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谨言不由自主瞄向旁边的大树。
那边树叶窸窣乱晃了一阵,很快又回归到了平静。
七公主没注意他的眼神,自己就往左右看了眼,没见到人便泄气道:“算了,你当我没问过,不许告诉别人!”
“哦。”谨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也无暇去想这些事,快步跟上萧闻璟。
魏啸宇昨天夜闯昭翎宫,惊吓到了田婕妤,被禁军当场擒获,事关魏大帅和魏家,皇帝也不可能直接把他打入大牢,只能先找了个空置的宫殿把人关了起来。
萧闻璟先到昭翎宫看魏啸宇。
久未修润的门扇吱呀一声被推开,昨天还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此刻鬓发微乱,就坐在正对着殿门的太师椅上,手支着脑袋,像是睡了去。
在光线投进来的刹那,魏啸宇手肘一滑,整个人从太师椅上坐直,眼睛还没睁开,手就下意识往旁边摸索了一圈,像是在找适合的武器。
“原来是你……”睁眼看见来人是萧闻璟,他才将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把手遮过眼睛,“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辰时了。”萧闻璟找了个就近的太师椅坐下,“昨夜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为何会进宫?”
这两个问题魏啸宇已经被好几个人询问过了,早失去了一开始愤慨,有些逆来顺受的淡定。
他揉了揉眼睛,把背靠在椅背上,两手交搭在扶臂上,道:“昨日与你们分开后,我就回到将军府找了几个手下的人去蹲点,没过一个时辰就有人来回禀发现一家叫刘家粮铺的店不太对劲,虽为米铺可店里却没有存粮,反而卖着干蕈、虫干等物。”
“也许是因为粮食生意不好,改做了别的生意。”
魏啸宇点头,继续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原本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可是手下的人说在那家店铺看见奇怪的女子出入,我便想到了之前在街上遇到的那几名言行举止都很怪异的姑娘,想着难不成和这家粮铺有关系,便想去看一看,可我在那家粮铺里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怪异之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失了神智,等再清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
无论是怎么进宫、还是怎么冲撞田婕妤一事,他一概不知,着实可气。
“想必禁军已经去过你说的刘家粮铺查看,我猜,那里已经人去楼空,你死无对证。”
“这你都能猜到!”魏啸宇佩服,连连点头,“的确,店都搬空了,更别说人了!”
“殿下……”谨言从外面伸出半个脑袋,“外面好像来人了。”
萧闻璟站起来道:“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把你先弄出宫去。”
魏啸宇伸了个懒腰:“我家老头子现在都没有成功,只怕不容易吧?”
“总会有办法。”
魏啸宇咧嘴一笑,“有六殿下这句话,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萧闻璟点点头,正要走。
“等等。”魏啸宇从怀里摸出一物,扔给萧闻璟,“在他们走后我才发现我还从粮铺里带出了一物,本来想交给禁军的,不过还是你更靠谱,便给你吧!或许也算是个线索?”
萧闻璟捏着那椭圆硬壳物端详了眼,“虫子?”
魏啸宇仔细端详萧闻璟的脸色,不免奇道:
“你也太镇定了吧!这世上就没有让你害怕的东西吗?”
寻常人冷不丁接到一只死虫子,脸上要不然是惊愕要不然嫌弃,也绝不会有他这般情绪平稳,好像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恶作剧也毫不介意。
“有,但不多。”
萧闻璟拿着已经僵直的甲壳虫从侧门走出昭翎宫。
一连三日,阮灵萱都没有办法进宫,每日在家中只能靠研究厨艺来填补心中的空虚。
萧闻璟只教了一遍,阮灵萱也没能记牢,只能凭模糊印象,乱试了一通。
好不容易等到皇太后松了口,阮灵萱赶紧把集自己厨艺之大成的一道乱炖红烧鱼装进了两层保温的食盒里提进宫。
可昭翎宫被禁军严防死守,她并不能靠近,只好提了东西去钟粹宫找萧闻璟帮忙。
萧闻璟书案上堆满了书,整间书房都弥漫出一股陈旧的霉味,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挖出来的旧书。
看见萧闻璟在忙碌,阮灵萱也体贴,直接把食盒提起来,开门见山道:“我在家里照着你教法子做了一道鱼,你能帮我交给魏小将军吗?”
萧闻璟抬起头。
阮灵萱满脸愁绪:“我也帮不上别的忙,所以特意买了泰安产的鱼,想着小将军能吃到家乡的味道……若你没空,也可以让谨言去……”
“我会去送。”她话还没说完,萧闻璟就示意谨言收下鱼。
阮灵萱眉开眼笑,不遗余力地夸奖道:“就知道你够仗义!”
把食盒交给谨言,阮灵萱心情大好,便走上前关心萧闻璟,扫了一眼他凌乱的桌面,“你这是在找什么么?”
