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卷卷以一种淡定的表现,差不多就始终保持着双百分,偶尔语文少考个一两分,也肯定是全班最高分——学校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
当地小学没开英语课,要是有英语课,估摸着就是每次三个一百分。
所有老师谈起这孩子,都有点不知该怎么表达,共同的一个词大概就是省心,这小孩性子也不知随了谁,不声不响,不爱表现,对班级的事情不怎么关心,上课老师要是不指名,他基本不会主动举手回答问题,偶尔举个手,老师都能高兴得表扬半天。
就这么安静淡定的,默不吭声的,拿了一个又一个第一名。
一对爹妈从开始的惊奇,到淡定,到习以为常。随了谁?要说颜颜随他们这辈子,随这身体的基因,卷卷大概就随了他爸妈上辈子的智商吧。
再看颜颜,每天跟卷卷一起上学,一直一个班,成绩……不要提成绩。语文还好,一般都能及格,数学,自从三年级往后,基本就没及格过。
明明两口子也耐心教了,卷卷也教她,可是颜颜美丽的小脑袋里似乎有一种特异功能,她也不是听不懂,学了新知识,她的脑袋就自动清空,清空旧知识,接纳新知识,把以前学的东西都不知抛到哪里去了。
小姑娘又漂亮又可爱,每每困惑地皱着小眉头,嘟着小嘴巴,拿着本子问弟弟:“卷卷,这个题怎么写?”……你都不忍心苛责她。
注意,她问的不是怎么做,是怎么写,人家只想看看弟弟的答案罢了。
原本以为姐弟俩就这么一直读下去,贺成甚至都打算好了,初中还是去永城读吧,毕竟村里没有初中,留在乡下就要镇上中学,七八里路,接送也挺麻烦的,就到永城读,找学校说个话,到时候还让姐弟俩一个班,好接送。
95年,姐弟俩五年级,面临小升初。这一年出现了一个特殊情况,九年义务教育在当地推行,实行“五改六”了,小学以后改成六年了。
为了“五改六”,连续两年“三二分流”进行调整,95年是三分之二的学生升学读初中,留下三分之一读六年级,下一年三分之一的学生加上95年留下的三分之一,升学读初中,剩下三分之二读六年级。
所以姐弟俩小升初的压力忽然就大了起来。颜颜担心考不上初中,卷卷也担心姐姐考不上初中,两人就不能一起上学了。
临近暑假才正式宣布这个事情。结果颜颜成绩没考到前三分之二,需要被分流去读六年级,卷卷一点悬念没有,199分升初中。
这下颜颜有点哀怨了。
第64章
原计划出现变故, 就不好弄了。
一对爹妈只好跟姐弟俩商量,眼下两个选择,要么卷卷去永城读初中, 颜颜转学六年级;要么卷卷留在镇上读一年初中, 明年颜颜升了初中, 卷卷再转学。
姐弟俩一商量, 那还是颜颜转学吧,反正早晚都得去。
于是趁着暑假, 赶紧给颜颜办转学。颜颜读的小学比较近,老城区老牌的重点小学, 也就转过一条街, 卷卷去永城一中却有点远了,四公里。为了方便接送孩子,家里就得考虑买车了。
在村里时, 还没几家买私家车的,这年代私家车极少,他们也就没买,反正也很少用到。现在忽然要买车,俩孩子还挺高兴的,暑假不上课,一家四口找个时间去选车, 颜颜拉着贺成问:“爸爸,你真要买小汽车吗,咱们家买得起吗?”
贺成随口说:“买得起, 爸爸妈妈凑钱买个车, 好接送你们上学。你们中学学校太远了,不买车, 刮风下雨不好接你们。”
卷卷说:“爸爸,买车养车都要很多钱的,其实很多同学都是自己骑车上学的,我也想自己骑车,你可以给我买个自行车。”
姜雅说:“你现在不满十二周岁,路有点远,法律规定小孩都得十二岁以上才能自己骑车上路。等以后你大一点了,比如读高中了,想自己骑车上学,当然可以。”
卷卷:“……好吧。”
俩孩子就开始研究街上来往的车,九十年代其实也就那么几个车型,都长得差不多,两个孩子研究买什么颜色的好看。
颜颜说黄色好看,卷卷却说黄色不好,大街上的出租车都是黄色的,不好看,于是颜颜改了主意说:“那要不就白色或者红色的吧,都行。”
于是贺成挑了个白色的富康,不高不低,不显眼也不算寒酸,实用。
颜颜问:“爸爸,咱们这个车贵,还是舅舅的车贵?”
