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时缘从没因为春枝这些过分的话而动怒,她看着春枝那张一点伤疤都没有留下的脸,她有时候会叹息,上天为何如此爱开玩笑。最想要当头牌的人没当上,而最不相信山盟海誓的人,却要被山盟海誓包围。
“春枝,我当时就应该不给你上药。”颜时缘说。如果当时春枝的脸上留下了疤痕,或许她只需要在仙乐居里一辈子弹琴,趴在栏杆上偷偷看着那些看起来风光的场景。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受到伤害,可那时候,上天宿命没有让颜时缘明白这世间的真理。
“好啊,颜时缘,你心肠好歹毒!”春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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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成为仙乐居的头牌,也很简单。
只要谁先能够赚到一万两银子,便可以成为这仙乐居头一份的荣耀。
成为头牌之后,这些数目不过是小事,可是那时候是有了名气的,所有人都会莫名而来。在那之前,这些名气带来的钱财,一个小小的乐人女子,是不能够有的。
春枝也颜时缘两人在仙乐居争夺着头牌谁都知晓的。仙乐居专程为了这二位搭了台子,每日对擂,看看到底是谁能够先赚到那银两。来人觉得好奇,这样新鲜的事情是没有见过的,当然要看看。
况且还能够听到两位绝色女子弹琴,这可是赚翻了。
春枝因为会对着台下的人笑,眉梢眼角都是风情,甚至在旁人投去钱财的时候,专程为那位公子抚琴,或是跳舞。更多的人愿意为春枝砸钱,势头猛烈。颜时缘不会这样,颜时缘只每日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完便下台。
有时候人家放出话来:“你要是能够对着我们笑一个,今日给春枝砸钱的总数,我即刻扳平!”
这样一下子就能够毁灭了春枝的优势。众人都紧张着,那些支持着春枝的人,都担心颜时缘真的笑了,就能有人为她砸钱,但是他们手中已经没多少余钱了。
颜时缘没有笑,她对那些话置若罔闻,微微欠身下了台。
在座支持着春枝的人松了口气,笑着说你看这人,到底不适合仙乐居,能当上头牌那才是稀奇的事情。
春枝抱着琴,也暗暗松了口气。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比得上颜时缘,她真的有一瞬担心,她害怕颜时缘真的比得过自己,按着真本事,春枝争都没得争的。但是春枝也疑惑,为什么颜时缘不肯将自己的真本事全都亮出来。
像是故意要存着本事,哄着春枝与她打平手一样。
这不就还是让了春枝了吗?
怎么这个颜时缘,总是要这样让着我?春枝就是弄不明白,她觉得颜时缘这个人很奇怪,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她没有去找颜时缘,她觉得自己并不想要去找颜时缘低头,她可是颜时缘的死对头,颜时缘打擂台的对手。
已经有好些人,对春枝展现出了喜欢的,春枝一个都看不上,那些人的假话太过明显了,春枝可不是那样好糊弄的人。春枝一定要找到那个真心对自己的人,肯八抬大轿把自己接出去的人。
我不会成为先前的头牌那样子的人,我定然不会有那样的结局的。春枝在心里这样想着,她有前车之鉴,她相信自己不会重蹈覆辙。
春枝一路领先,领先到她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她对颜时缘道:“喂,颜时缘。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看不起我啊,你再这样藏拙,我当上头牌的那日我就会昭告天下,你不如我的。拿出之前你打败我的那些气势来啊。”
“颜时缘,你不会吧,这样真的没意思了。”
都没得到回话,春枝自己也懒得和颜时缘再说话了。从前颜时缘在仙乐居都没有什么朋友的,颜时缘故意要靠近她,就是为了不那么孤独,如今颜时缘可不需要这样了,她在仙乐居里有许多人都要同她讲话,和她做朋友的。
春枝有时候也会生气,也会骂颜时缘忘恩负义。
但是春枝知道的,颜时缘并不是那样的人,颜时缘这样的让着自己,不过是想要让自己成为头牌,让自己走到自己想要走的路。春枝不肯承认,她其实懂得颜时缘的用心的,她也不想让颜时缘知道,自己其实也想要让颜时缘过上些好日子。
她们斗了这么多年,争了这么多年,要是她讲和了,那多没面子。
偶尔她会偷偷喝酒,有时候也被颜时缘撞见,若是颜时缘去告诉妈妈,春枝会被打骂,甚至可能会被换下来,换个人去和颜时缘打擂台。那时候没人能够打得过颜时缘,那时候颜时缘就是定死了的头牌。
于情于理,颜时缘都应该去告发的。
可是颜时缘没有,颜时缘只是坐下来,看着春枝:“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
“你别管,我如今可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你还落后着呢,想要弄些酒来,这难道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吗?”
“郁闷或者开怀的时候,都会喝酒,但是你看起来,也并不是开心的。”颜时缘说道,她轻轻关上门,看向春枝。
“喝酒能够消愁吗?”
