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床榻前，颤抖着扒开那具曾经名为“牧仁”的偶人身上的衣衫，几乎是用尽力气，在它的心口处拿出了一个闪烁着莹莹光辉的物品。
——是那块现实中的陆晋一直佩戴着的玉佩。
“牧仁……木人……哈……”
青年站在那里，手中握着从木人心口处拿出的玉佩，几滴泪滑过他的面庞。
他好像在笑，可声音是那么哽咽。
他握着玉佩的手是那么用力，青筋暴起，掌心处，一丝殷红缓缓流出——
“唰！！——”
墨绿玉佩骤然光芒大盛！
来不及反应，陆晋整个人已经被这道光吞没！
隐忍到极致的痛苦声音回荡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
“陆晋！！”爱莉娜焦急万分，想要闯进那道光里，可出乎意料的，她做不到。
就像在提醒她，她在这里，始终只是一个旁观者。
爱莉娜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不要害怕，陆晋不会真的出事的。
可理智与情感很多时候是同时存在于脑海中的。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而她的情感则调动着她所有的心绪，清楚明白地让她体会到，看着重要的人受苦，即使是已经过去许久的磨难，也会不可抑制地痛彻心扉。
终于，在屋外的鸟鸣第五十二次响起的时候，那道光芒消失了。
只留下了站立在屋中，浑身浴血的青年。
他的小臂双双抬起，低着头，正来回翻看自己的手掌。
爱莉娜喜极而泣：“陆……”
不等她上前仔细观察他的状态，陆晋猛地消失在了原地。
少女顿时呆住了。
但十几秒后，他又再次出现了。
“伴生秘境……”爱莉娜看着这一幕，滞了一下，不禁喃喃自语。
是伴生秘境。
原来，他就是在这个夜晚，开启伴生秘境的。
仙元历重华三千六百八十六年，九月初十，子时半。
青年的眼中死寂，末了，他转身向那张摆着木人的床榻走去。
屋外，隐隐传来驻夜塔的夜半钟声。
这一次，爱莉娜没有挪动步伐跟上去。
【时间到了。】她脑海里的声音这样说。
是幻境的主人。
……只是不知为何，它的声音，似乎有些抖？
爱莉娜抹去脸上的泪水，等待着它的问题。
然而她没有等来所谓的“小游戏”，而是在下一秒，再次失去了意识，
就如同进入这里之前那样。
*
一片茫茫漆黑。
“爱莉娜，你该醒了。”
啊，好熟悉的声音。
是谁呢？
是谁……
少女置于腹部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青年站在冰台旁，耐心地等待。
在被吊起来的殿灵第八次挣扎失败时，她如扇的睫毛开始颤动。
爱莉娜缓缓睁开眼，璀璨的蓝幽幽绽放眸间。
入眼之处尽是雕梁画栋，冰霜净白。
“这是，哪里……”她尚未清醒，低低地叹声问道。
第31章 （倒）
爱莉娜怔怔地望向宫殿华丽的穹顶, 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人还懵着。
片刻，一只温暖的大手自右侧探入她的脖颈后，继而穿过去, 稳稳握住她的左肩。
青年修长有力的手臂牢牢环住少女瘦削的肩背, 一使力，轻松将她扶坐起来，待她坐稳后迅速撤手。
随后将一颗散发着清雅香气的丹药放到她的微微摊开的手心。
“吃了它。”他低声说，随后也在冰台一侧坐了下来, 和她面对面。
爱莉娜呆愣愣地, 垂首看向手中的小小丸子, 歪了歪头——
然后开始翻来覆去地把玩它。
从左手倒腾到右手，复又把它轻轻抛回去。
来来回回, 像是玩不厌。
陆晋看着这一幕, 微微叹了口气，伸出手, 把那颗丹药从她手中拿了回来。
少女的目光随着他拿走丹药的手移动，随后又聚焦到他的脸上，滞了滞，喃喃出声：
“……陆晋。”
“嗯。”他应道。