萧闻璟伸指一指旁边的死虫子,“找这是什么虫。”
在一张白帕子上搁着一只六足蜷缩,死得透透的小甲虫,它长得很奇怪,红棕色的外壳带着明黄色的斑点,口器还相当长,头上甚至还长了一只不伦不类的独角。
“从没有见过。”阮灵萱摇摇头,她小时候在野地草丛抓过不少虫子玩,却从来没看见过这样色彩鲜艳又长相古怪的小虫。
“不过或许三殿下会知道?”
“三皇兄?”
阮灵萱站在一旁点头:“三殿下对虫蛇颇有研究,你难道不知道吗?”
三皇子萧启昌最是喜欢逗弄虫鸟小兽,他宫里养着许多千奇百怪的小动物,阮灵萱有一次无意间帮他抓住了一只逃跑的甲虫,才得以进了他的院子参观了他的百虫屋,叹为观止。
萧闻璟蹙眉看着死去的小虫,脑子里飞快掠过一些前世忽略的细枝末节片段。
三皇子萧启昌的生母田婕妤,顺天一年入宫,顺天五年生子,顺天二十六年因巫蛊案被沈皇后下令烧死。
巫蛊,历来都是宫廷中用来排除异己最有效的好法子,帝王畏惧巫蛊之术,从来都是严惩不贷。
可是巫蛊之术当真就没有吗?
也未见的。
萧闻璟目光一一扫过桌上的古籍,忽然间察觉自己似是找错了方向。
阮灵萱拿起他刚刚才描画出来的一张虫图,与实物对比了一下,画得还真是栩栩如生,她道:“你帮我送鱼,我帮你去问问这虫子吧!”
“也好。”萧闻璟抬起头,阮灵萱还没来得及挪开位置,恰恰好站在他的右手侧。
她的脑袋微垂,微侧着脸看着他,眸光澄澈而明亮,就像是被朝晖映亮的溪水,波光涟涟。
往下是她的唇,唇瓣就像是两片花瓣,娇艳欲滴。
梦中的场景仿佛重现在脑海里,让萧闻璟心口急促地跳动,像是有人拿了一支大棒椎,在他胸腔里敲起了一曲战歌。
那似碰似离的感觉仿佛是一根想要将人勒死的细线,让人喘不过气。
“你手上这个……”阮灵萱奇怪地打量他的脸,视线垂下,忽然一指他手臂,惊呼出声。
萧闻璟今天穿着一套竹雾青色的大袖衣,因为袖子滑落总是碍事,适才他就捋起了两边的袖子。
两截手臂露在外面,此刻一条红色血线已经越过内关穴,昂首往上蔓延。
“你的病又复发了?”
想到萧闻璟那几次发病时的状态,她下意识就把手心贴到萧闻璟额上,手心微潮,是沾到他额头上的薄汗所致。
再一次肯定道:“你还发热了!”
谨言闻声正要上前,却被萧闻璟一个目光止住。
“我没病发。”
“那你怎么还会有这个?”
阮灵萱指着他手臂上血线,铁证如山。
是谨言告诉她,若萧闻璟气血上涌情绪不宁,便会病发,所以要尤其关注他的这两条血线。
“我只是在想一些比较困难的事情,一时想不通才会这样,并不是病发了。”萧闻璟及时放下袖子。
想事情也会这样?
阮灵萱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连萧闻璟都能难倒的事,想来是真的很困难了。
“没事,我信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阮灵萱不疑有他,只握紧拳头给他鼓劲,真挚的眼神任谁看了都相信她是真的希望他可以办到。
萧闻璟神情复杂,目送阮灵萱一路小跑出去,又敲了敲窗扉,“去看着阮灵萱,留意三皇子。”
没有回应声,只有一道细微的脚步声离开了屋顶。
“殿下让阮小姐去向三皇子打听,莫非是怀疑此事与三皇子脱不了干系?”谨言朝窗外望了望,虽没看见人影但也知道刚刚是慎行离开了。
殿下既叫慎行跟着阮灵萱,可见是不放心,怕阮灵萱会在三皇子那里出事。
“或许。”
萧闻璟把桌面上的书籍一一收起来。
“那岂不是会打草惊蛇?”谨言担忧。
以阮灵萱那个性子,要叫她藏住心事比登天还难,定然会让对方有所察觉。
“这草里是蛇还是虫,不打一打又怎么知道?”现如今不怕打出蛇,就怕蛇躲着不出来。
萧闻璟起身,走到谨言身边,打开食盒的盖子往里面看了一眼。
“走,去昭翎宫——”
魏啸宇虽被关在宫里,但也没有受刑逼供,只是时间越拖越旧,他也难免不安,直到萧闻璟到来,才能缓解一二。
“这么客气,还带了饭菜!你怎么知道我这两天都没吃饱……”他还真不太敢吃宫里的东西,尤其在听说那个田婕妤一哭二闹三上吊后,总感觉自己的小命有点悬。
谨言把饭菜放出来后,魏啸宇看着那汤汁颜色绿中泛蓝,里面还泡着一条断头残尾的破鱼陷入了沉默。
“……”
“这是阮灵萱特意为你做的。”萧闻璟递上筷子,微笑道:“不用客气,吃吧。”
魏啸宇:“……”
他和阮灵萱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送一条死相凄惨的鱼给他。
是暗示他的下场会像这条鱼一样吗?!
