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被黑暗与绝望淹没的翁玉宸突然停在了拐角，心中登时便涌出了一种浓浓的无力感。
其实这种黑暗与他并不陌生，从小起他便已经是这样的境地，外面对他而言就无异于另一座镇妖塔，从始至终，他便只是一个人而已，盈盈独立，孑然一身，纵然是死是活也不会有人在意。
一个人去一个人往，那种孤寂甚至与现在并无什么不同，都是同样的杀戮罢了，翁玉宸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动杀孽是为何，开始只是那人只是逼着他杀掉家禽，最后是将他与老虎关在一处，此后为了锻他的铁石心肠，不惜将他扔进万魔窟，哪里甚至比这镇妖塔还要残酷十倍，而且诸如此类的历练太多太多，让他整个人整颗心都麻木得不得了。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究竟是怎样撑过来的翁玉宸已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年翁府多了个小少年，小少年身边有这个小剑灵，小剑灵平时聒噪的很，平时总喜欢凑热闹，但她的剑主却不肯陪她说话，她便只好到了旁处。
最开始的开始，还是只敢待在一边，不敢接近，似乎很是怕他，估计是被他身上那些凛冽地肃杀之气给吓到了吧。
一个人纵然外表装的多么平和，但那从拼杀中造就的杀气是会从一瞥一笑中溢出。
所以翁玉宸并无意外，可他未曾想到那胆小的少女竟还会主动接近，起初会坐在他的脚边，双手捧着腮看着他，只有在那时，翁玉宸也才会活过来，能感受到来自心脏久违的跳动。
长此以往，少女并不满足于此，兴起时竟还会趴在他的肩头好奇他看着的什么书。
可他的手里就只有那人给他的，都是些打啊杀啊，少女果真无趣地撇开视线。
心便动了动，翁玉宸第一次有了反抗之心，他将那些书撇到了一旁，拿起了那些时兴的画本子，少女果真回来了，甚至兴致冲冲地与他一同看着，甚至有时还会趴在他的肩头。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悄悄侧目，用余光看向身侧人，少女的眉眼紧盯住书面，有时蹩眉有时含笑，他第一次见到原来那么多的表情可以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脸上。
于是愈发舍不得了，舍不得出声，让她发现他能看到他，因为就唯有此，她才会主动接近，才会释放出真正的自我。
加上真正的原因，便是她那剑主封霆，那个眼睛里总是藏着戒备的少年。
若是被他发现，他可以看到剑灵的存在，可以看到本不该看到的东西，那他定是会采取措施的吧。
他已对人形有了深刻的认知。
所以他自始至终都未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劲，那段日子，是翁玉宸最幸福的时候，每日午后雷打不动，他都会提着书来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少女也会如约而来，花雨频频落下，伴着那沙沙的翻动书页的声音，成了他世界里的唯一声音，伴着那个因罪恶感该难眠的夜里，每当想起，心中便会渐渐平息。
但是这段时日没能持续太久，那人更快地发现了他的变化，之后等待他的便是禁闭思过，与慢慢一整面墙的心法，令他若是不将其全部誉写完毕便不得出来。
那一刻，他怕的不是幽闭，而是怕小剑灵会因等不到他而失落，于是第一回 他那般配合，抄了整整五日五夜后，他才终于出来，第一时间便跑回那院中。
少年的身形愈发形销骨立，眼下还挂着淡淡的青黑，好像随时便要昏厥过去，但眼睛却亮亮的，他抱紧了怀里的一匣子书，疾步走到院中时，却被接下来的场景震到了当场。
只见花雨里，少女还是那般模样，只是这一次她身旁换了人。
翁玉宸此刻方知什么叫做痛彻心扉，可他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反而默默转身，只是那匣子专门索罗过的画本子却再也未曾翻开。
