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膝头重,连忙伸长了胳膊兜住女儿,免得她滚到地下去
“儿多大了一旁的姨问
李音的母亲答:过了中秋就十五了
“啊,时间过得真,再过了三两年,姐儿也出嫁了。
“是该出嫁了,可她这性子,还跟小孩子似的,将来可怎么办呢。母亲又叹气。将来伺候不好夫君,养育不好儿子,有的苦吃想我十五六岁时,绣工有多巧?再瞧瞧这子,叫她缝衣带子都难
“儿模样漂亮,子又和,将来定能嫁好人家,你呀,莫要太心
睡在膝上的李妙音知道母亲又在和姨娘自儿的坏话了,撅起嘴,又猛然翻回去。母亲哎”一声,又嘀咕这孩子,这孩子…,边嘟囔,边抚上她的后背,轻柔而有力地拍打起来。一下两下三下女孩的小手攥住娘亲的小袄,朦胧睡去了
她睡到日上三竿,才卧房内的婆子推醒。李妙音迷迷糊糊地坐起,湿面巾搓了脸,又拉到状前梳发。丫鬟将她头顶的两股头发挽作牛包似的小发髻,用缝满珍珠的红发带扎住,后头薄薄层零碎的头发,浑然是少女模样
近来家中有男客寄宿
来是范公范滋荣他外调州府两年,今回京复职,顺道过苏州府拜访友人,便在李小住几日
家中女眷为了避开男,大多不出后。李妙音虽仍及笄,但已经有了大的形貌,范的儿子范复明,也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懂得男女之,不能像七八岁时那样,带到女眷的厢房内玩耍
闺阁方方正,李音呆在这不户牖的小匣子里,闷得心烦意乱,便借口跟商小约好了起绣花,拖着奶坐车去了商家
商淑清在屋内读书,李妙音来,趿拉绣鞋跑出来迎接少女在门前抱成,又手牵手进了卧房地板上摊着商淑清的习字,墨字未干,李音过,笑一声
“商容你读经典?”李妙音几上前,黏在商淑清边,甜蜜的气呼出去。这男人考举用的。
“我偷偷看的。商淑清拿手肘捅她一下,过身,迅速踢几张散落的字帖,干的墨迹糊成。你说出去,说了我爹要打我手心
李音装她推倒,迈着碎几,后腰不慎撞到了身后的小面晃动,女孩转头,见面上是句新写的诗:天地逆旅,同悲万古尘。油的松烟墨黏在白的宣纸上,恰蝴蝶的鳞粉,微泛着冷光,是月亮的光,从夹缝里偷来了阳的光彩,镀到了己身上
冷光反色到李妙音的脸上,她驻足,在心里念过,又转头问:淑清,这诗的上句是么?我一下想不起来了。
商淑清张张嘴,一下脑子卡壳,没能反应过来。大抵是觉得己丢了脸,她骤然羞红了脸,转要去书翻李太白的诗集
“啊,李妙音慌忙拉住她的手,笑道,我好易来一趟,就呆半天,不留的。你看书了,等我走了,你再慢慢看。
“你笨蛋,商淑清哼一声,仰起下巴,根不懂。我不懂,王子懂,你将来同你的王子在婚房里李妙音捻起袖子,挡在脸前,窃窃地笑
商淑清的脸更了,这是羞的。他爱懂不懂。她躲一躲脚,转过身去,了绣鞋,双小脚踩地板,啪嗒啪嗒李白是仙人,仙人不要人懂
她几步迈到了巨大的书箱前,子上绘有芙蓉花的彩漆,映着女身上银红的子
“我立志学他,在江上酒,去水捉月,最终水解登仙商淑清回身,着木,笑着继续说从此,天地万物,再没有以困住我的东西到那时,我想去里,就去里!州杭州荆州应天府、开封府…音,不如我结伴,相约后做一对女仙,花露、清风,共游天下。
李音呆呆望着她的笑,不由点头答应:好。那你当么仙人?
“我要做女诗仙,”商淑清说,“你嘛,你可以当我的侍女。
“坏东西,原在这儿等我呢!李妙音装气恼,扑过去就要打她商淑清笑着躲闪回击。两人娇娇地打到处,你掐我的腰,你拽我的手两张红扑扑的脸蛋贴到一起,缝成了一匹用来做嫁衣的布
她们玩闹了一阵,玩累,双双躺进拔步床内帷幔堆叠烟瘴,四面罩,眼前骤然暗了。商淑清搂着李音,与她了些悄悄话,又聊起家的绣的手艺更巧,哪家的糕点更好吃,聊着聊着又起其它人的坏话,淑清玉娘的诗不如自己,妙音点头称是,淑清又改口说你就会哄我,音掐她腰那我不哄你了商淑清直笑,翻从褥下摸出小书,到李音跟前
“其实我这儿还有书,更得偷偷看
“是么?
