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婧儿真以为这两人要去探望自己,遂道:“我今日去千金公主处,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们二人当差辛苦,趁着休沐好好休息一番。”
“姑母真是待我二人如子啊,我们兄弟不知何以为报。”两人齐声道。
又来了,又来了,这两人肉麻的奉承话怎么张口就来。
武婧儿连忙打断道:“我要去了,不能让千金公久等。你们二人有事去忙。”说罢,朝两人颔首微笑,让车夫重新赶车。
“是,姑母。”二人躬身相送,直到车架走远才起身,回到酒楼上。
“二位兄长,那马车中的是谁?”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孩道。
武承嗣轻哼了一声,道:“那是咱们的三姑母永丰公主,你们这群眼拙的家伙,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武懿宗端酒的手一顿,问道:“承嗣,你和三姑母很熟悉吗?”
武三思接道:“很熟,特别熟。三姑母为人心善,深受皇上和皇后宠爱信任,秦家表兄在吐谷浑做将军。你们自己一个个端着架子,不去联络,还指望三姑母提携你们,做梦吧。”
武懿宗心中蠢蠢欲动,道:“我想去拜访三姑母。承嗣、三思,你们下次去叫上我一起。”
武承嗣和武三思勉为其难地应下。他们可不像贺兰敏之那样是荣国夫人心头的凤凰蛋,想要得宠于皇后,还要相互扶持,在皇后面前刷新父辈们的印象。
武婧儿坐在马车里,正和云川感慨这二人的心思,突然灵光一闪,这条路好像并不是去公主府的路。
小兔崽们,真是谎话张口就来。武婧儿转喜为怒骂了几声,云川大笑。
“哎呀,识时务总比脑残强。”云川劝道。
武婧儿听了这话想起贺兰敏之,又想起历史上这对兄弟为武媚娘冲锋陷阵,制造谶纬,叹道:“你说的是。”
说着,武婧儿等人来到千金公主府上。云川在府里的下人房中等候,武婧儿被迎入府内。
千金公主先嫁给温挺,温挺死后,又改嫁给荥阳郑氏的郑敬玄。
听到武婧儿前来,千金公主忙放下诸人起身去迎接。
“稀客稀客,你向来不爱出门,今日能到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千金公主笑着挽上武婧儿的胳膊。
武婧儿笑道:“荥阳郑氏可不是什么寒舍。”
千金公主笑着问她身体恢复地如何,现在是否还咳嗽等小事。武婧儿一一应了。
此次赏花宴开在郑府的西花园。花园景色精致秀美,一路上假山流水,花树藤蔓,曲径通幽,空气中若有若无飘来桂花的甜香。
千金公主带着武婧儿穿过石子路,路的尽头处栽着两株高大的桂花树,树下绿草如茵,穿过桂花树是一座水榭,水榭传来说话的声音。
千金公主脚步稍慢,向武婧儿介绍:“今儿来的都是世家那些娘子,说话不畅快,你不必理她们。哦,对了,常乐也来了。这丫头一向和我不对付,她若是对你无礼,我给你找回场子。”
说着两人进了水榭,诸人皆起身见礼,唯有常乐公主盯着杯中的茶水瞧。
千金公主满脸春风道:“这位是谁,我就不介绍了,大家在宫宴上都见过面。你们都坐下,大家吃吃喝喝。”
千金公主携武婧儿在右手边坐下。常乐公主仿佛这才回过神来,抬头道:“我道是谁让千金你亲自去迎接,原来是永丰公主,失敬失敬。”
武婧儿颔首,打招呼:“常乐公主殿下。”
宫女们捧上一盏茶和一杯酒。千金公主转头对武婧儿说道:“你是品茶的大家,你尝尝我家的茶好不好?”
