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佛像上,很淡很淡地点了点头。
她之所以还愿意见惠安帝,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惠安帝仍然没有放弃寻找那丢失的孩子。
佛经念了千千万万遍,只为一个:
她的小五儿,一定要好好活着。
第39章 第 39 章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的◎
姜甫堂今日又发火摔了个杯盏, 吓得何姨娘大气也不敢出。
自打秋狝狩猎后,整个姜府的气氛便呈现一种低迷的状态。
随着程守中和程庚被押解回京关入大牢,虽升上还未发落, 但与姜家的婚事已经默认不作数了。
姜甫堂利用和程家的婚约, 借程守中之势, 刚在朝中混出了些名堂来,便来了个晴天霹雳。
现在程家墙倒众人推,连带着他们姜家,旁人也避之不及。
这两日上朝,姜甫堂面对同僚们明里暗里的闲话,倍感煎熬。
杯子摔碎,里面的热茶淌了一地,何姨娘命下人收拾干净后, 便听见姜甫堂长吁短叹:“我姜家当真就只得能这样了吗?”
程庚的事现在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坏事传千里的速度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何姨娘多少也能猜到姜甫堂在为何担忧, 便上前相劝:“老爷, 事已至此,可莫要急坏了身子,家里还有毅忻呢, 听说今日夫子又夸他了。”
姜甫堂发了一通火后,此时身心俱疲, 摆摆手道:“阿鸾的婚事既已作罢,等这段时间过后,你再帮张罗着, 京中的好男儿又不只有程家,我儿定能再找个更好的。”
何姨娘连连应是, 其实心里明白, 出了这种事情, 即便和姜宝鸾没有任何关系,以他们姜家现在在京中的地位,哪里能再去找个更好的。
若是能有更好的选择,姜甫堂也不会巴着程家不放了。
何姨娘服侍姜甫堂脱去外衣,欲言又止,见姜甫堂表情不耐,这才道:“妾听闻,阿鸾这段时日与二爷走得很近,也不知是真是假。”
姜甫堂先是皱了眉,而后又松开:“都是一家人,合该常去走动走动。”
之前他在江扶元院里安插眼线,闹了个不愉快,现在想想,家里头就他一个在皇城司任职的官最大,还是得打好关系,以后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听他这么说,何姨娘闭了嘴,不再多言。
入夜,江扶元回府,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整个人才松弛下来。
他忽然觉得房内空空,像是少了什么。
再细细一想,没少什么物件,是少了个人。
姜宝鸾和程庚退婚了,二人的交易结束,她自然也不用再过来伺候。
江扶元咂咂嘴,总觉着几日没见她,还怪想的,但今晚太累,时辰也不早了,等明日再说吧。
距离秋狝狩猎又过去三日,宫中迟迟未传出消息,大概皇帝也在犹豫该怎么处置程守中比较恰当。
思及至此,江扶元翻了个身,轻轻牵起一抹笑。
合该再下一剂猛药,省得程家东山再起,姜甫堂那个墙头草不愿退婚,那这些功夫可就白费了。
翌日,萧俭进宫面圣,他特意挑了件得体的衣裳,头发也齐整地梳至脑后。
还没进入御书房,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争执之声。
走进去一瞧,里面站了数名老臣,都是朝中说得上话响当当的人物。
不光有这几个老臣在,萧温也在。
萧俭走到萧温身边站定,听了一会儿,才知道他们是在讨论如何处置程守中。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吵得惠安帝头疼。
等双方都吵得累了,一本奏折被送到了惠安帝面前。
奏折上面不光指出程守中与程庚父子二人德行有亏,更说他们用不法手段敛财,且数额极大。
惠安帝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奏折写明程守中利用避暑山庄收受贿赂,甚至连数额都有。
惠安帝火冒三丈,直接将奏折摔在那些维护程守中的朝臣跟前:“你们看看,这就是你们帮着求情的人?!”
几名老臣见皇帝发怒,不敢吭声,捡起地上的奏折一行一行看过去,额头上的汗越流越多,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
“这……”
奏折传阅至萧温手中,他呼吸一窒,尽管竭力保持冷静,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
萧俭囫囵看过,当即发表意见:“父皇,程守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原以为他两袖清风,不曾想却在背后做起了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难怪上次去程家府上,雕栏画栋精美异常,原来都是用他收受贿赂得来的钱财所建。”
本就主张给程守中治罪的老臣们纷纷附议:“皇上,若不严惩,怎立朝堂清廉之风!”