青年拿起丹药，举在她面前，用左手指了指右掌掌心的丹药, 又指向她的嘴唇：
“这个，明神丹，你把它吃下去。”
说完，再次把丹药递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的手悬在离她面部不远处, 他垂下眼，示意她拿着：“自己吃。”
爱莉娜眨眨眼, 看了看眼前的药，又抬头望向她：“吃，它……？”
陆晋没有再说话，手再往前伸了伸，用作确认的回答。
这一次她总算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人还是有些迟钝，而后突然开始笑起来，抿着唇，傻傻的。
“吃……”少女的声音低低的，尾音还在空气中荡着，她的上半身就猛地向前一俯——
咬住了面前的明神丹。
她的脸很小，几乎大半埋在了青年的手心里。
温热的呼吸连同一片不可思议的柔软，一齐贴在他的掌中。
陆晋的手背青筋直暴，浑身肌肉都僵硬起来，他的面上罕见露出一丝无措。
“你……！”他快速撤开手，猛地站起身。
右手垂在身侧，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紧握成拳。
陆晋深出一口气，眉睫随之快速轻动，才复又望向冰台上的人。
他张了张口，但还未出声，台上坐着的人就先发制人。
爱莉娜哽咽的哭声幽幽传了出来，眼泪一滴又一滴地砸落，低着头，两只手揪着衣摆。
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陆晋：？
不等他问“你哭什么”，她就抽抽搭搭地开始胡言乱语。
“呜……*&￥￥%bitter……&%……”
随后越哭越大声，但还知道从怀里抽出小帕子给自己擦眼泪。
陆晋一阵无语，又是一声轻叹，揉了揉眉心，道：“怎么了？”
爱莉娜沉浸在莫名的悲伤里，根本不搭理他。
她太能哭了，手上的帕子没多久已经湿了大半，但泪水完全没有要止住的意思。
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捏住手帕一角，一用力就将之抽走，两秒后，又放回了一块干净的帕子。
“到底哭什么？”他再一次问道。
也许是明神丹起了效果，爱莉娜虽然还是不和他对视，但终于开口应答了。
“苦……”她伤心道。
陆晋张了张口，竟不知要说些什么，遂闭口无言。
行吧。
她一向不走寻常路，他已经习惯了。
陆晋站在一旁，耐心等待她彻底清醒。
殿灵为镇守沧嵩冰殿而生，但实体杀伤力并不强，所有的能力全部体现在神魂攻击上。
它制造的幻境实际上非常厉害，即使是化神期的修士也极难对付的了。
爱莉娜这一次虽然有惊无险出来了，但神志难免受到影响，明神丹是五品的丹药，能助她快速恢复。
半盏茶后，两只眼睛都快哭肿了，冰台上坐着的少女才猛地摇摇脑袋，随即缓缓抬起头，剩余的眼泪自由地滑落下脸庞。
“嗯？”她看向前方，疑惑地出声。
“终于清醒了？”身旁传来一道冷静的男声。
爱莉娜瞳孔微缩，迅速转头。
青年站在距离冰台两米处，抱臂而立，神色淡淡。
“……陆晋？”爱莉娜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所在处，转过身子跳下冰台。
她面上欣喜又激动，正想过去，又猛地顿在原地，犹豫不前，右脚悄悄后撤半步。
这个人……是真正的陆晋吗？
她真的从幻境里出来了？
还是说，她只是做了一场梦？
陆晋看着眼前正踌躇的少女，不用多加思索，心中已了然。
不错，还知道要警惕了。
有进步。
“那个……”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青年并不等她说完，直接了当道：“你想知道我是真是假？”
爱莉娜快速眨眨眼，有些不知所措：“yes……啊不是，你，你怎么知道……”
她又环看四周，最后定格再眼前人脸上：“这是哪里？你……?”
