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她委屈自己说老,其实她自认还不老,风韵犹存,娇艳依旧,如老酒般越陈越香。
“是呀!娘,您最老,我们不敢比您老,您老是真的老呀!老得有福气,没人比您更老了。”宁知秋说得一脸诚恳,好像“老”是件好事,越老福气越厚,老当益壮。
一听她老字说个没完,彷佛她多老似,都要老到走不动了,气到心口发颤的万氏直想把手边的茶碗往她脑门砸去,叫她别说了。“我没那么老。”
宁知秋兴高采烈的又道:“是不老,我看母亲额头上的皱纹还不到十条呢!牙齿也还在,没掉半颗,您还能好吃好睡的活很久,不用担心在睡梦中与世长辞……”
闻言,万氏眼皮一抽。“你在咒我死?”
“有吗?我明明盼着母亲长命百岁,等我接掌了国公府后,母亲就能养花逗鸟的享清福。”死,不是惩罚,而是解脱,她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吗?人老了容易异想天开。
“你说什么?”她怒视一瞪,居然敢当她的面说要夺她的权,太大逆不道了。
“不是我说的,是世子爷说的,他说当儿女的要孝顺,不能让长辈过于劳累。”宁知秋缩缩双肩,表现出胆小怯弱的样子,好像完全不能承担任何重责大任。
那个该死的孽种,他竟然……“请完安,你还有什么事?”
怒极的万氏不想给华胜衣那一房面子,端起茶就要送客,她不要再见到有本事将人气死的女子。
但像是看不懂眼色的宁知秋不走,她还没达到目的呢!
“婆婆,我刚到京城不懂京里人的规矩,忘了给您送礼了,公公不在,我把他那一份也给您送来了,婆婆见了别嫌弃,都是自家产的东西,实在拿不出手……”
宁知秋身后的蚕儿走了出去,一会儿,恢复成管事的常信带了一群人鱼贯而人,有人抱着酒坛子,有人捧着蚕丝被,还有人拎着茶叶罐和糖罐及不知装了何物的瓶子,十分扎实且厚重的堆满一地。
“这……这是……”琳琅满目的……土产?
“蚕丝被冬暖夏凉,保证您不会再有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这是我家自制的桑叶茶、桑葚酒,喝了能长保青春,媳妇有一片甘蔗田,顺便制了糖,还有另外这个也是好东西,蚕砂哦!药铺高价我都不卖,全留给母亲您。”
垂纱?蚕丝织就的薄纱吗?
“什么是蚕纱?”
“就是蚕儿的粪便……”
“粪……粪便……”没说完,万氏就吐了。
宁知秋假惺惺的问着,“婆婆,您不要紧吧!我这儿还有晒干的蚕蛹,炸来吃最脆口了。”
“你……拿走、拿走,不要靠近我,我不吃虫子……”万氏脸色发青的连连作呕,呕出好几口酸水。
宁知秋暗自偷笑的让蚕儿将蚕砂、蚕蛹拿出去,见万氏激了口,脸色好了一些,才又说起另件事。
“没吃?”居然是这样,白费了她一番安排。
“是呀!我和世子爷正要吃的时候,一只脏兮兮的大黑猫从窗外跳进来,丫头们去赶猫,猫一惊慌就四处跑,它跑呀跳的就跃到桌上,肮脏的猫爪子就踩在糖蒸酥酪里,世子爷一看脸都绿了,叫人全拿出去倒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再来讨要一份?”
