反正这里是仇池王宫，这大梁皇帝也不好使。
她本以为对方听到自己直呼名字会生气，结果对方眼睛更亮了，如同夜空里的星星般，激动地望着她。
“我……也肚子饿，能让我也去吃点吗？”
萧鸿越本想问叶岚些事，但是临出口的话转了一个弯，捂着肚子露出一副虚弱的表情。
“哦，那你跟着吧，到地方了给你拿点吃的。”
叶岚见他脚步虚浮的样子，想想对方毕竟是大梁皇帝，也不能在仇池王宫里饿死，便点点头，但依然和他保持距离。
萧鸿越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眼前人还是如同当年一般，自己一示弱她就会心软，但是讲话永远这么不客气。
可就是这种不客气，才让他觉得熟悉而依恋，这几年他的心一直如同被绳子勒紧般窒息，此刻终于解开了束缚。
只有在叶岚身边，他才觉得如此轻松，只有在叶岚身边，他才可以做自己，做那个还没有负担起万里江山的萧鸿越。
孩子抱累了，叶岚便放下三公主，牵着她的小手往前走。
三公主拉着叶岚的手，忍不住回头偷看身后跟着的人，在她幼小的心里，很快就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忘记了，只是觉得眼前的叔叔奇奇怪怪的。
萧鸿越也瞄到三公主偷看的眼神，他微微皱眉，但是想到这可能是叶岚的孩子，便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算得上和善的笑容。
他这个笑容落在孩子眼里，可以算得上是皮笑肉不笑的难看，三公主吓得立刻握紧叶岚的手，扭过头去不看他。
“怎么了？”叶岚察觉到三公主的紧张，低头柔声问她。
“叔叔，害怕。”
叶岚娥眉微蹙，回头看萧鸿越，这人又干了什么，把三公主吓到了？
她质问：“你干什么了？”
萧鸿越一脸无辜地望着她：“我没有……”
第73章
叶岚看着三公主吃饭，笑得一脸母爱泛滥。
“这个肉肉好吃！”三公主嘴巴上沾了些糖醋汁，叶岚拿了丝帕给她轻轻擦掉。
“我也觉得这个糖醋肉很好吃，这是你做的吗？”
“嗯，我做的。”
叶岚偏头看向抱着饭碗，坐在脚踏上吃饭的萧鸿越，琢磨着到底要不要叫他上桌。
谁能想到一国皇帝会自愿蹲在地上吃饭啊？
刚刚因为三公主说害怕，叶岚就瞪了对方一眼，结果萧鸿越就没敢坐在她们旁边，而是端起饭碗挪到了一边的脚踏上。
这倒让叶岚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且心里觉得又别扭又新鲜，还有点惊恐。
要是让别人看到大梁皇帝蹲在地上吃饭，会不会砍她的头啊？
“喂，你来桌上吃饭吧，在那里蹲着……不太合适。”
“真的可以吗？孩子会不会害怕？”
萧鸿越表情无辜，虽然嘴上担心孩子，但是眼睛却只盯着叶岚。
叶岚被他盯得发毛，目光转回小公主身上，淡淡道：“没事，你坐远点就行。”
萧鸿越露出个有些傻里傻气的笑容，端着饭碗来到叶岚身边，隔了一个座位坐下。
他打算先缓和一下刚刚留下的坏印象，说话声音放得很轻，生怕吓到旁边坐着的三公主。
“我为刚刚的行为向你们道歉，还请两位原谅。”
“嗯，没事。”
叶岚不是很想搭理这人，端着碗给三公主一勺一勺喂粥。
她觉得这个叫萧鸿越的人还行，就是身为皇帝不怎么稳重，有点信马由缰。
刚才对着其他人“朕”啊“朕”的，到自己面前却自称“我”，态度十分明显不一样……所谓无事献殷勤，她心里觉得有点奇怪。
萧鸿越眼巴巴地望着叶岚给三公主喂粥，想起她曾经照顾自己时的样子。
她说话的语气，她喂粥的手法，她做的小菜，都印证了眼前人就是叶岚。
可她为什么对自己冷淡淡的态度？是因为孩子，还是因为什么？
太多的疑问，从萧鸿越醒来便在他心头盘旋，他很想问清楚，却又怕惹得对方再次抵触……
刚刚那一脚确实挺疼的，要是位置再偏离一点，说不定能让他断子绝孙。
他打算采取一些旁敲侧击的办法，试探叶岚对自己的心，至于什么孩子，现在都不是重点。
他根本不相信这是她的孩子，况且，就算是又怎样？
好不容易让他再见到她，怎么可能为了个孩子就错过。
萧鸿越内心打什么算盘，叶岚不知道，她只感觉身旁一直有一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怪怪的，毛毛的，但又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这萧鸿越就是锦囊里提到的人，叶岚猜测这人和自己的失忆有关，所以她觉得应该从他身上套点信息出来，趁着他现在看起来还算正常的样子。
“你以前认识我吗？”
“你可曾失忆过？”
两个人同时出声，两句话虽然不同，却指向了同一个意思。
“认识，是故人。”
“不知道。”
萧鸿越说出“故人”二字时，眼底的缱绻情谊，让叶岚的心脏蓦然跳乱了一拍。
