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拾意不解其意,有些发懵地将自己的手也向头顶探去。
猛然,惊觉她的发丝已变得湿漉漉的正在往下滴水。
只是她一被冻着知觉实在有些麻木,二又太过于投入在白居岳的怀抱之中,此前才没有察觉。
陡然,梁拾意又意识到了什么,她踮踮脚将脖颈仰起得更高仔细观察了一下白居岳发上的积雪。
似比之前少了,隐隐瞧得出些许融化的迹象。
然而白居岳的斗篷上都没有雪,头发上怎么会残留积雪呢?
更何况乾清宫暖和得紧,梁拾意穿单单一件寝衣也不觉得有多凉,怎么会穿得住厚重的皮毛斗篷?
白居岳寻常进屋都要先脱外裳的......
他方才的怀抱也没有什么热气,她还只道大抵因她一般被方才的朔风吹凉的。
梁拾意惊慌起来,她匆忙朝白居岳的手抓去,冰的,她从来不记得他的手像这般失温过。
她彻底慌了神。
“白居岳你是不是很冷,对不起,我不该开窗的,对不起,对不起......”
梁拾意一边不停地呢喃着对不起,一边试图往自己的手上哈气又在白居岳的手上来回搓着让他能暖和一点。
却不见成效,她忽然想到什么:
“我知道了,我去给你拿个暖炉来。”
梁拾意点点头,即刻就转身想要去寻......
然而她的手刚有一丝要离开白居岳的意思,便被反握住了。
并不紧,但他的确握住了她,然后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一个冰凉的只动用了双唇的吻,没有往日的激烈反而十分温柔像是在安抚。
他顺着梁拾意的嘴唇向上吻过她的脸颊,最后于她的眼尾不再移动,停留下来。
梁拾意本来急出了眼泪,但她想起白居岳上次那句“别哭”,于是又努力往回憋。
当她眼泪终于忍住不掉时,这个吻方才结束。
而后,他抽离了她,挺直脊背朝后退了几步,表情变得寡淡而漠然,双手交叠于前将眸子下垂不再看她。
虽白居岳一直称臣,却是第一次于这寝屋之中亦对她施行他的臣子礼。
“月中后,臣会再为娘娘请一次脉,望那时可获喜讯。”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还有一段男主视角~
发现白阁老折腰了么?
第44章 天道
白居岳眼前的少女是极柔弱的。
纤细的腰肢不堪盈盈一握,娇小的手轻而易举便被他的掌包覆,还有她那双总荡漾着水波的眸子。
自从他们相遇开始的每一次会面,似乎她的眼眶中都会因各种各样的缘由泛出泪光。
尤其知晓少女雪肌上的点滴晶莹尽是为了自己,哪里还有比这更惹人怜惜的模样呢。
为什么要考虑遥远而不切实际的白头呢,他们都还鲜活在现下的瞬间里,就在他们呼吸交融的这个瞬间里。
熟悉的、习惯的、彼此的气息能让他们都找到些许安宁。
少女的眼泪有了往回收的迹象,而那已经流落的容或也足以让他解渴了。
干涸被润湿,焦躁被浇灭,撕裂被弥合,白居岳得以喘息。
可决然的理智遂复归。
漂浮水汽的折射造就蜃景,少女的眼泪便是这般构筑起他们之间的幻幕。
白居岳欺诈自我那是解药,然而缘何能从泪水寻求痛苦的抚慰呢,它从来就是痛苦本身的象征。
少女更是将其美化成为一种心意的象征,却全然忘记泪水一开始便是因为伤害流出,而这种伤害并不会止息。
少女还沉浸在白居岳的吻中,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牵着她的手,是为了搭上她的脉搏去确认虚幻之中是否有留存下一点真实。
一如既往并非滑脉。
于是就像在沙漠之中的水汽被完全蒸发干净的时候一般,少女眼泪止息之时,海市蜃楼灰飞烟灭。
白居岳抽身而退,在最后的句点前他做了一件真心的事,又说了一个无耻的谎。
他施行臣子之礼,道:“月中后,臣会再为娘娘请一次脉,望那时可获喜讯。”
少女在白居岳面前习惯了展露柔弱和依附,可实则她分明坚韧聪慧。
若她有一日于他之前亦能意识自己的太后之尊,或许便真能拥有反抗他伤害的能力。
毕竟有一个孩子,没一个孩子,只会导向他不同伤害她的方式,怎样都无法成为喜讯。
白居岳瞥见窗外的风雪小了,他离开得没有丝毫迟疑,毕竟他不存在更多的时间拿来挥霍。
一切仿若改变在梁拾意的一息之间。
在一息之前那股熟悉的药味还环绕着包裹着她,一息之后唯有白居岳口唇停驻最久之处还残留着苦涩的余味。
还有一点微凉,梁拾意的手划过她眼尾的红痣。
直至冰心和丹心进屋。
梁拾意恍地一下抓住她们的手道:“宫里有什么上好驱寒生热的药材都给白阁老送去吧,对,还有遣太医,让钱院使、张院判他们都过去瞧瞧。”
却听丹心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大人医术绝世太医犹不可比,岂劳太后娘娘挂心,只要娘娘不劳烦打扰大人,便就一切皆安阿弥......”
