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熹年毕竟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他只需要将重量放在一只手上,另外受伤的手只需要轻轻揽住我。我和他陷入床中之时,刚好外头开始下起了雨,属于着夏日,召之即来的雨,细微的雨声像是被人抚着琴弦流泻出来的音,让我想起了曾经我为陈熹年抚琴的日子。
终究是走到了如今的这一步,我和陈熹年两人。我抬眸,看着同样望向我的陈熹年,他将吻落在我的额头、眼睛,最后他在我的嘴角落下一吻,轻轻说道:“颜时缘,与我同寝,你可曾后悔?”
“我不后悔。”我只说了四个字。
细微转急切的雨声打在芭蕉叶上,这样的天气是最适合辗转情思的,是能够忘却天地,只感知到彼此的。这是属于我和陈熹年的,久后重逢,却又难以忘怀的,无情也有情的夜晚。
第41章 事后
41.事后
我很久没有睡过这样沉的觉了,在仙乐居的时候也没有过,时日倒退回去,好像变回了我儿时在家中无忧无虑的日子。我无数次回想,到底为什么那段日子在我的脑海中被我遗忘却又不断想起,我分明悲哀地明白就算是我的爹娘放弃了我,我仍然沉湎于那段欢乐不谙世事的岁月不肯忘却,不能抽身。
我的爹娘生我以骨血血肉,让我在这个世间见到春花秋月,夏日冬雪,虽然也给予我痛苦背叛,束缚我以礼法人伦,但是我却不能够真切地背离和痛恨。我只能够在无数次夜晚里反思自身,我到底是不是做错了事情愧对了我的爹娘。
有这样的歉疚之心,让我从逃婚那一日开始,便再也没有安睡过一个好觉。我的爹娘,因为我的逃婚已经付出了代价。他们将我送去了他人命运的掌控之中,收了钱财,并没有多么爱我,可是他们却又在知晓我的任性逃婚后,却帮我隐瞒。
人为财死,他们走到了自己的宿命,而不认命的人还在背负着对他们的愧疚和思念,流亡。我多少次梦中,都会梦见我的爹娘,他们问我跑什么,他们偶尔也会流露出悲悯的神色来,对我说他们不应该贪掉那些钱财。
可是当我问他们,若是再来一次,是不是还会将我送到那吃人的地方去,他们不作答。他们掩面哭泣看着我,对我说,这世间的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哪里有不嫁人的呀。
如今我穿过了好几次的婚服,却还是没有嫁人。
若是从前,我定然是会从梦中转醒的,我会紧紧抓住被子,久久回神过来擦掉我额头上的汗和眼角的泪。但是如今我却没有,我梦到了我的爹娘,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我也是如此,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转了身。
我是被陈熹年亲醒的。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觉得有人在梦中唤我的名字,声音轻柔,化成了细密的吻。我察觉到我的肩膀被人按住,吻落在肩头,还在往上挪动,我的脖子痒痒的,一转身仿佛就能看到到底是谁在这样闹我。
转了身,我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陈熹年那张仍旧英俊的脸。沐浴完的他和从前无异,甚至更精神了些,像是新婚燕尔的夫君,向着自己的妻讨要一个吻。见我睁开眼睛了,陈熹年对着我的唇亲吻,喃喃道:“我弄醒你了?”