贺成说:“你大舅的车贵。你舅舅们做生意要面子,咱家就自家用用,买这个就行了。”
卷卷问:“爸爸,你的钱够吗?咱们家刚盖了房子,又买车。”
贺成听出儿子某种担忧,笑着说:“够了,这个车咱们买得起。”
卷卷欲言又止。
贺成和姜雅交换了个眼色,其实大概也猜得到俩孩子想什么,这实在要归功于孩子他姥爷了,有事没事都要唠叨几句,嫌女儿女婿懒,游手好闲,不干活,整天担心他们没钱。
村里家家种大棚,家家万元户,就他们两个,似乎都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
因为外孙成绩好,这姥爷还动不动给卷卷打鸡汤,鼓励他好好读书、考大学,将来出人头地什么的。
姜老大的原话是说,卷卷,你看你爸你妈也没文化,也没个挣钱路子,你姐成绩也不好,你一定要考上大学有出息,这个家将来可就指望你了。
尤其是卷卷,这孩子有点人小心眼大。爸爸妈妈都在家里当闲人,在外边人看来,大概就是典型的没有正当职业,坐吃山空。
小孩整天看着两个舅舅忙里忙外种大棚、运菜,再看他爸妈,大概还以为家里很穷呢。
俩孩子才多大呀,大可不必这么早就为家计发愁。
于是姜雅说:“这车咱们买得起,爸爸妈妈有存款,养你们的钱还是有的。”
为了教育小孩,贺成又说:“咱们不跟旁人攀比,不能乱花钱。不过家里日子不算困难,你们放心。等你们长大了,就能自己挣钱了。”
作为父母其实也挺为难的,既不想让孩子觉得“咱家很穷”,又不能跟孩子说,咱家有很多钱,你爸妈是千万富翁,你们可以不用努力了。
* * *
小孩在村里住惯了,包括姜雅和贺成,潜意识总觉得永城不是家,每到星期天俩小孩就问“回不回家”,家里姥姥姥爷还弄了好吃的等着呢。
所以他们星期天一般都会回村里去。十月一学校放假,原本一家四口打算出去旅游的,可是外头人挤人,暑假又刚出去玩过,犹豫着就没去,放了假四口人就回了村里。
一家四口先回到村后的新房,晚上去老宅那边吃饭,包兰香打发引娣来找,说包兰香病了。
两人吃过饭就一起过去看看。
邵春来几个月前就出狱后,回到家里。五年过去,村里家家小二楼,好多人家都有摩托车、私家小汽车,他家却是荒废的三间破房子,院墙还是邵保魁生前垒起来的,大门都没装。
邵春来有些受刺激,总觉得村里别人都瞧不起他。
贺成当时还见过他一面,安慰他还有个女儿,眼下就好好照顾引娣,等引娣长大成人,将来能照顾他给他养老。邵春来却说引娣一个女孩,过几年出嫁了,能有什么用。
弄得贺成又生气。
然后邵春来就说要出去打工,省得留在村里人人瞧不起他,就一去无踪影了。在外面谁也不知道怎么样,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家里自己的女儿也不管了。
姜雅瞧着引娣这孩子还行,挺懂事,已经上小学了,跟着包兰香长大的孩子有些内向,将来也不知道认不认她那个父亲。
自从邵春来入狱,包兰香和引娣都是贺成和姜雅在照顾,引娣上学的费用也是贺成给,这件事上他们从来没计较过,总不能眼看着孩子可怜。
邵春来出狱后,他自己的生活都没着落,包兰香和引娣依旧是贺成和姜雅养着。
眼下包兰香生病,医药费自然还是贺成承担。
包兰香其实也没什么大病,随着年龄大了,总会有些老年病之类的,今天这儿疼,明天那儿疼,其实体检也没什么大不了。姜雅私底下说,包兰香最大的病就是自怨自艾,负面情绪多,整个人暮气沉沉的,身体自然也不会太好。
贺成和姜雅一来,包兰香就忙着诉苦,哪哪都不舒服。夫妻两个安慰了一下,姜雅掏了两百块钱给她,承诺打针吃药花钱都有她给,包兰香明显高兴多了。
10月4号,邵春红带着小玲回来。她中秋节刚回来过,姜雅便问了一句:“你这么忙,怎么顾得上回来?”