“丹心,你不要胡言!”
冰心打断丹心,将热气腾腾的一碗泛红汤水端至梁拾意身前。
“太后娘娘快先把这碗姜汤喝了,奴婢们再为娘娘更衣,千万莫要受凉,娘娘安好大人才能安心。”
丹心斜睨一眼,冷道:“冰心,你这恐怕才是真正的胡言乱语吧。”
第一次,梁拾意看见丹心冰心于自己跟前各执一词争论起来。
这加重了梁拾意的不安,思来想去她二人态度生变定与白居岳相关。
“大人吩咐的是即日起若无真正急要切勿寻他。”
但听丹心之言,梁拾意方顿悟白居岳离开时的一句话。
梁拾意委屈骤生,他二人是否会面行事种种,分明次次全凭白居岳做主,他又何须多此一言。
待月中之后......莫非她自以为是的心意相投竟反招致白居岳的怒火,还要比她前次小产晾她更久的时日。
梁拾意不知该作何想无言端过汤碗,大有一股仰头干尽饮汤浇愁的意思。
结果一口下去,梁拾意“嘶”地一下烫清醒过来。
白居岳那些令人费解的态度她又非今日才第一次见识。
他表现得越是奇怪,或许越是代表自己逼问出那个一分之一的真实性,毕竟梁拾意明晰自己心意前,脑中也尽是些古古怪怪乱七八糟的念头。
再仔细一想,丹心冰心平日在她就寝后都要待晨起时才会再进里屋,可这会儿又是送姜汤又是要帮她重新换身干爽的衣服。
毫无疑问,定也是白居岳的吩咐。
他身体抱恙自己不吭一声,反倒惦念着她方才受那一点风......
梁拾意鼻头一酸,不过这次眼泪珠子没掉下来,就被她包在眼眶中憋了回去。
她向丹心回道:“无妨,只要白阁老安好,哀家自然也没什么急要的。”
想想前次白居岳把自己关在密道之中的咳嗽声,再想想那些被立时折断的银丝,白居岳不喜展露自己任何病态疲态。
纵而,梁拾意再想去拥抱住白居岳那些并非无懈可击的瞬间。
但其一她逼迫不得他,其二她的拥抱也委实非是什么灵药。
莫不如她努力去成为一个名副其实能够与他分享天下重担的大晖太后,这或许正是白居岳行臣子礼节的用意。
理清种种思绪后,梁拾意抛下了所有自怜自哀的念头。
虽她心中还是担心着白居岳的身体,在睡前合掌想向上天祈祷。
但梁拾意望向窗外,几日都按钦天监所陈晴日朗朗,偏生他二人相见时急生风雪,而白居岳离开后瞧着倒又小了许多。
菱花窗上的雪雾散去不少,重现夜间寂静安宁之景。
时隔数日,梁拾意再次将手探向自己平坦的小腹,都说帝王乃天降之子,他二人想要造出一个帝王岂非大逆天道之举?
陡生的念头是惊骇的,梁拾意的呼吸快了一刹,手也猛地一颤抖,一下倒像她那空空的小腹也跟着她的手跳动了一下。
但下一刻梁拾意攥紧自己的手,想到白居岳方才握住她的时候,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复下呼吸与心跳。
想想梁拾意曾经有过的向上天的祈愿,甚至其中还包括着真正的天子,可天道从来没有护佑过他们不是么?
她决意相信他而非所谓的天道。
作者有话要说:
错频恋爱第108回 合~
作者内心:世上能有这么坚定的女孩,男主你真是上辈子积德啊。
另外,感觉自己的某个伏笔(?)应该挺明显的~
第45章 御麦
梁拾意心境通达之后,于政务也愈发上心起来。
若说从前,梁拾意不过是勉强自己去讨阁臣们的好,以防来日下场凄惨,而现下是真正有了自发进取的意头。
哪怕肚子里的皇帝是假的,但梁拾意想要承担天下之责,努力成长为一个德能配位的太后的心如假包换实打实得真。
于是在政务处理之上,梁拾意不光更认真地去听去学,也开始尝试着主动提出一些看法。
此前圣寿节,朝议自是停了三天,奏报也暂缓递到她这儿来。
初四初五梁拾意才晓得不光这紫禁城初三夜里又风云突变地落了雪,这几日就连好几个已经开春的南方省份也遇见极为罕见的寒潮。
第一批早稻极有可能因这寒潮烂种烂秧,几省的布政司衙门都从谷仓之中划出了一些种粮预备施赈。
梁拾意忽地想起前几日爪哇使者上贡过一种叫“御麦”的作物。
虽万国贡品不乏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但这上贡粮食的还真独这爪哇国使者一份,所以梁拾意记忆尤深。
“上国于我国的恩德恰如天神一般,所以天神赐下这样令土地丰饶的作物,爪哇不敢私藏,特此献给上国。”
那使者把这“御麦”吹得是天上有地下无的,说无论在什么样贫瘠的地里这御麦都能长得起来,而且产量比小麦水稻都要更高。
梁拾意便提了一嘴问有没有可能尝试在受寒的地方试着种一种这叫御麦的作物,如果真像爪哇使者说得那般厉害,指不定也能耐寒。
若能推广播种耐寒的作物,那往后大家岂非就不用再担心这种突如其来猛烈的倒春寒会招致谷物的烂种烂秧。
不过梁拾意刚脱口,就被魏定恒列起一二三来开始反驳。
一、泱泱大晖以农立国太仓栗米丰可持数年,向爪哇这样的弹丸之地取麦种,舍近求远有失国格。
二、更何况爪洼地处东南海域,其气候湿热一年无冬,那种子耐寒几率实在微乎其微。
三、就算倘若真能御寒,目前无论耕种还是施赈的方略乃历朝历代都验证过的可行有效之法,贸然改策风险仍是不可估量......