第32章 藏身
午后, 阮灵萱拿着虫图回来,喜滋滋地告诉萧闻璟自己有所收获。
萧闻璟却指着阮灵萱带来的食盒先开口道:“魏小将军让我转告你一声谢谢。”
阮灵萱惊喜。
“小将军喜欢我做的鱼吗?我还特意加了菠菜汁,像不像是游在湖水里的活鱼?”
鱼都游散架了, 看起来不像是活的。
萧闻璟不免好笑, “你怎么会想到用菠菜汁加在鱼汤里?”
“正好看见了就加进去试试,这样显得特别诗意!”阮灵萱雀跃, “小将军既然喜欢, 那我明日再做了送他……”
“不必了。”萧闻璟打断她的话, “魏大帅已经把他接出宫去了。”
“咦?”阮灵萱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虫图, “是他的嫌疑已经洗清了吗?”
“不是,是因为他上吐下泻,魏大帅以他水土不服为由,将他接走。”
这里面皇帝和魏大帅又商定了什么事, 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阮灵萱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迟疑道:“该不会是我的鱼……”
萧闻璟唇角一弯亲自把这个锤落到实处:“所以魏啸宇说谢谢你。”
“哦。”
是谢这个啊。
阮灵萱一下就变得沮丧,像淋了一头水的小狗。
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做的菜会让人吃了生病。
早知道她就老老实实做菜, 不整那些花样了。
“这个虫图你问出什么来了?”萧闻璟把她手里的图抽过来看, 转开话题。
“三殿下他曾经从田婕妤带来的古籍中看过记载, 叫作血枯虫, 是一种以人血为饲的蛊虫,曾为北疆一个小族所养。”阮灵萱蔫巴巴抬头:“这些有用吗?”
血枯虫?
萧闻璟回想了一阵,并无印象, “若是这所谓的血枯虫有致使魏啸宇失去神智的作用,也就可以证实他是被人陷害。”
“那岂不是找到三殿下说的那本书就可以了?”
萧闻璟点点头:“我会想办法,你早点出宫去吧。”
阮灵萱乖乖应了声, 出了门。
慎行在她走后便从窗户跳了进来,“殿下, 我刚刚一直跟着阮灵萱,见她和宫人关系不错,三殿下对她也没有什么防备。”
“嗯。”萧闻璟正翻看着宫中记载,漫不经心道:“她心肠好,之前宫人失职,险些酿成大祸,还是她向贤德皇太后求情,才没让皇后严惩,这些宫人或多或少都要承她的情……”
说着,萧闻璟忽然抬起头,“是田婕妤宫中的宫人?”
虫鸣鸟叫此起彼伏,两边的支棱窗打开,阳光和花香穿房而过。
小内监捧着粮盆陪着皇子挨个给虫屋添食。
萧启昌有些魂不守舍,镊子几次没有钳住红虫,便烦躁地扔回到小内监手里。
“今天那阮灵萱来问的东西是我母妃密书上的虫子,她是怎么知道的?”
“小的也不知,兴许是在外面看见了?”
“这不可能,连我都没有见过,外面又怎么会有?”萧启昌来回踱步,越想越不对劲,“难道是和我母妃有关系的事?”
因为是阮灵萱,萧启昌没有设防,不小心就把实话说了出去,现在越想越不对劲,心里不安,无法再安心喂虫。
“去找母妃。”
阮灵萱并没有出宫,反去了田婕妤的秋语宫。
她与这里的宫人关系不错,想来借一本书看几眼也不是问题。
“阮小姐说的这本书我好像是有点印象。”
“没错,三殿下小时候田婕妤就给他看过,当时我正在旁边给殿下打扇……据说是从田家旧居带出来的,田婕妤很是宝贵。”
“可田氏也不是什么有很深渊源的氏族,哪有什么旧居?”
“这你就不知道吧,我听宫里的老人说过,田是先帝赐的姓,田婕妤的母族从前不姓田的,好像……好像是说本家犯了什么罪,这田家大义灭亲,亲自向先帝告发才得以保全,才有了现在的荣宠。”
听着她们把话题扯远了,阮灵萱心急道:“那你们可知道书放在哪里,我就看一眼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阮小姐言重了,您对我们有恩情,这倒也不是问题……”
田婕妤的藏书多是关于各种植物,从前二公主还在宫里的时候就经常上门来借阅,田婕妤也从没有不许过,如今阮灵萱只是想看一眼,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宫人把阮灵萱领到田婕妤放藏书的房间,交代她不可久待,若听到外面鸟叫声就赶紧离开。
阮灵萱满口答应,保证不让她们为难。
这间书房是起居室的格局,前厅后寝,甚至还保留了衣橱和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