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迟知暖忽然掉头跑向某一处。
她举剑刺向某个虚空。
那是刚才那位老者站的位置。
血阵阵眼。
眨眼之间,血阵破碎零落,他们又回到了那个戏园。
那个鹤发白眉的老者就站在迟知暖面前,她手中的断魂剑正中他的左胸口。
他一声嘶吼,脸上的老者人皮剥落,只剩下一个没有皮肤的黑色人影,一双眼睛死气沉沉,白得吓人。
他面目狰狞,朝迟知暖张开血盆大口。
断魂剑被他打落,迟知暖也被他一掌拍下,吐出一口血。
千司玄箭步冲上来挡在迟知暖面前,皱意柔和刘易永也跟着冲过。
那人像是疯了,到处杀人。
他一边杀一边叫嚣:“你们都该死,我要杀尽天下齐姓之人!”
当年三弟为了夺权买通他的宫人以巫蛊之术让他与父亲心生嫌隙,之后又趁乱将他斩于剑下,对他这一脉赶尽杀绝。
他死不瞑目在世间游荡千百年。
如今只差这最后几个齐氏子孙,他便也能杀尽三弟那一脉,让他断子绝孙。
这人连鬼都算不上,只是因执念而生的魅而已。
皱意柔和刘易永虽在幻境中消耗了部分体力,但收拾一只魅还是有力气的。
那只魅在皱意柔和刘易永的夹击下已经快要完全消亡。
谁也不曾预料到了最后一刻,他突然掉头杀迟知暖。
他恨恨:“如果不是你多事闯入我阵中,这些人已经死了。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这一脉齐氏子孙早在几百年前被人赶尽杀绝,所以他也要他三弟这一脉齐氏断子绝孙,以泄他心头之恨。
如果不是她,不是他们,他已经做到了。
迟知暖挣扎起身,她剑气断魂剑主动迎击。
她回头:“别跟上来。”
千司玄有能力护她,可她不能让千司玄在师姐师兄面前暴露他是魔。
他们说过若是遇到魔,他们一定会杀了他。
那只魅已经被皱意柔和刘易永杀得差不多,所以迟知暖杀他没有费太多功夫。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她杀了那只魅之后,他身上竟然冒出一团浓浓血雾飞向迟知暖。
血雾源于魅生前的最后一缕精气,时间一久,精气化为精元。
生者若是被魅的精元附上,必死无疑。
变故来的太突然,迟知暖来不及反应。
千司玄,皱意柔还有刘易永他们三人都在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向她。
皱意柔最先跑到迟知暖身边扑倒她。
虽然千司玄及时出手挡开了部分血雾,可还是有一小部分落在了皱意柔背上。
她亲眼看着皱意柔在她身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迟知暖近乎嘶吼:“师姐!”
刘易永一路抱着皱意柔御剑赶回问元派。
云中真人和刘易永在屋里为皱意柔疗伤,迟知暖不敢打扰便在屋外候着。
整整一天一夜,他们都没有出来。
迟知暖不吃不喝守了一天一夜。
到了第二日傍晚,千司玄端着一碗粥蹲在她面前:“吃一点东西。”
“昨天是师姐的生辰啊。”
她竟然让师姐在生辰这一日命悬一线。
迟知暖没有看他,她目光呆滞:“都怪我,如果我修为高一点,如果我把素心剑法练得再好一些,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师姐就不会为了救我变成这样。”
如果她的素心剑法好一点,在她杀了那只魅的同时,他体内的精元也会在他身死的瞬间消散,根本不会对她造成威胁,也就不需要皱意柔用身体替她挡下那团血雾。
她自责:“我是废物,到处拖累别人。”
从荒冢那三十人到千司玄再到如今的皱意柔,他们都因为她身陷险境。
千司玄:“你不是,这只是意外,不能怪你。”
啪。
一行清泪落在千司玄手背,她的泪像是开在他手背上的一朵赤焰花。
迟知暖:“为什么不论我怎么做,怎么努力,还是没办法救我自己,还是没办法不成为你们的拖累?”