身子慢慢苏醒,随之而来的是浑身的酸痛感,我舒展不动,没了力气,只能别过头去不让陈熹年亲我。
“大早上的,你克制些。”我慢慢想起来了昨夜我与陈熹年做了什么,荒唐和赧然涌上心头,让我不敢看向陈熹年。只是我一躲,难免扯动了身子,带来了疼痛。我咬着牙,发出些痛苦的声音来,这声音让陈熹年有些局促。
“很痛吗?”他问我。
但语气里怎么听,都觉得是他占了便宜,却在这里装作是无辜的样子。我没有搭理他,背对着他假装睡觉。
陈熹年见我没有继续喊痛,目光向下移过去几分,便明白了我方才是为了喊痛。他揉了揉我的腰,又整个身体贴过来。
“颜时缘,我也是第一次,不懂得克制,也弄疼你了。”
我只想要陈熹年闭嘴,谁要和他在事后的时候交流这些啊。我身上的衣裳还没穿好呢,偏偏这时候陈熹年的贴近只会让我想起昨晚的那些举动,他的温度烧灼着我的后背,时时刻刻在点醒我,昨晚他也是这般贴着我的。
不禁打了个寒颤的我不想要搭理陈熹年,我这时候是困了的要睡了的,本来就不用回陈熹年的话。可是陈熹年却不依不饶,好像只要我不回答,他便要继续问下去。
“下次,我轻点?”
“陈熹年,”我转过头去,捂住他的嘴,“没有下次了。”
昨晚只不过是我发泄了那么多天祝祷安束缚住我受的委屈,是我一时冲动,感激陈熹年为我去和祝祷安打架,除去这些再没别的了,我要和陈熹年解释清楚。
“昨晚的事情,你都忘了吧,这眼下可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时候。”
陈熹年没想到我会说出这些话,他本以为能够与我开启新的天地,昨晚温柔的是我,今日无情说出这些话的也是我。
我就看到陈熹年的脸色暗淡了下去,他垂着眸,将我的手拿开。他盯着我看了好些,才问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翻脸不认人?”
“颜时缘,其实你内心里,也并不相信,我对你的情感吧。”
要我怎么相信呢,陈熹年从一开始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玩笑话,他接近我的时候,就带着目的。我曾也被迷惑多少次,也曾经想要相信多少次,但是那时候的陈熹年对祝祷安是真的恨,他心中只有将祝祷安拉下去。他将我置于前头,直到失利了才肯告诉我,从前他对我说了假话。
他只是不想要我离开他,他对我袒露的真心迟了些,在我已经不想要一个结果的时候,在我自己也决定要利用陈熹年来保护我自己的时候。
我说:“陈熹年,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不能够分开的了,从过去到以后。祝祷安不放过我们,那么我们不能不对抗祝祷安。”
我承认,昨晚我对陈熹年的放纵,除了安放我自己的情感,也是想要利用陈熹年。我知道在他身边,我才能最安全,我需要陈熹年,我需要静等时日,将祝祷安加之在我身上的,我爹娘身上的,都还回去。
我甚至都分不清楚,到底是谁为谁报仇了。
但是祝祷安,必须死,不能留。
只不过,我用的法子,是陈熹年之前对我的。陈熹年这样的失落,我从前也不是没有过,我摸了摸陈熹年的头,安慰他:“你的心意我知道的,我也是你的了,不是吗?”
就算是假的,但是这和真的有什么区别吗?