心里却有了淡淡的气，内心郁结下他病倒在床，此刻来看望的却是他极为不喜的封霆，但即便到了那时，他还未曾死心，目光却是朝着少年身后的。
但这一次，她未能来。
之后的一切都恍恍惚惚，一直到那封霆向他询问一本古籍，古籍内容却是驱用之法，但剑主与剑结契，是可以任意驱使剑的，根本用不到那秘法。
他心下震颤，内心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于是下意识地拒绝。
之后，翁玉宸也曾后悔当时未能深究，只是他也不知那股怨气从何而来，等他病好后，再去想要探究时，翁家却遭了难。
此后便分开，但他却没想过一切竟还有着重逢的一天。
只是如今的场景，竟勾起了他最不愿回忆的事。
翁玉宸恍然大悟，原来此时此刻与先前并无太大分别，那他还有出去的必要么。
手里五颜六色的妖丹掉落了一地，他缓缓坐在了阶梯旁，低下头手插入发间。
与此同时，一团庞大的乳白色气体却在他身前停住，微微俯身，语气满是蛊惑：“留下来吧。”
他一边循循善诱，等坐在阶梯上的少年抬起头后，他一挥衣袖，原本暗无天日的塔内竟幻化出了另一幅景象。
那是花海，那是，是世间最美的去处。
那团气体像是看出了翁玉宸的犹豫，继续道：“留下来吧，留下来打造你的世界，反正你已经将塔内的妖物都已经肃清，在这里，你就是唯一的王，我也将臣服与您，听您差遣。”
那团气呵呵地说着，随后竟做出了个俯身弯腰的动作，腰身塌下许久才直了起来。
“那人也可以打造么。”
“什么人？”
等待他的是沉默，可那团白雾却不气恼，反而也跟着翁玉宸坐在了阶梯上，望着少年沉静的侧脸，忽而问道：“是何模样呢。”
翁玉宸的心中登时便浮现了少女的笑颜，眉眼弯弯，眉间的一颗朱砂痣艳极。
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吐出一言半句。
身旁的白雾却好像已经了然于胸，他反问道：“心上人？”
回应他的还是沉默，可那白雾身子轻颤了起来，激动地在半空中飞了一圈后，才又落回到了翁玉宸的面前。
“少年人，你若是打开灵窍，我进去看一看，就能知道你的心上人是和模样了，倒是想幻化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说完他舔了舔并不存在的嘴唇，看向了阶梯上的少年，眼见对方抬起的脸上神色挣扎，他便冷哼了一声道：“不信是吗，那我就变个你看看。”
说完身子就是一扭，等那阵白雾散去后，翁玉宸便看到立在自己面前的竟是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地“人”。
只是那人却鬼转着眼珠，一看就没打好主意。
但翁玉宸却恍惚了，只因白雾说的不错，他变化的是很逼真。
“怎模样，留下罢，好么。”
眼见那与自己别无二致的人脸上流露出蛊惑的神情，翁玉宸拧起了眉，但思绪却跑远了。
也就在此刻，仿佛被蒙中的五感渐渐清晰，他能听出外间似乎有人不住地喊着他的名字。
“翁玉宸。”
有人一边一边的唤着。
“别死，我来救你。”
翁玉宸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思绪却由此清晰，他已经知道为何步入这层时，便会想起内心深处最为黑暗的记忆了。
只因就是因为那雾气，之所以大费周章，之所以循循善诱，都是因为，想窥他灵窍夺他舍。
翁玉宸的眸间泛起一阵阴寒，望着对面那“人”的一脸期待，他脸上的最后一丝怅惘已消失不见。
若是是曾经的他，说不定真的会心甘情愿地留下来，可是现在，他不愿了。
“不。”
白雾尖叫着扭做了一团。
翁玉宸像是压根不知道这句话对那白雾的打击有多大，他眨了眨眼，眼中弥漫了一层温柔雾气，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有人还在外间等我。”
有人等了不起呗哼！白雾阴测测一笑后，抬头定定地望着台阶上的少年。
翁玉宸平静的与他对视，眼中满是生的希冀。
第46章 第四十六把剑
说完翁玉宸的脸色一变, 仿佛方才那副温柔模样只是错觉，垂在身侧的手却悍然出击，一把将那又化作白雾的气体攥到了手中。
随后扼住起咽喉, 往墙上撞去, 不过那雾气虽说是没有实体, 可在撞上去后还是有着沉沉的闷响。