装难为情的宁知秋双颊泛红,“世子爷喜欢吃嘛!因此我……我就来了。”
万氏自是不会放过再害他们一次的机会。“想吃我就让人做,小俩口欢欢喜喜的,我就开心了。”这次就不信还能逃过一劫。
“谢谢婆婆,婆婆您待我们真好,世子爷还叫我要提防您呢!说您会害人,可我看婆婆人好,才不像世子爷说的那样,他肯定是骗人的,婆婆是好人。”
她让桑儿从带来的盒子里取出一盘做好的饼子,往万氏面前一摆。
“他都说了什么,快快告诉我,我和他这些年都生疏了,有些话不好讲。”万氏故作伤心的一抹泪,不自觉地拿起手边的饼子配茶,一入口的酥软让她忍不住的贪嘴。
成了。“世子爷说了很多,可我记性不好,老是记不住,下回他再叮嘱了,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
万氏不满意,但勉强接受。“嗯,乖,娘这簪子给你添添色,你穿戴得太素了,以后世子爷再告诫你什么要立即来说给娘听,别让人给糊弄了,做出不可弥补的糊涂事。”
“好,那糖蒸酥酪和什么蜜糕的……”再做嘛!做了充当除草剂,浇灌在花圃里。
万氏呵呵笑的执起她的手。“啊!这是什么?真好吃。”
“山芋饼,我们蜀地才有的山芋,特别好吃,您喜欢吃就多吃一点,软绵好入口,不特别甜,但就是好吃的让人停不下来。”哎呀!真吃了,你就不怕我下毒呀!人老不怕死。
“是不错。”
万氏是真的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宁知秋有胆子下药,她还挺开心地多吃了几个山芋饼。
谁知到了夜里就出事了。
先是痒,抓了止择,不抓又痒。
可是越抓越痒,最后痒得受不了,她全身都痒得不行。
人一痒是止不住的,旁人使劲的帮忙抓痒总抓不到痒处,忍不了的万氏便自己来,长长的指甲抓出一条条血痕。
等到真扛不住请来大去时,她脸上、臂上、后背都挠出血了,满是抓痕,十分惊人,几乎没有一块皮是完墼的,有的地方连肉都抓下来了,流出来的血染红了衣衫。
由于大夫是男人,不好直接替万氏看诊,便交由屋里服侍的丫头、婆子先告诉大去病况,大夫再开药计她们涂抹,一件衣服一件衣服的剥下来,全是斑斑血迹,还有碎肉黏在里头。
只是药性发挥太慢,万氏不自觉的去抓,她特意留的十根长指甲都抓断了,可见她有多用力想止痒却无果,反而把痒变成伤,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她连自己最在意的脸都抓花了。
“大夫,你看多久才能好?”都伤成这模样了,还能出门见人吗?不如留在府里养着。
陪皇上去祭天的辅国公父子回府了,他们先去见了华胜衣,叙话一番后便回正房。
这一瞧叫人吓了一跳,万氏完全变了个样,昔日的妖媚风情全没了,只留下惨不忍睹的抓痕,还久久未好的发出一股异味,好像有什么东西腐烂了,腐肉臭味隐隐飘散。
至于明月阁改回无尘居,宋明月等人连人带物被丢出院落,华胜衣偕妻入住一事,父子俩反应不一。
世子居处本应由世子来住,华胜衣并未剥夺世子之位,因此由蜀地归来,理所当然要回到原来的住处,辅国公认为理当如此,那本来就是长子住的地方。
可是颇不以为然的华诺衣很不是溢味,同样是亲生子,为何厚此薄彼,他都住了好些年,为什么要搬,不是世子就住不得吗?还用那么粗暴的手法丢人丢物,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谁说一定是长子承爵,当初长辈也有意让他继承国公府,所以才让他住进世子正屋,毕竟长子若没了,嫡次子是顺位继承人,他差的只有一份诏书而已,只差一步。
传言早就死在外头的人还回来干什么,存心给人打脸的吗?妻子哭诉,泪流满面,女儿惊慌,抱着他不放手,童言童语的说:“爹,你怎么不在,有人欺负我和娘,我怕……”
她怕?
堂堂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居然在自个儿府中受到惊吓,这口气是男人都吞不下去,一个该死的人凭什么让他的妻女受惊害怕?