武婧儿低头,只见茶汤清澈润明,茶香清透雅致,呷一口,滋味甘甜鲜爽,赞道:“是难得的上品好茶。”
千金公主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道:“我原先喝不惯这样的清茶,后来我家郎君硬要我尝尝,我推辞不过抿了一口,结果喝完惊为天人。”
武婧儿见千金公主喜茶,说道:“只要是好茶,不管接没接触过,都会喜欢上的。我还有一道奶茶的方子,老少皆宜,等回去我抄给你。”
千金公主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谁不知道连宫里的御厨都要向你家的厨师学习?”
常乐公主见两人言笑晏晏,心中鄙弃,千金公主和她那个阿谀奉承宫人出生的娘一个样子,堂堂大唐公主竟然和一个外八路的异性公主说到一起,真是丢了皇家的颜面。
“永丰公主,这样的茶叶多少钱一斤?你家中若有,我也买上几斤。”常乐公主放下茶盏,含笑看向武婧儿道。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可巧了,武家正是商人起家。常乐公主这样问,就是向武婧儿发难。
“桌上那么多的果子都堵不上你的嘴。”千金公主立马出声道:“常乐你要是看不上我这个姐姐举行的赏菊宴就别来。”
常乐公主不乐意道:“咱们诸姊妹死的死,去的去,活着的没几个。咱们不亲近,你和谁亲近?你喜欢喝茶,我做个妹妹的从永丰那里买几斤茶叶给你,也是我的心意。”
呸!
千金公主在心中啐了一口,两人年龄相近,为了争夺阿耶宠爱,从小就开始扯头花,两人之间的姐妹亲情比水还清,比纸还薄。
千金公主正要说话,武婧儿气定神闲道:“茶园中最好的茶已经送到皇宫了,常乐公主难道没有收到陛下和娘娘的赏赐?”
“是哩,前几日娘娘听说我爱茶,还赐给我一罐,让我慢慢吃。该死,我竟然不知道常乐妹妹没有好茶吃。来人,将娘娘赏赐的茶给妹妹包上带走。”
千金公主说完,又一脸怜爱地看着常乐,道:“这世上的东西哪有宫里的精贵?妹妹尽管吃,吃完我再去宫中讨。娘娘慷慨,定不会吝啬茶叶的。”
常乐公主气结道:“我才不喜欢吃什么清茶,没滋没味,有什么好茶你自己留着吧。”
“常乐妹妹小时候就爱吃些口味重的东西,吃糖吃多了把乳齿吃坏了,不敢说话,只抿着嘴板着脸,看起来很可爱,阿耶兄长都爱逗她。”千金公主说罢大笑起来。
幼年黑历史被扒了出来,常乐公主气得脸色通红,猛地起身,带着宫女气冲冲地离开了水榭。
千金公主不在意,对众人说道:“她小时就是小心眼,现在当了母亲还和孩子一样,咱们不理她,大家来吃酒。”
千金公主举杯邀请,武婧儿跟着喝了两杯。喝罢酒,千金公主又邀请众人入席,府上的舞伎鱼跃而入。
常乐公主的离去没有影响到宴会的气氛,众人一边吃饭,一边观赏歌舞,觥筹交错,不亦乐乎。
宴席散去,千金公主苦留,武婧儿婉言拒绝。千金公主一路将武婧儿送到门外,路上努着嘴,小声道:“就常乐那个样子,还想和娘娘结亲,做梦比较快些。”
武婧儿听了,精神一震,转头道:“太子不是翻了年娶太子妃,她难道要送女儿当妾室?”
