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恰好遇到五姑娘被贼人追杀,其中保护她的是博陵崔氏的崔家大郎。那贼人的血流了满满一地,直接将整条街道都染红了,奴婢现在一闭眼就想起当时看到的画面。”
“住嘴!什么脏的臭的也是可以拿到大娘子面前说嘴的。”
华嬷嬷看着跪地的老货不断偏离话题中心,赶紧打断道。
难不成她没有发觉眉心紧蹙的卢氏,以及脸色苍白的三姑娘吗?这种事根本没必要详细描述,这也不是大家关心的事情。
突然的一声怒吼,立即让跪地的芳嬷嬷回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观察两位主子的表情。
当她看到两人眼神中的厌恶和恐惧时,立即低下头,解释道:
“奴婢…奴婢知错,实在是当时的场面太恐怖了,都是奴婢的错。”
“啪!啪!啪!”
她也足够心狠,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直接对着脸来上狠狠地三巴掌,就算是嘴角渗出血,也不能阻挡她的动作。
果然,卢氏在听到这个声音后,迅速回神,打断道:
“住手,你说崔家大郎与她在一起?”
“大娘子记的没错,奴婢们赶到时正好看到崔家大郎斩杀贼人的场面,五姑娘和其他两位女娘蜷缩在一起。崔家大郎为了让五姑娘可以轻松回去,还将奴婢驱使去的牛车借走了。
所以奴婢们是一路从五姑娘的居所走回来的,因此面上看着狼狈了些。”
说完这些话,芳嬷嬷立即松了一口气,还找机会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坐在上首的卢氏此时没心情关心什么被追杀的事,她只注意到一个关键点,那就是看起来似乎崔家大郎与她那个粗鄙的女儿关系似乎不一般。
不然如此解释那个时间点两人会在街上相遇?
如果这个女儿可以嫁给崔家大郎的话,那么她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再考虑考虑对郑琬的态度和待遇。
作为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能够嫁入崔家已然是一种极高的优待。
而且若是没有荥阳郑氏的名号,估计郑琬也只能是空想,或是沦为侍妾的低贱身份。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接回郑琬,对于彼此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
卢氏脸上的表情瞬间由阴转晴,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笑着对一旁的郑灵越说:
“三娘,你先回屋子继续练习琴艺,阿娘这里还有事情要处理。”
郑灵越刚想拒绝,她还想继续待在这里观察郑琬的待遇,可是当她抬起头,撞入卢氏的视线时,想要说出口的话顿时被塞在嗓子眼。
她强撑着恐惧将话吞回肚子里,怯弱地点点头,回道:“女儿这就离开。”
说罢,人影迅速消失在正院中。
这时,卢氏才将自己的视线放在芳嬷嬷身上,温柔地说:
“芳嬷嬷速速起身,你年纪大了不要动不动就下跪。”
这一声把芳嬷嬷吓得更加害怕,她几乎是强忍住内心的恐惧,缓缓站起身,等待卢氏的吩咐。
卢氏也不拖延时间,继续追问道:
“依你早上出现的时辰和看到的画面,你觉得崔家大郎出现在那里是意外还是……”
————
另一边被从正院赶走的郑灵越一脸恼怒,路过花园时,生气地一把摘下道路两侧的牡丹,然后又随意扔下。
这一幕正好被赶来的郑兰茹看在眼里,她不由得加快加下的步伐,迅速赶到郑灵越身边。
一脸笑意地说:“娘子何必拿这些花花草草撒气,若是损伤了您的手就不好了,有什么话都可以对着奴婢说。”
说着,她还温柔地拉过郑灵越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耐心擦拭,似乎是想要将摘花时指腹沾染的汁液全部清除。
郑灵越看到自己的傅母来了,脸上的怒火瞬间消失不见,而是转为一种与亲人撒娇的模样。
对她而言,相处最长久,也是最浇灌她,将她作为自己最重要的人看待的傅母,对着兰茹嬷嬷,她实在是做不出生气的表情。
而且她也习惯有什么事就同自己的傅母言说,看着傅母眼神中流露出的关切,她的心暖暖的,当即毫无戒备地将自己在正院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傅母,你是不知道,为了即将回来的五妹,阿娘竟让越娘回来了?”
“哦,不是说今日就要将五姑娘请回来?娘子去到正院难道没有看见?”
“没有,去到正院之后等了好一会儿,回来的只有阿娘派出去的芳嬷嬷。说是她们前去接人,正好看到五妹遇见贼人,看到了一地的血。”
想到那个画面,郑灵越的身体颤抖一秒,又迅速恢复正常,补充道:
“不过,救了五妹的居然是博陵崔氏的崔家大郎,至于中间具体是什么情况,阿娘不让继续听,将儿从正房赶出来了。”
说到这,她像是发怒般地有折下一朵花,随意扔在花丛中。
此时,给她擦手的兰茹面色有一瞬间的不对劲,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压低嗓音说:
“不如娘子还是先回自己的院子吧?奴婢有些事想要给娘子提点一二。”
“走吧!”