“还魂
商淑清悄声着,翻来与她共读帐暗,她们小心翼翼地将四合的帷幔掀角,光照进来,二人仅借着那一点光彩,趴在床上,着书卷上的小字,不觉出了,连日头西斜也察不出,直至帐中昏暗直至,辨不出字迹,方才双双掩卷叹
读的,只到冥判一则阴司与花数花儿,密密麻麻写桃花、梨花金钱花、绣球花…李妙音看得头晕气短,那些小字似要钻进她的脑袋,将她的头颅钻出一孔
她趴在褥子上,昏昏沉沉地商淑清:“淑清,你,人了,还能不能生?我不想杜丽娘
“会的呀,么不会?商淑清眼睛圆圆的,话音清脆道你不知道?城西有个侠女,为报仇,杀掉了钱氏家人,然后上吊自。我婆子讲,这几日周的人过,都会留下瓜果点心拜她,还有上香的。你看,孔庙里的孔夫子,关公庙里的关,佛堂的弥勒佛,道里的三清,都有人祭拜,他们都是神仙。所以我想,她一定是成仙了
“那、那万一呢毕竟谁也没见过神仙。
商淑清抿唇,气恼道:“果她不成仙,那—那—我不!她肯定是成仙了,我明儿就求奶娘带我去拜她。
正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继而隐约有男人的交谈声,他说着“朝堂,圣上,张叔大,江南赋税来到了门前。丫鬟敲,进来,对商淑清说,老爷来了,快起来,又对李妙音说,范公来接您回家,也快起来
两人手忙脚乱地藏了牡丹亭还魂记,又遍地自己的小绣鞋儿。穿戴整齐后,丫鬟着二位小出门
男人站在月下,身蟹壳青的道,下着色的裤,颜色在淡色衣摆的掩下若隐若现。他正与商爷谈话,两手交叠在前身,身居高位却显得尤为谦门关一声吱,男人转,朝她走来
“啊,范叔叔。她仓惶行礼,脑袋深深埋下去,显得有些滑稽
男人低沉地应声,下腰她:“玩得开心吗?
“开心,”李妙音抿唇,抬头看向他,眼睛盛了水似的。您怎么来了?我还以为是章婆婆来接
“深了,派婆子不大放心他道我又恰巧有空
李音眨眨眼,像在说原来,不过嘴上没做声
范启元不由笑了一声,摸了摸女孩的脑,领她迈过高高的门槛明月当空,内铺满卵石,真像了一池清澈的湖水
见了人为之伤
李音踩着莹白的石子,跟着男人朝前去
还未到月洞门,范元突然停住脚步,她:“牵手吗?着,温的手掌从宽内伸出半边,指留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李妙音用力地点点头,迈碎上前,将小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两人走了几,忽然,李妙音想到么,冲留在屋内的商淑清大喊:“淑清,淑清!
见明朗的月色下,位少女的头钻出纸窗,她的面庞如洁白,恰一朵高枝头的玉兰花,摇摇坠
“么了?”商淑清的音调高高的
“我想到了,”李妙音牵着男人的手,蹦跳着喊,“前面那句诗!
“啊?是么
“生者为过,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48 外魂归牡丹亭
“!
车还停稳,李妙音便听见了门前的呼唤声。她抛下旁的范启元,扶着晃动车厢,跳下马车,见门口蹿出一十一二岁的少年郎,着合红的衫子,乌发半披半束,直冲冲奔过来,把抱住她
他冲劲儿大,李音“啊”一声,没兜住,险些他扑倒幸而范元眼疾手,连忙弯腰扶住了两个孩子,才没叫他们双双跌
“范复明,我平日怎么交你的?”将两人扶,范启元皱起眉头,低低呵斥声
范贞固抿唇,眼珠子快地瞥了眼父亲,方才同李音行礼。李妙音吓得心脏砰砰跳,肩膀耸了下,与他回礼
范启元无奈地叹了口气,带两个孩子回府
婆子等到小归家,便想带她回后。可范贞固攥她的手不放,说好容易才到姐,要和她玩会儿。巧李音的父亲归家,范启元还有事要同他商,没空劝服儿子,便叫两个婆子留在前厅,盯他俩,免得范贞固这小子没轻没重,不留神伤了他家小姐
待到范启元开,范贞固紧握的手才稍稍放松
他松李音的手,推她的后腰,拉她坐到子上
“用夜饭没?我给你拿了一桃,你吃。他说着,从里掏出子,给她
李音怕软桃的碎毛,没有接。范贞固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低着头,点点剥掉外皮,才重新送到她跟前
“你在这里住几天?她小口吃着桃
“三四天,范贞固说,“再回一趟宅,就该出发去城了。
“好,李妙音惊呼
“是啊,”范贞固她上回面在两年前,我随父亲去钱,也是在这儿歇了两三天…那时你说带我去划船,还记得吗?
李音摇头
范贞固显得有些失落,声音低下来:“父亲这次去城,应当要留在那里做官这去,又不知少年,等再见面,肯定又不得我了,只剩我记得姐
他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李妙看他,因软桃吃到一半,手里湿漉漉的,放没法儿放,吃不能吃,得地招招手,暗示婆子帕子来接了去
两人又坐聊了会儿闲话,不多久,范元出来,要带范贞固回屋范贞固恋恋不舍地与她道,一步三回头。目送两人去,李妙音回屋,母亲早已叫小厨房炖好了鱼粥。吃了睡去,觉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