“娘让引娣打电话,说她病了,叫我赶紧回来。”
邵春红的神色中隐隐带着些无奈,包兰香每次说病了叫她回来,无非就是要钱,要她给买东西,这个经验姜雅和邵春红都有。
“年纪大了。”姜雅也只能这么说一句,问道,“你们娘俩坐车来的?”
“跟车来的,张海勇正好回来运菜。”邵春红说。
“什么时候回去?”姜雅说,“我们后天回去,你大哥车上,还能带一个人。”
邵春红说她下午就打算回去,店里还有事等着她。她店里每天一堆事,哪有那个闲空在这儿听包兰香诉苦装病。
果然下午时候,姜雅去娘家蹭饭,就在老宅门口遇到了张海勇。
一直提起这个人,明明贺成跟他还挺熟,姜雅却这么多年没见过。明明张海勇经常开车往返小岭村和永城,大概因为大货司机活动的时间跟她严重不一致,竟然遇都没遇到过。
张海勇穿个迷彩裤子,夹克衫,一看就是方便干活的打扮,走到跟前竟然认出了姜雅,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着叫了声:“嫂子好。”
“张海勇啊,”姜雅笑了下,抱着胳膊说,“你叫我哪门子嫂子啊。”
张海勇稍稍一愣,旋即笑了,贺成比他大,还曾经是他老板,也算帮了他不少忙的,他不叫姜雅嫂子叫什么。
这么浅显的事情姜雅当然不会不明白,张海勇也明白,她是意有所指。
张海勇便站住了,迟疑了一下,笑道:“嫂子,春红在吗,她说跟我的车回去。”
姜雅没回答,冷不丁问了一句:“曼曼呢?”
“曼曼我带着呢,在大棚那边,跑去跟小玲玩了。”
“张海勇你行啊,”姜雅抬了抬下巴,“我小姑子那么忙,你也好意思使唤她帮你带孩子。”
口气不善。张海勇顿了顿,依旧笑,却问了一句:“贺哥呢,在家吗,我正想找他叙叙旧。”
“别了吧,”姜雅道,“他忙,你更忙,你俩有什么好叙的。”
张海勇就只是好脾气地笑。院里贺成听到动静走出来,站在姜雅身后,张海勇忙笑着打招呼。
“张海勇啊,”贺成招呼道,“进来坐。”
居然拆台,姜雅不满地瞥了贺成一眼,转身先进去了。
老宅这边的老房子贺成一直没动,依旧保持原样,大概已经是村里最老最旧的房子了,村后小楼建起来后,这边虽然不怎么住,家具什么的一直保持原样,贺成便把张海勇带到屋里坐。
姜雅懒得听他们两个大男人聊天,进屋后拿了件外套想出去,张海勇却叫住了她。
“我知道嫂子怪我。”张海勇笑了下,有些苦涩,顿了顿说道,“有些事情,确实是我没担当,毕竟我跟春红,认识也好几年了,以前是我不对。”
姜雅撇撇嘴,既然话都说开了,她也毫不客气道:“你确实做事不地道。”
“我不是不想。”张海勇说,“一开始我们两人,是真没想法,我自己也是吃了仓促结婚的苦头,再不想轻易结婚了,春红更是这样。可是时间一长,我一个大男人,我要是没想法,我肯定就当机立断,我不是孬种,没想法我肯定不能再跟人家接触下去。”
姜雅道:“你还有脸说这话,你跟我小姑子,你们认识打交道,也有三四年了吧,你身为一个男人,不谈不唱、不清不楚的,你要么就清楚明白,要么就滚远远的,别妨碍她,春红怎么想我不好问,反正我觉得你不地道。”
张海勇窘得搓了一下脸,还是认真说道:“嫂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有些事,我跟春红,我们心里是明白的,就是……春红她一个女人很不容易,也很了不起,她这几年把生意做起来了,可是我呢,我父母重病、前妻离婚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带着孩子,除了十几万的债务和贷款,我就一无所有了,我以前就是想,我不能对不起人,我好好混,混出个人样来,等我情况好一点,她要是还没找人……我总得有点自知之明,不能拖累她,我拿什么跟她开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