郑灵越知道傅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自己好,一听这话,立即停下手里的动作,带着一行人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回去途中,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兰茹低沉着脸,与平日里和善的样子看起来差异很大。
郑兰茹此时也没有心情管那么多,在她回来洛阳之前,早在荥阳老家就已经给郑灵越打探好,洛阳城中五姓子弟最优秀的一批未来姑爷名单。
其中崔知韫算是排在前三的重要人选,如果不是崔知韫还存在一点无法接手博陵崔氏的可能性的话,崔知韫会是她心中的首要目标。
可是现在,这样得她看重的一位郎君,居然与快要回来的三房庶女有瓜葛,这不得不让她提起戒备。
这个时候的郑兰茹与卢氏想的一样,万一崔知韫与郑琬存在私相授受的关系怎么办?
卢氏是乐见其成,即使往后爆出郑琬是她的亲生女儿,能够嫁给博陵崔氏的嫡长子,也不会传出对她名声不好的流言。
但郑兰茹很明显不可能这么想,也不愿意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眼前。
她不能容忍比郑灵越身份低贱的人爬到郑灵越身上,即使郑灵越能不能与崔知韫结亲都是二话。
等到与郑灵越一起回到房间,她就将心里的想法告知郑灵越。
“什么!”
郑灵越听到这个可能性直接惊呼出声,她不敢也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猜测。
可是她冷静过后,又觉得这件事存在很大的可能性。
对于荥阳郑氏的人来说,无论嫡庶,只要你能给家族带来利益,身份血脉根本不是什么能够桎梏你的东西。
万一家主见到五妹的价值比她高,让阿娘将五妹记在阿娘名下,庶出变嫡出,而崔知韫又不在意。
那么她刚刚还准备看笑话的人,马上就会压她一头,她自己反倒变成了笑话。
想到这种可能性,郑灵越当即牢牢抓住郑兰茹的手,用乞求的语气说:
“傅母,傅母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三娘不想变成其他人眼中的笑话。”
看着郑灵越惊慌的模样,郑兰茹像是被人从心剜下一块肉似的,一把将郑灵越抱在自己怀里,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道:
“傅母一定会帮你将所有阻碍的人都铲除的,绝对不会有人阻挡三娘前行的道路。”
就在郑府各人百态时,崔知韫处理好犯人,以及与大理寺的联络之后,匆匆赶回都水监。
看到眼前的云五,焦急地询问道:
“送回来的郑娘子三人情况如何了?”
“回禀郎君,大夫来诊过脉,说是受惊而已,现下郑娘子已经喝过安神药,安然入睡了。只是三位女娘之中,有一位一直不愿意喝药入睡,说是有要事想向您禀告。”
“此人是谁?”
“经过查验,此人身份是东市教坊的乐人——柔娘子。”
崔知韫思考一会儿,回道:“既如此,传她来见。”
第89章 急报
他想着今日的情况, 这位乐人既然能和郑琬在一起,想必关系甚好,说不准真有什么事禀告。
回到房间落座, 准备将今日之事一一记下来,留待来日查证。
刚写个开头,就听到脚步声靠近, 一抬眼, 看着云五带过来一个人。
还不等她发问,就听到来人说:“民女有要事禀告崔监丞,还望您屏退左右。”
闻言, 崔知韫面色立即冷下来, 将手中的笔放在笔山上, 凌冽的眼神将来人打量一番, 回道:
“云五乃本官自己人, 无论娘子有什么话要说, 都没必要避开他。”
曲柔没想到崔知韫竟然是这种的回答, 看了身边的云五一眼,当即一声跪下地,膝盖碰撞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嘣!”