萧温此时不宜说话,而是用眼神示意另一名老臣,由他反驳:“还望皇上明察,如这上面所言属实,程太傅自该受罚,只是事情还未查清楚,随意惩处,恐是朝廷的损失。”
惠安帝眼看双方说着说着又要吵起来,闭了闭眼,拍桌道:“行了,此事我会派大理寺去查,但凡有线索都可以上呈大理寺,一切按照律法处置。”
刚才还争论不休的大臣们闻言齐齐道了声“是”。
从御书房出来,一方轻松一方忧虑。
萧温召集门客,在屋内不停踱步。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一点点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程守中是他的左膀右臂,现在朝中少了这么个助力,他还怎么与萧俭争太子之位!
屋内的门客们亦是愁眉不展。
今日在御书房内,因着惠安帝是个念旧之人,他们原先想打感情牌,并且都快要将惠安帝说动了,谁知那一封密折,反倒让事情变得更为糟糕。
除了程守中外,宁安候薛康济也在暗中帮萧温打点,见萧温此时六神无主的模样,于是站出来道:“不管是谁将那份密折呈上,如今当务之急不是找人,而是将山庄之事完美解决,皇上既已知晓账有问题,大理寺肯定也会派人去查,先前殿下您说账目全部销毁,是否有十足把握不会被查到?”
避暑山庄这处有些特别,当年建造的时候,皇上便是默认的,甚至还给山庄题了字,后来此处被搁置,直到两年前,萧温提议物尽其用,朝廷这才拨了一些钱款维建,继而再度投入使用。
为了彰显圣恩,惠安帝便将山庄给了京中有避暑需求人士使用。
萧温见惠安帝对此地并不上心,而他夏天能借山庄名义有一笔额外收入,第一年胆子不够大,到了第二年,就干脆借着此地行起了拉拢人的勾当。
养这么多门客,哪哪都要银钱,避暑山庄账上的那些钱,明面上不能少的都由程守中处理了,剩下的大部分则进了萧温的私账。
与其说是程守中贪财受贿,不如说是他萧温在知法犯法。
如果大理寺顺着程守中这条线查下去,最终查到他的头上,那别说什么太子之位,他恐怕连继续当个皇子都悬。
想到这一层,萧温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起之前江扶元送来的真账本,账本到手的那晚,他就亲自烧了个干净。
只是现在被薛康济一问,又不确定起来。
之前江扶元是帮了他几次,但此时萧温惊觉,如若江扶元想从背后给他一刀子,这账本恐怕就是除掉他最好的武器。
他将事情同薛康济说了,对方亦是急得不行:“殿下,糊涂啊,皇城司的人怎可轻信,更何况我听说江扶元那人滑得很,既然被他抓到了把柄,当初就该将人除了才是,怎可将他留到今天。”
萧温后悔得很,当初他是动过这个念头,只是对方还了账本又对他示好,他觉得此人还能留有一用,谁知会出现今日的局面。
众人又商量一通,各个愁眉难展。
事关萧温,程守中的事便另当别论了,必要的时候弃卒保车未尝不可。
大理寺对程守中一案相当重视,原以为办起来会困难重重,哪知派人去稍稍一查,账本找到了不说,连人证也一并有了。
这下,程守中数罪并罚,判处下来罪名不会轻。
在大理寺上呈结果前夕,江扶元约了宝鸾戌时在角门见面,说要带她去见个人。
深夜出府,姜宝鸾难免慎重一些,她戴了帷帽,算准时辰抵达。
角门处,江扶元远远看见她便勾了勾唇。
等人靠近了才道:“大晚上戴个帷帽,也不怕被绊。”
话刚说完,姜宝鸾跨出门槛时脚下便一滑。
宝鸾扭扭脚踝,确定没伤,这才道:“小叔,你就不能盼我点好的。”
他这乌鸦嘴,有时候说话真灵。
江扶元顺势拉上她的手:“你大晚上的带帷帽,可不是得当心些,我不过好意提醒。”
姜宝鸾觉着有几分道理,她不过是出门前习惯这般打扮,正欲抬手将帷帽摘下,却被拦住:“先戴着,等进了马车再摘。”
他说话间,余光瞥向巷子里的几道黑影,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马车被他安排在不远处的路口。
一路走去,姜宝鸾才察觉一直充当车夫的钟北今日不知去了哪,进了马车后便问江扶元:“钟北今日不在?”
