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老泰山的龙锦昱脚步更不急迫了,慢条斯理地踱步过去,顺便决定蹭顿饭。
一进书房,他先朝老泰山抱拳行礼,“见过岳父,不知唤小婿前来有何事相商?”
沈停云一边分捡着桌上的帖子,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世子没事就请先回吧。”
“如此啊――”
“婚期在即,世子莫要落人口实。”
行吧,龙锦昱打消了自己掉头回去找未婚妻的打算,听岳父的不给人闲话的机会。
虽然他并不觉得会有人出去嚼舌根,但泰山发话,女婿照做,将来才好在妻子那边拿来邀功不是?
“那小婿就先告辞了。”
“管家,替我送世子。”
龙锦昱一笑,知道这是防着自己掉头又跑去找未婚妻。啧,真是防狼一样防他。
但也正因为老泰山如此态度他才愿意听训,这次阿u终于找回了她曾失去的东西。
在得知某人被父亲不留情面地赶走后,沈琪u心情大好,沐浴更衣后便在自己的屋子用午膳,没过去同父亲一道。
甫回京,明日便要点卯,想必有许多事要处理,她不便过去多做打扰。
吃完饭,她参观了一下院落,房间整体布置得颇为素雅,但没刻意奢侈精巧,大体跟她不会在此久居也有一定关系,但妆台上的首饰匣中却有一些精巧贵重的首饰。
等头发晾干后,沈琪u这才上床小憩,让自己饱受一路颠簸的身体好生缓解一下。
这一趟路虽不至于日夜兼程,但远比不上她同张叔游玩时的轻松,那时兴之所至,便停车驻足,饱览山水风景。
一觉醒来,天色尚早,沈琪u便叫人在檐下摆了竹榻,歪在上面看书――除了花嬷嬷和双白,院子里多了两个粗使丫鬟和一个婆子,但她们都不会近身伺候。
张胜来的时候,手里拎着柄桃木剑。
说起这柄桃木剑还有个故事。
因为自家少爷惰于运动,为了吸引她努力,张胜也是费尽了心思,想了套简单实用又好看的剑招出来,自己耍了给她瞧,勾着她跟着学。
沈琪u看这剑舞好看,又不复杂,因为从小有个侠女梦一下就上了钩,然后总算是日常多出来一项运动项目。
“少爷,耍剑不?”
“耍。”睡了一觉已经恢复精神的沈琪u立时给予回应,回屋去换了身练功服,一身清爽地跑出屋。
依旧是一教一学。
不过家中老仆执宝剑,沈琪u则手执桃木剑,她一直觉得如果再换上一身道袍,她可能会像个仙风道骨的修道人,但也可能更像是走街串巷的抓鬼假大师。
“剑尖再挑高一点儿。”
“对,下腰回腕……”
双白和花嬷嬷就站在廊下围观,其实姑娘舞剑挺赏心悦目的,但真剑张胜目前不许姑娘用,说要等到姑娘什么时候使剑如指臂使再说,否则容易误伤。
对于老仆的无情批评,沈琪u无所谓,并没有被打击到自信心什么的,开锋的宝剑,真家伙,她也很担心误伤的好不好。
练过几趟剑,见她额上泌汗,张胜便及时收了手。
锻炼是要的,但得适度,还得一直钓着少爷养成好习惯,变成如同吃饭喝水那样自然而然,这都要讲究方法策略。
为了少爷那身体,从老爷到姑爷,再到他这个家中老仆,那可真是操碎了心。
说到这个姑爷,张胜也不是一开始就认同他的。
虽然龙锦昱在沈琪u身边严防死守,但张胜仍然是找了机会私下询问过沈琪u是否要脱身而去――在龙锦昱出现之后,他才终于知道沈琪u的过去,从相逢开始,他就知道沈琪u是个有故事的人,却没想到故事会那么沉重。
结果,他家少爷当时的表情特别平静,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看着天边长久地沉默。
“有过那段无忧的山水游历于我已是弥足珍贵,人得知足。”
这是沉默之后沈琪u给出的答案。
那时他便懂了,人生在世俱是红尘修行,想做到任性并不容易。
任性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在沈琪u心中,脱身离开后的生活尚未到那种不惜一切都要得到的地步,那么便知足止步。
所幸看龙锦昱对沈琪u倒也称得上情根深种,愿意宠着她、惯着她,张胜便也决定静静旁观。
张胜走的时候将那柄桃木剑留了下来。
沈琪u擦了汗,又重新换了套衣服,便带着双白去看父亲,却听父亲在吩咐管家晚上的菜肴,单子里有好几项是宴客菜。
“晚上爹要宴客?”