随之而来的就是曲柔请求的声音,“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崔监丞见谅。”
一旁的云五听着心都有些松动,用眼神示意自己要不要离开。
哪想到崔知韫只是示意他将门窗关上,并提醒道:
“娘子若确实有要紧之事,可以说了。这间院落都是本官的人手, 绝对不会有外人听到你所言之事。但若是娘子借此戏弄本官,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事了。”
闻言, 曲柔抬眼看向稳坐如山的崔知韫,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大家说他的心和面色一样冷。
又瞥了一眼看在门口的云五,纠结地咬了咬嘴唇,当即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身体立即表现出迎接风雨的状态,视线对着崔知韫直射过去,开口道:
“民女十岁之前的名字唤作杨慕青,乃陇右道鄯州刺史杨怀远之女。”
这句话犹如惊雷一般在崔知韫的脑海中爆炸,看向曲柔的视线更加尖锐,似乎是想要检查她所言之事的真伪。
就算是十年前他还没有入朝为官,都曾听说过陇右道鄯州刺史杨怀远贪污之事,听说其短短几年间直接贪污了接近大周朝一年近十分之一的税收数额。
哪怕是算上前朝,都是响彻一时的贪污案件。
可是这件贪污案件的处理结果却有些虎头蛇尾,明明根据账簿检查贪污的数额有三百万贯之多,但最后从杨家搜出来的却只有三十余万贯,不足账簿登记数额的十分之一。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当年由于圣人刚刚继位没几年的原因,杨家贪污处理结果,居然只是年长者抄斩,年幼的孩童流放,女眷罚没充入教坊。
相较于其他更小的贪污案件来说,处理结果都是较弱的,与贪污金额完全不匹配。
若眼前之人说的是真的,那么曲柔就是当年被罚没教坊的杨家女眷之一。
可是,他又该如何确认眼前之人说的话是真的呢?
整间房霎时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就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三人都保持着原状静静等待。
最后还是曲柔忍不住,继续解释道:
“民女此次前来,是有冤屈想要与大人言说。当年民女父亲贪污乃是被构陷的,父亲为官清廉,将造福一方作为己任,夙兴夜寐,不敢辜负圣人的期望。
当日父亲下狱之后,对于贪污之事一言不发,并通过与民女幼时提及的父女孩童之言,将证据告知民女,现下呈与崔监丞。”
最后一句话,她喊的声音极重,似乎是耗费了心中全部的力气喷涌而出。
说罢,她立即将腰间荷包中的龙纹玉佩取出,就着跪地的姿势,一步一步挪到崔知韫跟前。
每挪动一步,造成的声音更响,仿佛踏在人心上一般。
曲柔孤注一掷,将这枚拥有着不同意义的玉佩放在崔知韫的书桌上。
“啪!”
玉佩扣在书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也将一室的沉寂打破。
崔知韫敏锐的目光一眼就抓住玉佩上与众不同的纹样,这样的玉佩他曾经在宴会上看过好几个人佩戴,可是这些人的身份都不一般。
他下意识地将玉佩攥在手里,温润的触感更是证明了它的不凡。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自己的预期了,恐怕现在也就只有圣人可以处理这个问题,不然继续查下去……
想到这,他看向曲柔的眼神更加咄咄逼人,追问道:
“你可知诬陷王公贵族的下场?”
“民女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想为逝去的亲人讨一个公道。”
“好,本官马上带你去见大理寺卿,你做好聆听圣音的准备。看你狼狈不堪的样子,不适宜面见贵人,换身衣裳再说。”
“喏!”
这一声中蕴含的兴奋和惊喜,几乎快要将曲柔整个人冲晕。
她没想到自己真的成功了,还是在崔知韫这里成功的,果然铁面无私的人对于她们这些普通百姓来说,是更加值得信任的品质。
在来之前她都想过了,如果崔知韫也和其他人一起同流合污的话,她也不必再对洗刷冤屈抱有期待,就连她这条不值钱的命,也是不应该再继续存在的。
现在听到自己拥有了上达天听的机会,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原本就是靠着一口气在支撑着身体,现在消散之后,整个人立即瘫倒在地,脸上却是止不住地喜色。
崔知韫听着对方急促的笑声,立即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对着门口的云五嘱咐道:
“你帮杨娘子打理一下衣着,还有郑娘子她们在哪里休息?”
“就在西南面的明雨院。”
被两人提及的郑琬,在安神药的催眠下缓缓入睡,如今逐渐苏醒,在一旁看着的赵青悠,观察到两人挣扎的眼皮,迅速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将准备好的鱼片顷刻间倒入煮好的白粥之中,舀出两碗的分量,端进门。
刚进入,就发现郑琬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嘴角立即挂上一抹破碎的微笑,询问道:
“娘子醒来了?”
如果不是眼前的赵青悠看起来更加温和的话,郑琬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刚从河中被捞起来,此刻的场景仿佛与刚刚穿越而来的画面重合在一起。
赵青悠没听到郑琬的回话,误以为是郑琬还没清醒,眼神随即看向另一边双眼发直的三妹——赵青苗。
她小心翼翼地手里的两碗鱼片粥放在桌上,坐到赵青苗床边,用手揉了揉赵青苗的脑袋,安慰道:
“好了好了,三娘现在安全了,阿姊会保护三娘的。”
听到熟悉的亲人声音,赵青苗顷刻间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扭头看向赵青苗,眼神中带着惊恐,又夹杂着一丝兴奋。
“阿姊,你知道吗?就在今晨,我们居然在来都水监的路上遇到了贼人,儿居然还抗住了两个贼人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