“魏翰林,怎么你那些学生不够你讲得,别人都没有要事要议了,就听你在这儿长篇大论是吧。”
若非张以斯一言打断,梁拾意说不准会不会还有好些四五六等在后面。
“太后娘娘第一次于朝议之上提出方略,岂非一件要事,为臣子的自要竭力为娘娘辨清利弊,也让娘娘以后提出之前可以更多思多想。”
只是见魏张二人的眼神又产生了一些火药味,多亏户部尚书吕肃出来打圆场道:
“魏阁老张阁老二人皆是好心,但既然太后娘娘问及谷物农作的事,臣恰出身于农又掌户部,不如便由臣下来专为娘娘解惑。
今年雪重,春汛泛洪的概率不少,这几处大堤工部都已派人巡视检修,关于洪灾各省也都做了预案呈上来还请娘娘过目。”
更巧妙地直接过到了下一个话题上。
此后又议了些关于各地惠民药局补充驱寒药材等等事。
待到下议,吕肃果然留了下来,从他口中梁拾意得知原来魏定恒所知亦不甚全,这御麦与西域传入的番麦乃同一种,经过一些试种的确拥有较好的耐旱耐寒耐贫瘠性,产量也高。
“......不过恰如魏阁老所言,我大晖耕种五谷早有定式,倘若真要推行耕种番麦所需耗费的功夫面临的风险,不可谓不小。”
梁拾意在心中一番计较总觉得那好处还是要比不过大,又言:
“哀家瞧历史上的天灾人祸,灾灾落到最后各个都演化成缺粮饥荒,若这御麦番麦真有这些好处,无论推行需要耗多少功夫都是一件应做之利国利民的大事啊。”
却不料从吕肃口中听到一句:“太后娘娘心念万民,所思与白阁老倒颇为相合。”
原来白居岳同吕肃早就考量过此事,大晖各地也都设了试点跟进。
不过全国推行还需暂待一段时日,其一目前仓储余粮丰廪一时无忧,其二新政税法之中划定增设了种植这些新引进作物的田税标准,待改革施行成功再推广种植更为水到渠成。
梁拾意自明白吕肃说她与白居岳相合,是抬举着夸她呢。
白居岳和吕肃早就将什么如何落实何时落实等等方案议定也都试点推行了起来,哪是她这样一个立刻被魏定恒反驳得说不出来话的草草提议可以相提并论的呢。
但梁拾意思及她多多少少也还算是跟白居岳想到了同一处去,更有了些他们所为是的确有利民生有利天下的实感,心中泛起一种喜滋滋的感觉。
飘到口中就化为一种甜丝丝,她又不禁由着自己将记忆中那令她留恋安心的苦添了进去。
最后竟融合成了她每天喝的“安胎药”的味道,苦涩的药味再浓重也遮不住饴糖甜蜜的尾调。
抑或苦涩本也是甜蜜的,梁拾意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唇角不由地向上越翘越高。
被身侧的丹心悄悄地恶狠狠地偷偷掐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她面前还站着户部尚书吕肃呢。
梁拾意感觉自己似乎真因确信和白居岳互为唯一后有些太飘飘然,赶忙收敛了下神色,对吕肃道:
“今日多谢吕阁老解惑,吕阁老想必也事务繁忙,哀家就也不耽搁吕阁老了。”
吕肃行礼准备退下,梁拾意忽又想起一件事,叫住他:
“吕阁老,诸位阁臣的寿礼哀家都很喜欢。几位阁老为国朝殚精竭虑,功更甚于哀家,哀家也想好好为你们诸位都备一份礼,不知吕阁老可知大家的生辰都是何时呢?”
梁拾意其实圣寿节当日便思及此事,问过冰心她倒也不清楚。
而梁拾意若想从官员的名册上去查便必须得经过白居岳所掌的吏部......
梁拾意似乎多多少少有些不想让白居岳知晓她查生辰一事,今日既然吕肃在眼前她决定从他这儿打探打探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