“嗯,是几位好友,到时你也来见上一见。”
“好。”沈琪u点头。
“过些时日,还会有为父的学生上门,有些你也可见见。”
“爹决定就好。”沈琪u再点头。
见女儿一副“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乖巧模样,沈停云不由捋须微笑,他如今也是有女儿的人了,该炫耀还是要炫耀一下的,也免得某些人太过自鸣得意。
沈琪u心下了然,天下父母都一样,晒子女、晒儿孙,攀比之风从古至今经久不衰。
想了想,她觉得该替自家老爹长长面子,便提议道:“既是爹的好友,不如女儿便亲自下厨烧上几样小菜,也算是拜见长辈的一片诚心。”
“使得。”沈停云高兴,但又多补充了三个字,“别累着。”
沈琪u笑得眉眼俱弯,“我知道,不会累着自己,那我这就去厨房看看。”
沈停云点头,“去吧。”
沈琪u找下人领自己往厨房去。
新家,新地头,她还需要时间熟悉。
厨房不小,有三四个灶头同时点着,大户人家的气象就是如此,光是柴薪都要比普通百姓多用很多,开销自然就大。
京城居,大不易,富贵人家亦如此,所以有些京官生活其实还是很清贫的。
沈琪u让人帮自己备料,虽然她不介意亲自动手,但身边的人并不会允许,例如花嬷嬷和双白就是这件事的忠实执行者。
厨房这个地方烟火气重,沈琪u又是个没什么架子的,几个厨娘渐渐就打开了话匣子。
等到前面有人来传话客人到达的时候,厨房便开始忙碌起来。
如意茶楼,茶有名,说书亦有名。
许多坊间脍炙人口的话本故事在说书人的口中精彩纷呈、跌宕起伏,引得听客每每爆满茶座,茶楼更不时有名伶登台献艺,不时技惊四座,一片喝彩声。
沈琪u虽曾久居京城,却从未到过这里,今日她一身男装,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手持折扇,带着家中老仆一同来此赴约。
张胜将竹帘挑起,她手中的折扇往上挡在帘子上,迈步走进雅间。
她一身月白织锦长袍,长身玉立,手执折扇,腰悬玉佩,恍惚间似有玉郎落心头,这雌雄难辨的身姿仪态,无端让人生出几分禁忌之感。
龙锦昱坐在罗汉榻上未动,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朝来人扬唇轻笑,“贵公子,美姿仪,真是让人生出分桃之想。”
不理那人话中的戏谑调侃,沈琪u径直在罗汉榻一侧坐了,右臂轻搁在两人之间的小桌上,语气轻松地问:“怎么想约到这里的?”
“你好像没来过这里。”
沈琪u闻言不由一笑,就彷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我之前好像只去过四个地方。”
一座侯府,一间寺庙,一处别庄,再加上某人的一处私宅。
龙锦昱哑然,他似乎是说了句蠢话,但这也没什么,在她面前有没有面子有什么打紧,脸要不要关系都不大。
“主要约这里沈大人才会放你出门。”
这理由说得过去,但沈琪u有些话还是想说,“婚期很近了。”按规矩他们这对未婚夫妻已经不宜再见面。
“我知有规矩,可实际情况也要考虑嘛。”说着,他递给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沈琪u顿时就不是很想再搭理他。
男人却又发出一声清浅的低笑,“倒是我的错,阿u最是喜欢赖在榻上不动。”
沈琪u面无表情。
龙锦昱笑声越来越大,抓过她搁在小桌上的右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摩拿过去,“可有什么办法呢?”他语气中满是抱怨,“沈大人又不许我登门,哪有这么棒打鸳鸳的老泰山。”
她善意提醒,“他是你自己选的岳父。”
龙锦昱对此却持不同意见,“不是阿u自己选的吗?”
“我们没谈拢。”忘年交一下变成了父女,难免有心里落差,没来由就矮了一辈儿。
“不管。”龙锦昱赖皮一般摆手,“反正不是我自己选的。”
沈琪u抽回自己的手,重新拿起折扇,他愿意自欺欺人,随他去。
“约我来这里,却不开窗听书看戏?”
男人丝毫没有被人戳穿的心虚,一脸坦然,“我肯光明正大约在这里已经是给老泰山面子了。”
沈琪u很是怀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娶我进门后,就不许我们父女来往了吧?”
他故作惊奇,“我是那种人吗?”