“或许能吧,你要不要也试试?”春枝给颜时缘递过去了酒,“但是喝了你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不能去告发我,不然我会拉着你一起下水的。”
“你现在也可以不喝,也可以去告发我。”
颜时缘喝下了酒,她给自己倒了好多杯酒,架势不比春枝差。她的眼角有些红,她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喝酒呢,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春枝摇了摇头,轻轻笑道:“颜时缘,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这些话,就感觉你好像是过了很多的苦日子,被人关起来什么都没感受过。官家小姐是这样的吗,你活成了什么样子。”
“官家小姐不是应该无忧无虑过日子吗?”
颜时缘仰着头,她忽然笑了,她对春枝说:“是啊,我从前过的日子还算是无忧无虑。只是那样的日子太短暂了,像是一场梦一样,差点让我以为这世间所有的人,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
“我爹娘,不要我了。”颜时缘看着春枝,“我能活下来,活成今天的这个样子,已经是我努力之后的样子了。”
“打住啊,颜时缘,不要在我面前哭啊。我不会因为你哭,就让着你的。”春枝嘴硬,但最后她也悄悄靠了过去,拿过颜时缘的酒杯,“不能喝了啊,不然明天早上起不来的。”
颜时缘悄悄把脑袋放在了春枝的肩膀上,最后谁也没有说话。
但是颜时缘当上头牌艺伎,是谁都没想到的。最后一日擂台,颜时缘是怎么都赶不上春枝了的,一曲结束,颜时缘只觉得快要解脱了,春枝会当上头牌,而她只需要在这仙乐居度过余生就好了。
可是这时候都城天下第一公子来到了仙乐居,这是这位公子第一次来到仙乐居这样的地方。他说他要买醉的,因着他想念自己的爹娘,他的这个缘由也没人多在意的,只不过是笑一笑了事。
可是他们都没想到,这位都城第一公子来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颜时缘与春枝的差距扳平了,甚至他还多投了些。沉甸甸的银子被丢在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众人都看呆了,不知道如何收场。
唯一开心的是仙乐居的妈妈,她从未见过如此出手阔绰之人,笑着让人来抬走了这些银子,高声喊着:“还有没有公子要投钱了的,若是没有的话,那么头牌艺伎的名号,就要给我们时缘姑娘了。”
妈妈喊完,在场的人捉襟见肘,面面相觑。应该是拿不出钱了,妈妈挤到那位都城第一公子的面前去:“敢问这位公子姓什么,这样大的排场,想不想要上楼去,看看我们这位姑娘?”
那位公子指着颜时缘,问:“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颜时缘,从前还是个官家小姐呢,不过家里没落了,混口饭吃只能辗转在这里。”
那位公子撂下一句:“我姓祝,你听着,那位女子成了头牌后,我能不能日日都见到她?”
是可以的,但是贪心不足的仙乐居的妈妈却压低了声音说:“祝公子,我们这里可是有规矩的,想要见我们姑娘,可是难的。”
“我们这里可不是寻常的烟柳之地,若是祝公子日日为头牌艺伎一掷千金,让她知晓了您这个人,那时候您自然就会见到了。我们这位时缘姑娘,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这些公子会吗?”
日日都要一掷千金?
旁人已经开始说了,让妈妈不要哄骗人家刚来的人,哪里需要日日一掷千金啊。但这位祝公子显然乐在其中,他扬了扬唇,并不在乎道:“不过就是些身外之物,这有什么难的。”
颜时缘就这样成为了头牌艺伎,有流言说有人为了这位头牌一掷千金,这位头牌艺伎究竟得是什么样子的绝色人物啊。从此后,颜时缘的名号就此打响,春枝没有成为头牌,下了擂台她对颜时缘说:“你命挺好啊。”
颜时缘的命,算好的吗?
第63章 番外三(颜时缘)
番外三:我所爱的背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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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时缘无数次回想自己的人生,若是十三岁之前,她觉得自己算是好命的。秋月春风,她只需要关心自己是不是快乐,不需要管自己是不是浪费了时光。美好的时光就是用来浪费的,颜时缘这样想着。
但是她的宿命是从媒婆领着一位人家的老爷进门来的时候有了改变的。她不知道那是谁,但是她在当晚被爹爹叫进去了屋子里去,爹爹十分开心,他对着颜夫人和颜时缘道:“我们家大概是要转运了。”
“夫人,你还记得曾经有人说过要我们静等时日吗,我们家会有转机的。这时候就是转机,是时缘给我们的转机!”
颜时缘不懂得爹爹为何这样雀跃,可是她也听出来了,好像自己能够挽救颜家。从来颜家的前程是爹爹看重的,曾经颜时缘问过爹娘,为什么爹爹总是想要有个儿子,不能有个妹妹吗?爹爹说,因为颜家需要继承香火,需要前程似锦。
女子难道不能继承香火吗,难道不能成为家族的荣耀吗?颜时缘不懂的,但是若是自己能够为爹爹分担,那么她也是可以听着爹娘的安排的。
她侧耳聆听,她听到爹爹说:“有户人家说要娶你为妻,那可是一户好人家。他们是专门找了算命的先生看过的,他们家以后会飞黄腾达,顺风顺水的。那我们时缘嫁过去了,就能够成为正妻,将来说不定能去都城当夫人呢。”
颜夫人问:“那现在呢,这户人家可门当户对否?”