我只不过是不想要受伤,我只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也从中得到些真的好处。
陈熹年对我说:“等我们报了仇,那时候我会娶你为妻的,我向你许诺。”
“那时候再说吧,”我笑了笑,“什么时辰了?”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我要做的事情有许多,我要明白此刻我们身处哪里,要知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但是此刻我却动都不能动。
陈熹年见我要起身,帮我拿来了衣裳穿好,他告诉我已经是午后了,不急于这一时。
“祝祷安的动向我摸清楚了,他在养伤,这一回是他在明,我们在暗了。”陈熹年帮我把衣裳扣好,他十分满意于我此刻归属于他的那份感觉,揉了揉我的脑袋。
“干嘛?”我有些不满。
“没什么,等下让小丫鬟来给你洗漱。”陈熹年起了身,自己也穿好了衣裳,“我去让厨房给你做些你爱吃的菜,等到你休息好了,几日之后,再说祝祷安的事情。”
陈熹年走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意,我看不懂,怎么回绝了他,他反倒开心了起来?我刚艰难起身,小丫鬟端着热水走了进来,换了床铺的时候我瞄了一眼,看到上头的落红还有些害羞,我立刻别过了脸去,心中想的是可别让那些小丫鬟看到了取笑我。
只是我刚坐在镜子前,我就发觉了自己的不对。脖子和锁骨处都是印子,陈熹年的放肆是没有的,他果然没有克制,所以方才看到了才那样带着笑意出门。我咬了咬牙,挑了桌子前头的脂粉来,想要盖住。
小丫鬟走过来,看着我慌忙找着东西,说道:“姑娘还记得这些脂粉吗,是盖不住的。从前少爷在您身上留下的印子,就没盖住。虽然我们少爷安置住处忙乱了些,但是这些东西都是姑娘用习惯了的,一一带来的。”
“姑娘如今和少爷这样琴瑟和鸣,这印子,不盖也没事的。”
“我没有和他琴瑟和鸣。”我不服气,狡辩道。我的腰还痛着呢,陈熹年却安然无恙,这怎么能是琴瑟和鸣?
“都是这样的,下一次就好了。”小丫鬟倒像是很懂的样子,她凑过来耳边,对我小声道,“这都午后了,想来姑娘也是满意少爷的。”
“让我来为姑娘篦头梳妆吧,以往我爹娘起来的时候,我娘都要精心打扮的,我懂怎么给姑娘梳什么样子的头。”
我不懂这些,任由小丫鬟帮我做主了。其实昨晚,的确还不错。陈熹年对我很好,不像是祝祷安那般鲁莽,陈熹年会在我喊痛的时候放柔举动,会哄着我,让我轻而易举地交出去我自己。
我很容易上陈熹年的当,就像当初他轻而易举就让我与他逢场作戏一样。
若不是命运,陈熹年会和别的女子这般,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也有些庆幸。这是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感谢宿命,感谢上天,他让我和陈熹年相遇了,让我免于被祝祷安威胁恐吓之下,不然,我这辈子都遇不到陈熹年。
第42章 回府
42.回府
差不多我的身子养好了些,陈熹年才将这里的一切告诉我,这里在谌州附近,祝祷安这些日子在养伤,养好了伤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找他们。陈熹年想的是要不要远走他处,先保住自己的安全。
“祝祷安大概还是会找上我们,但是他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动手。”陈熹年说得笃定。
“为什么呢?”我问。
“快到秋试了,祝祷安虽然说要我们死,但是他却是有最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的。”陈熹年说道,他这些日子探查,发觉祝祷安在谌州落了脚,改换了姓名想要在谌州秋试。
我想起来了,之前祝祷安对我说过他会考科举,会功成名就来娶我。我理解了陈熹年的话中意思,在这之前,祝祷安还是想要通过仕途来让自己飞黄腾达,那时候他捏碎我和陈熹年就如同捏死小蚂蚁一般。
“所以他就那样理所当然地霸占了谌州?”我有些不高兴,这不是我和陈熹年先选好的地方吗,怎么就成了他的安身之处,“那这样我们不能离开谌州,我们要守着祝祷安,不能让他做官!”