然而，面前女子说出“不知道”三个字，却让萧鸿越有些不解。
叶岚见他疑惑，却也没法解释自己拥有的记忆，“我确实不知道。”
萧鸿越内心揣度是不是坠崖失忆，但看了她一眼后，决定不说出自己的猜测。
失忆了好，失忆了她就不记得那些过去的事，不记得他做过的混账事，一切都可以重来。
他没必要提醒她想起来那些。
萧鸿越如此想着，同时意识到，为何从刚才到现在，她待自己是这般疏离的反应。
对方不是怨恨自己，也不是讨厌自己，更不是无视自己，她只是不记得自己了。
她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无论美好的还是丑恶的，都不记得了，包括忘记了萧怀镇和仪潜。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是上天给他从头再来的机会。
萧鸿越眼底的感情愈发浓烈，身子不由得向面前人靠近。
叶岚觉察他的动作，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冷声道：“你别过来，我可不是你的故人，只是长得像先皇后而已。”
“先皇后？你怎么知道？”萧鸿越诧异。
叶岚点头道：“仪大人提过，他一开始也把我认错了，把我认成他死去的姐姐，南梁先皇后。”
见叶岚一脸正色地说出这种否认的话，萧鸿越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仪潜居然认不出叶岚？他可不信。
眼前人的语气动作分明就是本人。萧鸿越非常自信这一点，他绝对不会认错。
“我不会认错人。”
他说完这句话，握住了对方挡在自己面前的手，坚定地望着她：“你是我的岚岚，我的皇后。”
“放开，我不是。”叶岚一巴掌拍掉对方的手。
她也不是傻子，通过这些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早就推测出自己和他们颇有纠葛，十有八九就是那什么死去的南梁先皇后。
但是，她要坚决否认这一点，也坚决不准备找什么记忆。
莫名其妙遇见一个男女通吃好像也准备“吃”自己的仇池君王，还被扣留。
莫名其妙钻出来一个，看起来好像对自己怀揣不清不楚感情的“弟弟”。
现在又莫名其妙来一个似乎脑子不太好，一副痴情样还动不动想肢体接触的大梁皇帝。
怎么感觉一个正常人都没有……
自己在他们面前，颇像头小羊羔，一无所知，只待被宰……
叶岚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机会逃跑，不应该留在这种是非之地。
萧鸿越被叶岚拍掉了手，露出一瞬受伤的神色，可见其脸色愠怒，也不敢再动作。
三公主在旁边虽然一脸懵懂，却也明白叶岚的表情是不高兴了，于是拿起勺子往萧鸿越丢去，嘟嘴道：“坏蛋！”
勺子不偏不倚正好砸到萧鸿越的脸上，他皱紧眉头盯着三公主。
他本就因为突然冒出来个孩子横插在俩人中间而不耐烦，又被东西砸脸，就愈发烦躁。
叶岚见状道：“好孩子不能随便乱扔东西，快道歉。”
接着看向男人：“你别这个眼神，会吓到她的。”
三公主哼了一声，白了一眼男人，扭头不道歉。
萧鸿越按耐住脾气，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没事，是我不对，小孩子嘛，这都是正常的。”
见他没有发脾气，叶岚心中略微有些改观，看来他对小孩还不错。
萧鸿越顺着这个话茬，问道：“孩子父亲是谁？”
叶岚顿了一下，眼睛眨巴眨巴，道：“……格尔其娜。”
“我说她的亲生父亲，不是名义上的。”萧鸿越看向叶岚。
“……死了。”叶岚扯谎。
“死了？叫什么名字，家世如何？”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不需要向你汇报吧？”
叶岚本就是说的谎话，所以并不想多说。毕竟三公主又不真是她孩子，哪里来的亲爹？
面前男人刚刚一番示弱，让她放松了警惕，傻傻地回答了他的问题，现在反应过来，她就不回答了，万一被识破就不好了。
萧鸿越眼神澄澈，表情未变：“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我怕是对方欺负了你，辜负了你，所以问问。”
“那你问了准备干吗？”
听到对方这么说，叶岚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对方的意图，便缓和了几分语气。
萧鸿越微微一笑，倾身向前，靠近叶岚的耳畔，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杀了他。”
叶岚心头一颤，有一种似乎被对方看透的感觉，偏头避开他的目光道：“他真的已经死了。”