自从拜入云中座下之后,她每日认真练剑,只为不成为别人的拖累,只为有朝一日可以自保,可为什么到头来她还是一个废物。
一套素心剑法她学了一年,却迟迟无法突破,更近一层。
“一年了,我还是一个废物。”
是不是不管她怎么做都是无用功?
上天为她定下的命格难道真的无法破解?
迟知暖的泪止不住地落:“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不想成为你们的累赘,为什么我连这个都做不到?”
“迟暖……”千司玄顿了顿,他抬手帮她擦泪,他温柔安慰她“你听我说,你不是我的累赘,也不是废物,你只是……”
她泪眼汪汪:“如果我不是废物,为什么我至今无法参悟素心剑法?师父说过这是他所创三套剑法中最简单的。”
“你想变得强大,不想成为任何一个人的负担。”千司玄沉默良久,他眼中赤诚,“我可以帮你。”
“什么?”
“与我合修。”
第二十一章
千司玄一句合修提的迟知暖措手不及。
迟知暖惊了惊:“你, 你说什么?”
“与我合修,我可以帮你。”
千司玄盯着她,一字一句说的认真而诚恳。
一开始他只希望能守着她, 护她平安顺遂,可当他看到她给刘易永递帕子的一瞬他终于认清自己。
他要的远不止于守着她。
他要她的更多。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合修既男女双方自愿结为道侣双修,这对双方都是极佳的提升修为的一种方式, 魔修亦是如此。
但道门中人只与同道者结为道侣, 通常不与普通人,不与异族通婚。
魔族便是其一。
道门中人与魔修结为道侣这是极为少见的情况,在道门看来也是一种背叛。
千司玄:“我知道。”
迟知暖不再看他:“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且不说道门如何看她,便是千司玄的初心她也无法接受。
在她看来千司玄说这些话并非真心。
千司玄自有他心仪的女子,他只是还没有放下当日合欢散一事罢了。
“你……喜欢刘易永?”
迟知暖:“没有, 师兄对我, 我对师兄都只是兄妹之情。”
倒是千司玄……他心里明明有喜欢的姑娘却要自困于合欢散那次乌龙中,总把她看成他的责任。
“千司玄, 合欢散的事我已经忘了,你也应该忘了。你不要觉得欠我什么, 因为你不欠我什么。”迟知暖低了低头, “反而是我欠你许多。”
迟知暖看他一眼:“若是你有想要做的事情, 不要顾及我,去做就好了,你也不是非要在问元派陪着我。”
她不应该成为束缚他的枷锁。
“我不想成为你的束缚。”
“如果我说我想做的事就是陪在你身边, 你还会不会赶我走?”
迟知暖吃惊, 她愣怔怔地看着千司玄。
他这话什么意思?
是她误会的那个意思吗?
迟知暖待要仔细问问他, 却又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她回头看到刘易永从屋里出来。
迟知暖起身过去:“师兄, 师姐怎么样?”
刘易永一宿不曾阖眼,这会儿眼睛里全是血丝:“她没事, 师父会救她。我出来便是想要告诉你这件事,所以你别担心,回去睡一会儿吧。”
虽然这一天一夜他和师父都在屋里待着,但他知道迟知暖也在屋外守了一天一夜。
迟知暖:“我没事。”
刘易永看她眼下乌青:“你看你眼下乌青都能供我写字了,还说没事?”