“我刚刚好像做了一场梦？”
陆晋放下手，声音沉稳有力：“你没有做梦，你是在开启殿门之时陷入了幻境。”
说到此处，加上莫名的直觉，其实爱莉娜已经有七八成认定眼前人就是真正的陆晋了。
但她还是不能放心。
因为那个自称幻境主人的东西明明说要“玩一个小游戏”才能放她走，但最后却什么都没发生。
它创造的幻境有多么真实，她太清楚不过了。
如果，如果眼前的所有都是陷阱怎么办？
她赌不起。
爱莉娜暗暗给自己鼓气，开口道：“你怎么证明你是陆晋？”
陆晋神色不动，应道：
“你在房间床下藏了八个做给兔子睡觉的布窝，每天晚上都要和它们聊天并且唱歌，你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晚上问它们我为什么不和你一起跳舞。”
他语速很快，说罢，长眉轻挑：“对吧？”
爱莉娜目瞪口呆。
这……这他都知道？？？
陆晋继续说道：“守护殿灵不可能将修士的记忆全盘掌握，那样不叫神魂攻击，叫搜神，它只能引导出人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极小一部分回忆，以此为基础将人困入其中，这就是为什么你经历的幻境时间只有短短一天。”
“爱莉娜，你看见了对吗？”他直视她的眼睛。
听到他的问话，爱莉娜的眉轻轻皱起，望向眼前人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细腻的情感。
她那时还不知道，那种情感叫作“心疼”。
陆晋比她高很多，和她对视要低着头：“怕不怕？”
“……不怕。”她的眼眶又红了。
“吓到你了，抱歉。”
爱莉娜使劲眨眼，努力把眼泪压回去：“不抱歉，不抱歉。”
她抽了抽气，小小声问：“你当时，痛不痛啊？”
陆晋思索了一会，才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过去太久，记不清什么感觉了。”他说。
谈到这里，爱莉娜已经清楚认识到自己回到了现实。
她向前迈了一步：“那……”
陆晋却打断了她：“别急，我会慢慢和你解释。”
说罢，他转过身，左手一抬，一颗悬在不远处空中，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黄色圆球“啪”地一下掉到了地上。
骨碌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爱莉娜好奇地探头：“那是什么？”
“向导，”他说：“带我们走走。”
完全的命令语气，十分冷漠。
黄色圆球：“……”
呵，狗男人。
终于想起我了？！
第32章 （倒）
殿灵趴在地上, 沉默着装死。
然而陆晋对这个疑似叛徒的玩意儿毫无耐心，右手微抬，手指向内曲起, 像是要从虚空中抓握出什么。
“噫！”看见这一幕, 黄色圆球猛地蹦起来——
“少主~有什么您尽管吩咐~”谄媚的女声幽幽传出来，狗腿子味儿十足。
开玩笑，它才不想再被烤一次！
爱莉娜听见这道声音，瞬间瞪大了眼睛, 抬起手指着它激动道：“你你你！”
随后又快速转头看向一旁的青年：“它它它！”
陆晋淡然颔首：“嗯, 把你困进幻境里的就是它。”
爱莉娜气得脸通红：“坏球！”
说罢小跑过去, 一把薅起地上被绑着的殿灵，狠狠地摇晃, 然后抓在手上拍来拍去。
“诶, 诶诶！哇靠！别打了别打了！”
爱莉娜生了大气，下手也重, 殿灵被抽得大叫，求救地瞥向一旁的男修——
然后连个怜悯的眼神都没换来。
陆晋压根看都不看它，神色认真，手里正翻看着芥子囊。
——爱莉娜之前说有只灵鸟为了救她受了伤，问他有没有关于治疗灵兽的医书和丹药，他得找找。
殿灵：“……”
淦。
爱莉娜抽了它十几个巴掌, 总算是累了，把它又丢回地上：“哼。”
少女深呼吸一口气，随后优雅地轻撇鬓角落下的发丝，转身慢悠悠走回青年身边。
留下一颗黄色圆球在地上落寞地弹弹弹, 一路滚到撞柱停下。
“咚。”
轻飘飘的声响，完美表达出它内心的凄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