颜老爷说:“现在不是,但是你要相信来日啊。”
“爹爹为什么要相信那些算命先生说的话,他们说一定可以飞黄腾达,就能成吗?那户人家可是什么好的身份码,他们家的少爷是有功名在身吗?”
都没有这些,他们只有算命先生说的一句,将来会飞黄腾达。
颜老爷对着颜时缘摇了摇头:“你还太小,不懂得这世间的事情要放长远了看的。你不能只看眼前,要想到来日的。现在他们家什么都没有,可是以后都有的啊。他们说,算命先生给他们算好了,就得是时缘你,才能改变他们家此刻的情状,让他们家有所门路。”
“时缘,若是他们家真的如此,你就是他们家的功臣,而他们家定然会对你有所有待的。”颜老爷相信这些,因着前些年算命先生说过这样的一句话,让他们如今应验了,那么天定宿命,颜时缘必定也会改变他人的局势和命运。
那时候颜时缘成了功臣,那么颜家必定也能跟着飞黄腾达,到时候去了都城,换了个地方颜家或许能够成为都城中人人都知晓的人家。
颜老爷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他希望自己的女儿能理解他,能够听他的话。他知道自己的女儿会听他的话的,从小时候,颜时缘就一直如此,生怕他不开心。
他没有看到自己夫人的叹息,他全神贯注在自己女儿的身上,但是他听到自己的女儿说:“爹爹,我不愿意!”
不愿意,为何不愿意?颜老爷不懂得为什么自己的女儿聪明一世,却在这时候糊涂万分。他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他看着眼前的人女儿,眉目中都是冷漠,他将手中的茶盏摔碎在了地上,他不敢相信,阻碍着自己家族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儿。
“颜时缘,你在想什么,我将你养得这样大,这样好,你就这样回报我是吗?”
没有因为是女儿而苛待,在遗憾中终于能够有圆满了,可是这差一步让他痛苦的却是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女儿明明知道自己的爹爹每日忧心都是为了什么,可是她却没有半点孝敬之心。
“爹爹,我读过了许多的书,也知晓您相信宿命,但是我仍然觉得如果靠着我这样微弱的力量,就能够改变一个家族,我是不相信的。我相信人的命运都是在自己手中的,我不愿意为了别人的家族,而牺牲我自己。”
颜时缘想要的,是能够真心喜欢的人,是相敬如宾,岁岁年年的人。而不是带着目的的,能够要利用她的人。在她的面前,这户人家,就是只想要利用她的人。
打碎了她对所有婚姻嫁娶的幻想,人间的事情落到了她的头上,让她知晓了原来自己的爹娘为她打造的都是梦境,都是泡影,都是虚幻。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她见到人间的美好,让她觉得天底下是有好的,只是不会落在她的头上。
那明明是她最爱的爹娘啊,怎么会这样对她。
颜时缘的眼泪落了下来,她被罚跪在祠堂里。颜家祠堂向来是只有男儿能跪的,颜家没有后,颜老爷将颜时缘当做女儿养,允许她能够进祠堂跪拜,为此颜老爷在祖宗牌位前头忏悔表明心迹了很久,他相信列祖列宗会宽宥他的。
最心疼女儿的还是颜夫人,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为什么忽然来了脾气,她也跟着落泪,站在祠堂外头拿着吃食。她想要劝劝自己的女儿的,可是她没办法进去祠堂。
她说:“时缘啊,你看你能进祠堂,已经是女子中少有的事情了,你爹爹也是为你好。你若是低头服软,就不用受这些苦了,你这是何必呢。”
颜时缘腰背挺直,她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发呆,她说:“娘,这世间对女子都是这样的不公吗?”
“什么?”颜夫人像是没有听清楚。
“凭什么女子不能进祠堂,这里不是我的家吗?为什么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牺牲都要让女子来,男子呢,为什么他们不牺牲不努力?娘,你甘心吗,这里是你的家,可是你却不能够进去,让我低头,为了爹娘我可以,但是此刻我若是低头了,并不是对爹娘低头,而是对宿命对这个世道低头。”
“那户人家算什么,自己只想要走捷径,荒唐潦草就改变别人的一生。那人并不喜欢我,并不爱我,而我嫁过去,只会痛苦,只会难过,我不知道他的品性,你觉得我会快乐吗?”
“并不是谁都会像娘这样嫁了个稍微好些的人家的。颜家,已经足够好了,这样难道还不满足吗?”
“颜时缘,你爹教你念书识字,就是为了让你在这时候用歪理反驳他的吗?”
有时候,颜时缘觉得自己的娘亲也是可怜人。她在中间也很是难过,她也是被人规矩着拘束了一生的,但是她又是比那些女子幸运的。可是人人都能如此吗,并不是的,此刻她不也是担心自己的女儿,却不能够违抗爹爹的命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