夫又被请了来,重写药方的他苦笑的e头。“原本三日就能好全,只要不再抓,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
不忍的后果是伤上加伤。
“怎么忍?你光会说风凉话,分明是你的药没用,我刚抹上时是不痒,可过了两、三个时辰又痒了,我顺手一抓就抓破了皮,痛得我直打滚。”痛了不打紧还是痒,又痒又痛,真是折腾人。
可不抓不行呀!那种痒抓了以后很舒坦。
“夫人,这种事得你自个儿去克制,老夫治的是病,对症下药,要是你忍耐得住早就好了,但是你又没耐性的去抓,快好的地方又被抓伤,同一个伤口反反复复的受伤,你想它好码?”只会溃烂,伤口越来越严重,日后就算好了也会留下难看的疤。
“有谁生病是自愿的吗?若非你医术不精,我又何须平白多受这些苦。”痒个没完的万氏心里不舒服,她心情暴躁的把气出在大夫身上,认为是他没尽全力医治。
被人当头喝骂是庸医,“济世堂”的大夫神色不快。“国公爷,尊夫人的痒症老夫看不了,烦请另请高明。”
一说完,他就要药童收拾药箱走人。
辅国公连忙上前一栏,好言相劝。
“大夫别恼,拙荆病中难免心口烦闷,出言不逊,看在她非出自本意的分上,给她开个药舒缓舒缓。”
这女人是自找罪受,不就是痒而已,有什么不能忍的,还像小孩子似的闹脾气。
虽是夫妻二十余载,辅国公对万氏的夫妻情分并不深,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是已逝的元配乔氏,因此对乔氏所出的长子便有偏爱,对万氏及其子就少了一些在意和关心。
当初他没想过这么快再娶,想等孩子大一点再说,但是当年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见他家中无主母持家,还要劳烦老姊妹费心,因而下旨赐婚,他才在守完一年妻孝后二度当新郎。
只是毕竟不是自己看中意的,又有些被迫的意味,他对万氏便没有那么看重,只给了她一个孩子便算交差了事。
只要她对孩子好,他可以忍受自己的枕边人是她。
国公爷给了他台阶下,大夫顺势道:“我也不是不给夫人治,但还是要看她自己,这症状唯有一忍,不忍不行,最怕抓了,一抓就痒。”
“这……”还真是难为了。
此时有道小小的轻软嗓音当出来――“把人打晕不就成了。”晕过去就毫无知觉了,哪还会痒。
“哪能把人打晕了,用安神香还差不多……”为之失笑的国公爷顺口一接,蓦地他觉得说这话的人挺有趣的,转过头一看,瞧见个芙蓉面、柳叶眉、红菱嘴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盛满会说话的水波,他问道:“你是哪个?”
“我是世子夫人。”宁知秋一眨眼,笑得特别甜人。
一听她自称世子夫人,他又笑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世子的爹。”她双眸亮晶晶,活似镶了琉璃珠子,流光闪烁。
闻言,他哈哈大笑。“没错,我是世子的爹,也是你的爹,大愚即大智,你很好,那小子没挑错老婆。”
哎呀!被公公看穿了,他们父子俩怎么都生了一双利眼呀!叫人玩不起来。“爹,媳妇给您行礼了。”
她一福身,姿态幽静如画。
“我身上没带见面礼,过几日我让人送去无尘居。”
人和人的缘分就这么奇妙,宁知秋入了国公爷眼缘,他看她样样都好,人娇美,性情灵慧又古灵精怪,他越看越满意,是打着灯笼也挑不着的长媳好人选。
“谁说没有,我不就收到了。”她双手一捧,故作沉重到捧不动的姿态,手都要往下垂。
他好笑地问“给了什么?”