“不是,常乐的女儿才十一岁,她倒想将人嫁给太子,太子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她呀,看上了沛王。”千金公主一脸乐子人的表情。
武婧儿想了想,没想起武媚娘诸子中有姓赵的儿媳,便道:“诸王要娶妃,需要娘娘点头。”
千金公主:“就是这个理,即使她女儿嫁给了大王,娘娘不喜欢,有我那外甥女好日子过呢。”
千金公主是公主之尊,舅姑对她十分尊重。但嫁到皇家的女子,再尊贵能尊贵过皇后去,还不一样要遵守伦理纲常。
武婧儿对千金公主的话十分赞同:“但愿她能想明白。”
千金公主看了眼武婧儿惋惜道:“你要是有个女儿,我就和你结亲家。你性格好,眼明心明,教出的女儿一定是人中龙凤。我竟是没这个福分。”
武婧儿笑道:“千万别这么说。我是蓬门荜户,你是世家大族,门户不对,强行结亲,怕夫妻不睦。”
千金公主听了,想起家中诸般规矩,对武婧儿诉苦道:“罢了,不来这家受苦是对的。说句话就要斟酌三四遍,族中支脉众多,富的富,穷的穷,外面瞧着花团锦簇,内里就是一地鸡毛。娶亲时看上人家娘子嫁妆,又鄙弃人家娘子出身粗俗,软饭硬吃,着实令人厌恶。”
“我瞧着这些世家大族已经有气尽之相。想当年王谢之家是何等气象,现在五姓七家又是什么光景,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穷讲究罢了。”
千金公主想起在平时在郑家所见所闻郁闷不已,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才放武婧儿上车。
只见一个眼熟的侍卫跟在武婧儿之后也进了马车,千金公主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武婧儿掀开车帘,笑着再次和千金公主告别,千金公主挥着手帕,目送马车远去。
千金公主扶着宫女的手回到府中,一面走一面说道:“你记着那个侍卫的脸了。以后他来,务必以礼相待。”
宫女笑着告罪:“是我的错,竟然忘了这事。”
千金公主道:“永丰比常乐大气,以后注意就是。”
宫女迟疑了下,问道:“下次永丰公主过来,可要府上养着的郎君过来伺候?”
千金公主沉吟了一会儿,道:“她家的那个从并州就跟过来,现在还得用。咱们就照常接待,别不小心得罪人。”
武婧儿喝了几杯酒,脸若红霞,晕乎乎,靠在云川身上,闭目休息。
“怎么今日喝了这么多酒?”云川揽着她的肩膀问道。
武婧儿哼哼唧唧道:“千金热情,推辞不过,喝了两杯,不妨事,我靠着你歇会儿。”
等回到公主府,武婧儿已经睡着了,云川不忍心叫醒她,抱着将人送进了屋内。
贺兰敏之断腿躺在床上喝药,不能出来兴风作浪。
武婧儿身心轻快,跟着千金公主去了几家宴会,无非是吃吃喝喝,讨论衣裳首饰,相看儿女,最多就是为家中丈夫儿子求官。
因着有武媚娘这位掌握权势的姐妹在,武婧儿她自己就是大唐最顶尖最靠近权利核心的那一拨权贵,自然无须逢迎别人邀得功名利禄,她也无意结成自己的势力。
因此她对这些宴的兴趣减淡之后,武婧儿就去皇宫探望武媚娘,告知她自己要去长安郊外的庄子上住。
武媚娘喜欢花团锦簇前呼后拥热热闹闹,对武婧儿这种行为十分不能理解。
“显儿和旭轮一直念叨要去你府上,你把这两个也带走吧。”武媚娘说道。
最近要忙太子婚事,对两个小的顾不上,偏这两个小家伙被宠坏了,逃学斗鸡样样都学。
武媚娘索性将人送到了武婧儿这里,虽然学的东西不成体系,但多少知道做人的道理以及自娱自乐。
李显和李旭轮十分高兴,当日就跟着武婧儿回到公主府,生怕武媚娘后悔似的。
李显将手搭到李旭轮头上,对武婧儿说道:“姨娘你真好,还记得我们俩。”
武婧儿伸手点下李显的额头,道:“是你娘说让我带你们出去玩。不然,你们一个周王,一个殷王,我哪敢带你们出去。”
李显嘿笑一声道:“我知道。但我们兄弟去的是姨娘的庄子啊,叨扰姨娘了。”
李旭轮学舌道:“叨扰姨娘了。”
武婧儿拿果干喂李旭轮,问李显道:“我怎么听说,你最近不学好,逃学和人家斗鸡?”