刘易永:“放心吧,有师父在,意柔不会有事。这也是师父的意思。”
迟知暖保持沉默。
刘易永越过她看着她身后的千司玄:“带她回去吧。”
日头已经完全落下去。
熬了一夜的迟知暖回到筑云小院没多久就睡着了。
千司玄在院子里站了大半夜。
他想起血阵幻境中他所见种种。
墨狐浩生,心甘情愿赴死的他,走投无路的她。
他闭了闭眼,天边翻起鱼肚白。
日出的第一缕光落在他身上,圣洁而清冷。
再睁眼时,千司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波澜,但很快又随着黯淡下去的金光而消失不见。
她不能喜欢上别人。
云中真人用了两天时间才把皱意柔从鬼门关救回来,但皱意柔伤得太重,迟迟不曾苏醒。
皱意柔昏迷不醒的那几日,迟知暖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藏书阁看书。她翻遍藏书阁藏书,只为了找到破解迟仲远在她体内留下的封锁仙骨之力的法子。
没有仙骨之力加持,她的修为难以快速提升,素心剑法也难以在短时间内突破。
所以她想找到破局之法。
当年浩生教她的墨狐族秘术,她虽然还记得,但那法子太凶险,几乎是用别人性命堆出来的修为,她不想再试。
那一日她在藏书阁呆到天黑。
月上柳梢之时,云中真人也来了。
迟知暖意外:“师父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这几日你都在藏书阁待着,所以过来看看你。”
“师父有事交代?”
云中笑笑:“没事便不能来看看你?”
迟知暖:“当然不是。”
“意柔的事,你别太自责,她也不会怪你。”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不怪我自己。如果不是我太没用,师姐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是我害了她。”
“这是一场意外。如果当时是你,你也会义无反顾去救意柔。”
这阵子大家都在安慰她,一遍又一遍宽慰她,告诉她这事不怪她,但是真正有资格说不怪她的那个人还没有醒来。
迟知暖:“师父今日来,还有别的事要嘱咐我,是不是?”
“你父亲醒了。”
迟知暖心一紧:“什么时候?”
“昨日,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
迟仲远这么快便清醒过来,这对迟知暖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迟仲远一旦清醒,她的处境便多一分危险。
云中真人:“我从未问过你为何离开上清,为何要躲着你父亲,但我想你应该有你的理由。你不便多说,为师也不多问。不过有一点,为师要提醒你。”
迟知暖抬头。
“若你有意躲着你父亲,这阵子先不要下山。”
“好,知暖记住了。”
云中真人忽然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为师要闭关一阵子,你好好修炼,切记戒骄戒躁。”
迟知暖紧张:“师父为什么又要闭关?您不是才出关没两天?”
难道是因为给这两日为师姐疗伤损耗太多?
“不是你想的那样。”
迟知暖愧疚:“对不起,师父,我总给你添麻烦。”
云中真人摇头:“和你无关,这是师父命中一劫。”
“这是什么意思?”
“来日你便知道了。”
云中真人看她,眼中情绪复杂到迟知暖看不明白。
“师父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云中真人似乎在透过她的眼睛看着另外一个人。
云中真人笑:“没什么,突然想到你母亲了。”
迟知暖有种奇怪的感觉,今日的云中真人似乎与往日很不同。
“师父你怎么了?”
“其实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师父想我母亲了是吗?师父和我母亲感情很好吧?”
“嗯。”
如果当年素应没有离开他,离开问元派,那么今日的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迟知暖的命运,她的命运,他的人生都会截然不同。
包括千司玄。
“记住为师的话,修炼之事不可心急。”
迟知暖犹豫一瞬:“师父你怎么了?突然这么放心不下我?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我了。”
“大概是师父年纪大了,爱操心。”
皱意柔是在云中真人闭关的第二日醒来的。
皱意柔醒来之后,迟知暖一有空就过去陪她。
那日碰巧刘易永也在。
刘易永:“今日我听到一件稀奇事。”
皱意柔和迟知暖问他:“什么?”
“前几日上清那位迟掌门不是醒了么?”
皱意柔:“是又怎么了?”
“上清掌门膝下一子一女,听闻迟掌门的女儿在一年前死于吡铁出逃那一夜。”
皱意柔:“对,这事我也听说了,听说是被吡铁一把业火烧死的。”
当事者迟知暖沉默了。
刘易永神秘兮兮:“如今迟掌门醒来一口咬定他女儿没死,如今上清的人满世界找她。”
皱意柔:“怎么会呢?不是说那夜的业火把山上的东西都烧没了吗?”
“是啊,可迟掌门认定他女儿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