“心意。”
骤地,他不笑了,目露深意,眼中多了激赏与赞许。“好、好、好,你很好,我儿子捡到宝了。”
“我也常这般告诉他,要他懂得珍惜。”不扮拙的宁知秋露出清亮无浊的眸光,瞬间一张莹白小脸美得叫人不敢直视,万千光华彷佛集于一身,明珠去尘扬辉。
闻言,国公爷笑意满眼。“我儿以后就拜托你了。”
“爹,我性子惫懒。”她尽量,但别指望她尽心。
惫懒性子……他沉厚的笑声从胸腔中发出。“你若非我儿媳,定是忘年小友,年纪轻轻就如此豁达。”
这边相见欢,那边的万氏是一脸阴沉,见他俩越谈越起劲却对她置之不理,心里那团火越窜越高。
“国公爷,妾身这次的痒症来得蹊跷,肯定是有人在吃食上动手脚。”她不信好端端自己会痒得受不了。
“嗯,是该好好艘耍上回婆婆让人送到我们屋子里的糖蒸酥酪和百果蜜糕被猫弄脏后,我们往窗外的花树底下一倒,结果不到三日花树全枯死了。”要舜蠹乙黄耍看谁禁得起恕
辅国公一听,眉毛往上挑高。
“你送来的山芋饼是打哪来的,我吃了以后晚上就发痒了。”不管是不是,她都咬定是她做的。
宁知秋一脸纯真的道:“山芋是蜀地带来的,给府里的厨房做的,婆婆掌管着中馈,府中一切自是由您管着,我不过张口让人去做而已。”
她的意思是府里都归万氏管,她要吃个点心也要透过厨房才有,厨房做什么她吃什么,没得挑。
这也是一种告状,表示万氏管太多了,连小俩口的吃食也要管,身为府里的主子还要看人脸色。
一说是厨房做的,万氏怔了一下,心想怎么不是她亲手做的,这样不好栽赃。“那你一路拿过来――”
她打断万氏的话,“婆婆,我是世子夫人耶!怎么会自己提食盒,您看我这身板提得动吗?是厨房的李嬷嬷提到您院子门口再交给我的丫头,我们就进来了……”
第19章 当家的手段(1)
“什么,把中馈交给世……世子夫人?!”
万氏的痒症没好吗?
当然是好不了,也不会让它好,时不时痒一下也挺有趣的,她自个儿都习惯要抓一抓,把快好的痂又给抓破了。
基本上,她算是毁容了。
怎么能不毁了呢!痒了就抓,抓了就伤,伤了以后更痒,周而复始,她想好是难上加难。
即使后来她让人用绸缎剪成条状包住两只乱抓的手,可还是痒呀!她便改用蹭的,用包住的手去蹭痒处。
只是这力道上控制不住,蹭呀蹭地,依旧把皮蹭破了,没有及时上药,伤口就更严重了,等到发现时已经红肿化脓,有些腐肉已经烂在里面,必须挖出来才不会继续烂下去。这一挖,万氏那张脸还能看吗?
可是为了活命,她还是挖了,一张脸坑坑洞洞的,见不得人,她用面纱覆面,遮住脸。
“我只是加了山竽汁而已。”那是毒吗?又害不死人。
“山竽汁?”
“山芋的皮削掉,会流出一种乳白色汁液,手若碰到汁液就会痒,但用水洗掉了就没事……”是带了点轻微毒性,但不致命,就是处理上有些麻烦,要放在水里削皮,或是直接煮熟了再剥皮。
宁知秋这也是误打误撞,一路从蜀地回到京城的路上挺无聊的,爱吃山芋的她便让会医的丫头蚕儿收集山芋汗,然后用黄泥小火炉慢慢熬成块,再磨成白色细粉。
回府不久,万氏就送他们一份大礼,好歹读过书的她也晓得要回礼,人家做初一她不好不做十五。
于是她让桑儿去厨房点一份山芋饼,将自家带进京的山芋让厨娘去做,等做好了再把山芋汁粉掺入糖粉里,和糖粉一起洒在山芋饼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