“哼，便宜他了。”
萧鸿越对叶岚的反应意料之中，心思这孩子肯定有猫腻。
他扯开嘴角，露出锋利的虎牙，笑得更深，“孩子他父亲既然死了，那你不如嫁给我。我许你皇后之位，何必委屈做个王妃。”
如此轻轻巧巧，听起来像是表白的话就这么说出来，让叶岚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你说什么？”
萧鸿越抬眼盯着叶岚的双眸，喉结微动，低声道：“我说，我喜欢你，想让你做我的皇后。”
叶岚这次听清了，比前一次还要清晰，她的身体先于她的思考，直接一掌拍在萧鸿越脑门上，推远他。
“别胡说八道了。”
“我没有胡说。”
萧鸿越表情十分认真，紧紧盯着叶岚，一字一句道：“我等了你五年，岚岚，这还不够证明我的真心吗？”
听到萧鸿越这么说，叶岚有一种心中推测被盖章印证的感觉。
眼前的人果然把自己当成了那位逝去的梁后，如同格尔其娜和仪潜一样。
他们二人尚且还委婉，没有说得这么透彻，萧鸿越却是完全不遮掩，直接就把她当作那个人。
这叫什么事？把她当替身？
叶岚原本对萧鸿越的一丝好感瞬间消失，语气客气而疏离道：“请你不要把我当成先皇后的替代品，我叫叶岚，不是你的什么岚岚。”
萧鸿越却不听，眼前的人无论语气动作神态，分明就是他的爱人。
“我没有把你当替代品，你本就是我的妻子，我的皇后！你失忆了，不记得了，但我记得……”
“我怎么可能不记得？如果我真的是失忆，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忘记一切吗？”
叶岚说完，紧盯着萧鸿越，对方原本直视她的目光出现了慌乱。
他抿紧嘴唇，并没有回答。
“若如你所言，我真是皇后，那我忘记一切，说明根本不想记得过去发生的事，说明我想舍弃过去的身份记忆，不是吗？”
叶岚找到了突破口，立刻进入一种极度冷静的状态，直接逼问。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忆，但她试探着推测这种可能，并且时刻观察眼前人的表情，不放过一丝变化。
萧鸿越瞳孔一震，脱口而出：“不是！你是因为坠崖才忘记的……”
“我为什么会坠崖？”
叶岚抓住关键词，质问对方。
萧鸿越嘴唇微张，嗓子却卡了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能说。
如果说了，她就会记起自己曾经利用她，利用叶家的事，记起她离开的原因。
她会记起死去的萧怀镇，曾与仪潜的情谊，更会记起自己为登基进行的杀戮，以及对她的强迫。
她最讨厌这个。
两个人目光碰撞，女进，男退。
叶岚反客为主：“你说啊？”
第74章
萧鸿越有口难言，主动权便落到了叶岚的手上。
她察觉到了面前人的隐瞒，打算套话。就算不准备找回记忆，却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为什么不说？如果我是先皇后，那我何故失忆？何故坠崖？”
面前女子的表情认真而凝重，让萧鸿越再次想起那个暴雨天，宫变日。
血流成河的养心殿前，叶岚也是用这种表情质问他。
那天，他挥军入宫，杀尽李氏外戚，让叶家军替他顶了谋朝篡位之名，入主大梁。
他曾质问叶岚爱不爱自己，可她到死的那一天都没有回答。
“萧鸿越，你到底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谋朝篡位？”
“如果我是先皇后，那我何故失忆？何故坠崖？”
今日，又是这般相似的情景，他再次成为被动一方，被质问，且哑口无言。
归根结底，因为他心中隐瞒太多，算计太多，藏在阴暗处不可见光的太多，很多话不能说。
萧鸿越没想到，自己会在此刻才明白，为什么他如此渴求叶岚的爱，为何一直忘不掉她。
因为心上人表里如一，她没有遮掩，亦没有隐瞒，从未被权势贪婪所浸染。
黑暗会向往光明，终究是因为自己不够干净，想要用光芒驱除一身杀孽脏污，奢求自己永远做不到的磊落轶荡。
萧鸿越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说出她不记得的过去。
这时，格尔其娜出现在殿门口，打破了这凝重气氛。
“我说怎么找不到人，原来都在这里！”
三公主喜笑颜开，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扑进格尔其娜怀里：“娘亲！”
叶岚闭了闭眼，说自己有孩子这谎言是撑不住一点儿，直接暴露。
算了，反正萧鸿越这人也没在信的。
格尔其娜的造访，转移了二人的注意力，萧鸿越不想回答叶岚的问题，于是立刻岔开道：“这孩子是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