“祝祷安为什么能做官呢,他不是被罚了官出的京城吗?”怎么会有这样无法无天的人呢,怎么他想要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呢。
“我并不觉得,祝祷安是想要去认真准备考试的,他改换了名姓,可以让任何人帮他去谌州之下的地方考试,考中了他顶替过去就好。”陈熹年为我解释道,只要是有钱,法子各种各样的都能有的。
“那么要怎么做呢,我们能做什么?”我眉头紧蹙,既然要和祝祷安博弈,那么必然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的。我想着,我们在暗中观察着祝祷安,盯着他看看他如何能够举动,找到他暗中勾结的证据。
可是陈熹年说,他要见到祝祷安。
“你疯了吗,见到他和他打架?”我并不觉得去见祝祷安是一个很好的举措。
“我知道,谌州有个书塾,前些日子,祝祷安进去念书了。”陈熹年已经定好了决心,他让我别担心,祝祷安眼下不敢有什么举动。
陈熹年在谌州积累下的口碑可是人人知晓的,祝祷安就算是疯了想要弄死陈熹年,但是也要顾及着谌州的百姓,他还要科举,他不能够拿陈熹年怎么样。
“那我跟你去?”我对陈熹年道,“我和你一同住进谌州去。”
“就在这里住下也不是办法,你若是打定了主意见到祝祷安,那么你来回折返,祝祷安也必定知道这里的住处,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就和他玩明白的。”我说道,最危险的想来也是最安全的,我想要住回那座天上宫阙里去。
陈熹年见我如此,只说:“此行凶险,时缘,我们都要护好自己。”他没有再坚持,他也知道,或者说他本来也就有此打算。
不日启程,如今我和陈熹年再次回到陈府的时候,照旧受到了欢迎。只是这次我和陈熹年并肩,百姓心中已经知晓,纷纷前来恭贺。
陈少爷怎么这样悄无声息成了婚,也不和旁人说一声的,也没有吃上喜糖。
就是啊,陈少爷不重设宴席吗?
陈熹年一一笑着应承下来,却说等到来日科考顺利,便会再摆宴席。此话一出,谌州的百姓都知晓了陈熹年也要科考,果不其然,其中就有个人站出来。
“说起来近日我们谌州也出了一位翩翩公子,也说是刚搬来此地的,要科考呢。”
他们说的这位,便是祝祷安,但是他此刻用的名字是祝安。我听到了这个名字后顿了顿,压低了我的头,拉着陈熹年的衣角。
宾客散去,我重又回到陈府,却恍如隔世。我身边站着的是陈熹年,但是我和他已经不是那样清白了,我往我自己的住处走去,一回头发觉陈熹年也跟着我。
“你跟过来做什么?”我问他。
“当然是与你同住啊,不然我能去哪里?”陈熹年答得理所当然,他上前,与我并肩,“知道我当初为何要花这么多的功夫和心血要为你建这样好的地方吗?”
“为了等到今日,与我同住?”我回量了过来,难怪陈熹年自己的住处潦草,只是勉强能住,原来从那日起他就打算了就筹谋好了。
我气得用手肘捣了捣陈熹年,没好气地说:“我不和你睡一屋,若是你想睡这里,我就去外头睡。”
“那府中上下大概都要传遍了,说你与我闹别扭了。”陈熹年捂住自己的肚子,假装吃痛,“你下手是真的狠心啊。”
我不狠心的,我若是狠心,我就照着陈熹年的下头给他来那么一下子了。
当晚小丫鬟就过来问我,怎么铺床。她们也很难做,只等着我的示下。我放下书,清了清嗓子:“该当怎么铺就怎么铺吧。”
小丫鬟领会到了,互相使眼色,铺成了一张床。她们铺完就下去了,生怕自己跑得慢了,我会让他们重铺一张床,打个地铺。反正陈熹年也不是第一次睡在这屋中,也不是没有打过地铺的。
陈熹年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剪窗花,屋子里的香味袅袅,一切好像都回到了从前。他看着我,只是靠在门边没有讲话,当我发觉他的时候,他已经站了很久了。
“在门口吓人干什么?”
“还是只铺了一张床啊,”陈熹年笑着走进来,“我就知道你心中还是有我的。”
“别误会,又不是我铺的床,都是她们自己铺的。她们是你的人,当然要听你的话。”我放下剪子,刚走过去,就被陈熹年抓住手腕往怀里带。
陈熹年没有听我的狡辩,他眼睛微微闭着,这日子来他赶路又应酬那些来人,已经足够累了。我抚摸上他的眉头,轻轻为他舒展开:“你近来,是有些累的,早些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