李显听了,兴致勃勃对武婧儿说道:“姨娘,庄园里有鸡吗?我教你斗鸡,可好玩了。”
“哎呀。”
武婧儿伸手弹了下李显的脑门,没好气道:“不学。我们去庄园吃黄焖鸡、三杯鸡、炸鸡、烧鸡、烤鸡、宫保鸡丁、白切鸡、盐焗鸡、叫花鸡、大盘鸡……你还斗不斗鸡?”
李显吞了吞口水,显然嘴馋了。
李旭轮出声道:“我不斗鸡。”
武婧儿和颜悦色对李旭轮道:“回公主府,我就让人先给你做这几道菜。”
“谢谢姨娘。”李旭轮嘴角上扬。
李显期期艾艾道:“姨娘,我也想吃。”
时至深秋,公主府中几棵枫树红了叶子,撒在一众金黄的叶丛中,极目远眺十分赏心悦目。池塘里的水清透透的,倒映着摇曳的垂柳。
早有侍卫飞奔回去,吩咐府中仆妇布置小游乐园。
李显和李旭轮一来到公主府,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小游乐园。武婧儿坐在秋千上,看着两人玩耍。
李显只比李贤小一岁,但现在还是一团孩子气,只见他正拿着木剑和一个侍卫比划来比划去。李旭轮坐在梧桐树下的摇摇马上优哉游哉。
武婧儿只觉得岁月静好,想将此刻留下来。于是,她起身叫宫女拿来画具。
不知过了多久,武婧儿画完最后一笔,耳边响了一道童声。
“姨娘,画得好像啊。”李显赞道。
“嗯嗯。”李旭轮连连点头。
武婧儿抬起头看向太阳,懊恼道:“我怎么把时间忘了,你们饿不饿?”
李显道:“刚才不饿,现在饿了。姨娘这幅画可以给我吗?”
李旭轮眼巴巴看着武婧儿,显然也十分想要。
武婧儿叫人收起画具,领着两人往客厅走,说道:“这份我自己留着。你们走之前,我一人画一副给你们,好不好?”
李显闻言道:“姨娘要把我画得英武些。”
“我也是。”李旭轮道。
武婧儿答应下来。厨上做了全鸡宴,显然符合这两兄弟的胃口。
武婧儿嘱咐他们慢点吃,说:“明天去庄子上给你们还做全鸡宴。”
务必让李显这个皇子,一见到鸡,想到的不是斗鸡,而是吃鸡。
次日一早,武婧儿就带着两位皇子来到庄园上。李显照旧住进了石榴院,石榴树上挂着红彤彤的大石榴。
李显兴奋地拉着李旭轮去找他亲手栽种的石榴树。
只见那棵石榴树上硕果累累,李显踮起脚摘了两个,一个给姨娘,一个给弟弟。自己又摘了一个,掰开一看,晶莹剔透的石榴籽整齐排列,比红宝石还漂亮。
李显吃了几颗石榴籽,酸甜可口,他一脸兴奋道:“姨娘,我要把这棵树上的石榴摘下来送给阿耶和阿娘。”
武婧儿听了,笑道:“可以。旭轮要给阿耶阿娘带什么回去吗?”
李旭轮道:“我要摘林檎给阿耶阿娘吃。”
两筐果实在宫门将要关上的时候入了宫,李治和武媚娘知道这果实的由来大为高兴。
“难为这两个臭小子出去了还不忘给我们送吃的。”李治笑道。
武媚娘亲手掰石榴削林檎,分给李治一部分:“石榴是显儿种的,林檎是旭轮从林子里一个个选的。这两个孩子平时闹腾,但心里都孝顺着呢。”
李治接过边吃边感慨道:“一眨眼孩子都长这么大了,等弘儿成了亲,就轮到贤儿和显儿了。”
武媚娘心中一动,道:“陛下对贤儿的婚事有看好的人家吗?”
李治沉吟下道:“我之前偶然路过房先忠的宅邸,见他家女儿进退都雅,容貌秀美,堪配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