她点头,“很像。”
龙锦昱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这里中午可以叫酒楼外卖,到时候我让四季酒楼送菜过来。”
“我并没有在外用饭的打算。”
“阿u,我们难得见一面――”
沈琪u不为所动,她没什么想跟他倾诉,尤其很快就要跟他长相厮守,就更不会有。
第九章 婚前甜蜜(2)
楼下陡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能清晰听到有人往舞台上投掷赏钱的动静以及报彩声。
所谓报彩,便是舞台上的表演者在表现精彩时,台下的观众大额打赏者便会由报彩者以“某某公子有赏”此类的形式大声喊上一嗓子。
这会儿楼下正唱一出才子佳人的戏,有不少纨裤子弟在捧场,据说今日有一个名角儿挑大梁,很多人都是冲他这个人来的。
沈琪u对看戏没啥兴趣,她比较感兴趣的是后面的说书。
听到楼下不断传来的喝彩起关声,龙锦昱皱了皱眉,神色略有些不耐,“如此追捧一个伶人,不知所谓,都是些不学无术只重色欲的人。”
沈琪u眼神复杂地瞥了他一眼。
龙锦昱十分坦荡地表示,“阿u放心,我是不会去包养什么戏子清馆的。”
“嗯,你可以纳妾养外室,这都是常规操作,我都懂。”她十分云淡风轻。
看吧,他家阿u跟外面那些庸脂俗粉都不一样,从不温柔小意,只会专往他肺管子捅。
龙锦昱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微眯,打量着她,口气带了些危险意味,“富贵女子爱养面首,阿u该不会也想来一个常规操作吧?”
沈琪u神色淡漠,“你想多了。”
“那就最好。”
她像完全没听出他话中的警告之意,只是慢慢展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侧耳听着楼下的动静,对身边的人反而并不关注。
龙锦昱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似乎打定主意不再搭理自己后,起身走到她身边。
沈琪u又一次被人抱坐在膝头,她神色漠然。
龙锦昱在她颈侧轻嗅,“现在的味道正好,我很喜欢。”
她沉默依旧。
他伸手在她腰上量了下,一时大为不满,“怎么腰更细了,你都不好好吃饭的吗?”
她拒绝回答这种问题。
龙锦昱犹在自说自话,“还是得赶紧把你娶回家,养在别人家实在太不可靠了。”
“你最近很无聊吗?”她有些无奈地开了口。
龙锦昱叹气,用力搂住她,有些意兴阑珊地道:“一应事务都有礼部负责,我着实无事要忙。”
沈琪u想想也是,章程是现成的,东西也都是原先备好的,只是中途又搁置了一下,中间没人插队,故而东西不必再行准备。
反倒是沈家这边有些手忙脚乱,捉襟见肘,但在老沉强大的拆补能力之下也稳住了――老沉打劫了不少昔年好友同窗,不拘什么孤本珍版,书画印章,总之多多益善,是时候体现他们这般文人风骨的时候了。
故而,她嫁妆中当代著名文人墨宝增加了不少,都可做传家赏玩之用。还有一些各地有名的当地特产之类的,种类还是挺齐全的。
但沈琪u对某人的说法是嗤之以鼻的,直接掀其老底,“你不是向来很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的吗?”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他一直是个中翘楚。
龙锦昱理直气壮,“我不正在找。”
所以,她是受害者?
果然,这世界还是毁灭吧,没救了。
“我如今度日如年啊,阿u。”他试图唤起未婚妻的同理心。
可惜,并没有得到回应。
“还有半个月。”她提醒某人很快两个人便要朝夕相处的事实。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便相当于四、五十年不得相见,相思欲狂啊。”
沈琪u沉默了一下,“你这样算,会老得比较快。”
一针见血地戳心戳肺,毫无情趣!
龙锦昱猛地将她横放,俯身凑过去,压迫凰十足。
“我的腰,龙锦昱,你要死啊……”他这冷不丁地来这么一下,是真吓了沈琪u一跳。
“腰没事吧?”他急忙将人扶起来,低头察看。沈琪u推开他的头,“放我下来。”
见她面色不悦,龙锦昱笑笑,乖乖将她放下,自己重新坐回方才的位置。
沈琪u伸手揉了下左腰侧,用力抿了下唇。
“可是真闪到了?”他有些担心。
“无大碍。”
“要不还是宽衣我帮你仔细看看。”
沈琪u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简直吐槽的点太多,无从说起。
龙锦昱一派君子风度,“举手之劳而已。”
沈琪u侧头无声而叹,跟这人成婚真是个挑战。
龙锦昱犹不甘心地在劝,“要不要试试?”
沈琪u皮笑肉不笑,伸手朝临街的窗户一指,“你猜我要不要从这儿跳下去。”
他愉悦低笑,“我很期待我们婚后的日了。”
但愿平淡如常,似水长流――这是沈琪u内心的希望。
过日子,还是平平淡淡才是福,她一点儿也不希望有什么波澜壮阔的起伏。
她对自己有信心,可对眼前这个男人她真是一点儿信心都没有。
脑仁疼!
她一时不想再坐回去,便朝临街的窗子走过去,伸手轻轻推开了窗扇,将目光投向了街道。
龙锦昱起身朝她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道:“为什么不去看程大夫,阿u怕什么?”
她没有搭腔,也没有动。
他说得真诚,“你既无事,我感激他尚且不及,又怎会去找他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