“别打了！！在打成猪头了, 不愿意就不愿意，别打我嘛, 55555。”
那阵雾气一边说着一边尖叫着。
眼见那杀神似的少年还要进行新的一波撞击时，他忙连声道：“别打了别打了, 我不拦你便是了, 你快上去吧，那里有人在等你，且有你想要的答案。”
话音刚落后, 他紧紧地闭上眼，但预想而来的撞击却并未出现。
弱弱地睁开眼时，却看到那立在光圈外被光影切割的少年脸色看不真切，他竟慢慢松手，垂头朝着那盘旋往上的阶梯看去。
“答案么？”
……
翁玉宸眨了眨眼，得极力遏制住才能不流露出，但身侧人却在此刻抬起头, 目光里的担忧满是像是要晃出来。
“你怎么了，是受伤了么。”
眼见少年摇了摇头，白灼灼却还是未曾放开紧抓住少年的手, 目光直直地看过去, 似乎是想从中看出不对劲来。
自觉告诉她肯定发生了什么，白灼灼的目光在少年身上转了一圈, 目光隐隐带着阵痛，最后停留在翁玉宸的脸上。
他到底知道什么了，为何身上的气息全都变了，这样的翁玉宸，让她想起了那一晚恒绰道君府外的翁玉宸。
两人便在此僵持着，还是一旁的观玄清一声猛烈的吸气声响起，白灼灼便顺着观玄清惊恐地目光看去，就见那不远处竟有着活物，那活物转过脸来，只见模样长得很是特殊，浑身上下有着白色的浮毛，额上有这两只脚，但却有第三只眼睛，她对上那奇妙的三只眼时，眼前猛然闪过一道刺目的亮光。
下一秒，白灼灼竟惊恐地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下意识地抓紧了一旁的少年，对方也紧紧回握住她的，随后不知是谁低声说了句：“天睛兽。”
下一秒，翁玉宸便低叹出声，随后抓紧了白灼灼的双手，进而解释道：“相传对上她第三只眼时便会短暂失明几个时辰……”
白灼灼很大程度地松了一口气，同时紧紧地回握住翁玉宸的，随后慌忙问道：“那你呢，你……”
翁玉宸未曾开口，他抓着少女的手，目光却是朝着对方脸而去的，眼见对方好似害怕般径直朝他凑来，他便紧紧揽住了少女的肩，一边将下巴抵到了白灼灼的头上。
此刻才敢将那些失望与震撼，被压抑已久的情绪全部冲拖了出来，翁玉宸脸上的面具尽数脱落，他双眉间折出痛苦的痕迹，脸上滚过一丝惊惧。
他下意识地将那白灼灼拦紧了怀中，抱的紧紧的，好似取暖一般。
白灼灼下意识地回抱，如今没了五感执意，其他四感便清晰了，但脖颈间却多了一阵凉意。
这个发现令白灼灼呼吸一窒，眼中登时有了潮意，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竟还微微颤着：“翁玉宸，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可面对着她的只有久久的沉默，白灼灼默然片刻，旋即道：“你没有失明对不对。”
“观玄清也是你故意放走的对不对。”
身上那股力道却渐渐放松，白灼灼的双唇忽然抖了抖，她想要再一次将少年拥入怀中，可这一次却扑了个空。
她拼命瞪大眼睛，可眼里却是一片黑，白灼灼迫不及待地想要扑捉少年的身影，却始终是徒劳无功，想要听声辨别，身上却忽然一重，白灼灼只能下意识地攀紧那臂膀。
可那臂膀只是将她带到树下便松开了，于此同时，她能感受到身上一阵视线，那视线一点点地从她脸上移开，好似看不够似的，最终还是急急撤离。
白灼灼上前一步似乎是想要挽留，但却被接下来的话震到了当场：“雪茧，保护好她。”
说完，风吹而过，树叶沙沙地声音迅速便盖过了少年离去的脚步声。
白灼灼控制不住地跌落在地，她张了张嘴，却又紧紧闭上，脸庞泛着青。
“他朝哪个方向去了？”
雪茧翻了个白眼：“你看不出来么，肯定是追着方才那个变态去了啊。”
说完后，他望向了一旁的少女，却见对方脸色惨白，阳光从树缝中晒下，那双流光溢彩地眼睛，此刻却是黯淡无光。
“还真看不出来啊。”
雪茧长叹一声闭了嘴，他看向一旁的少女，却见对方没有着急跟上去，亦或是恳求他将她带过去，而是坐在了地上，用双手将双腿紧紧环绕起来。
脸上的神色却是执拗无比地，嘴里似乎还在念叨些什么。
雪茧不由得起了些去好奇心，他凑上前，就听那少女不住地一遍遍重复道：“不可能，他不会抛下我的，我要等他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