江扶元坐到车辕上,不动声色地瞥了暗处几眼:“他去处理几个人,很快回来。”
说着,他一扯缰绳,催动马车。
马车走后,巷内响起打斗声,不久后便小了下去。
几具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钟北弯腰,检查他们身上可有留下有用信息,一番看下来,这几个来偷袭江扶元的应当都是死士,身上并没有明显代表身份的痕迹。
这与之前仇敌派来的小打小闹不同,钟北立足原地思索片刻后转身,谁想还未他脚下那个没了呼吸的刺客突然暴起,钟北躲闪不及,一枚银针猝不及防刺入他的小腿。
即便立刻补了一剑,但小腿上传来的清晰刺痛还是让钟北心间一沉。
第40章 第 40 章
◎我在哄你啊◎
大理寺的牢狱内, 不论白天黑夜,总是昏暗潮热的。
江扶元买通门前守卫,带着姜宝鸾拾级而下。
顺着台阶一路往里走, 姜宝鸾才知江扶元要带她见什么人, 牢房内的腥臭味异常难闻, 她用手掩住口鼻,触目所及有些心惊肉跳。
及至走到一扇门前,隔着粗木栏,她见到了程庚。
程庚此时蓬头垢面,穿着破破烂烂的囚服,蜷缩于一堆破稻草上,即使听见动静也一动不动,哪里还有半分先前光鲜傲人的模样。
姜宝鸾只是粗粗看了眼, 竟有些不敢认。
他真是程庚吗?
那个光风霁月, 俊秀翩然的少年与眼前这个是同一人?
姜宝鸾知道被下了大狱, 定然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只是看他如今这样子,衣服上还沾着血痕, 恐怕是被用过刑了。
在短暂的惊愕后,姜宝鸾心中涌起一股复杂, 倒不是觉得他可怜,而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为她自己。
就像是读了一首戛然而止的诗一般, 怅惘而又无奈。
程庚听见外头的动静,费力睁开眼。
他嘴唇已经完全龟裂, 手脚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连续几日的用刑, 让他头一次生出了活着还不如死了好的念头。
他以为萧温会很快想办法将他们父子二人救出去,结果等来等去,萧温连面都没露。
随着避暑山庄的事情不断发酵,所有的罪责都被推到了程家头上,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的二人已经明白了萧温的意思。
这是要他们当替罪羊,顶下所有罪。
在这种时候,他们若是把萧温供出来,恐怕只会死得更快。
他们只能认罪,并且交代出剩余钱款的下落,以期能从轻处罚。
不过短短几日,对程庚而言,比一辈子还要漫长。
他是天之骄子,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曾经一度想一死了之,但终究不甘,多少还存着一线期盼。
萧婉是公主,一定会想办法为他们求情的。
程庚迷迷糊糊中看见牢房外站着一道倩影,只当是萧婉来了,跌跌爬爬地过去,抓着栅栏仔细一瞧,挤出来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他瘫坐在地,声音哑了很多,讷讷问道:“你怎会来。”
姜宝鸾手中拿着帷帽,静静地瞧着他:“我来问你,既然早对公主有意,为何不退了与我的婚事,还执意要娶我?”
对程庚而言,这桩婚事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听着她的质问,他人定在那,许久没有说话。
“你莫要说对我情根深种,若真是如此,你怎会与公主发生那种有悖人伦之事,既已经落到了这种地步,你也该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了。”
这么多天,程庚没见过除狱卒之外的人,他很想传些消息出去,总比待在这儿等死要好,今日总算有人来见他,即便是姜宝鸾,只要能帮他带话,也多了一条出路。
可,程庚说不出口。
他抬眼朝姜宝鸾看去,牢房昏暗的灯火下,她依旧美得那么惊心动魄。
看着她,程庚又想起了萧婉,在某些时候二人的确有几分相似。
姜宝鸾见他支支吾吾不肯开口,哼了声,道:“时间不多,你不说便算了,权当我今日没来过。”
她说完转身欲走,程庚急了,双手抓住两根木栏,抬高声音道:“阿鸾!”
姜宝鸾扭头,斥他:“阿鸾二字是你能叫的?”
程庚颓然垂下头。
他现在是阶下囚,有什么资格再去叫姜宝鸾的小名。
眼见姜宝鸾耐心告罄,程庚这才艰难开口:“我本欲将你娶进门后,求你成全,江南那地风光甚好,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改名换姓,重新帮你某得一桩好婚事……”
姜宝鸾一边听着,一边遏制不住心中怒意,她结合梦中的碎片,已然能够拼凑出一个大致的真相。
她指着程庚,声音都在抖:“程庚,你无耻,为了自己,就要牺牲我,你问过我的意愿吗?你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宁愿将我的人生毁了,说是送我去江南,实际上是打的什么算盘你心里清楚。”
程庚跪在她面前,磕了两个响头:“是我从前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你,阿鸾,你人善,就当是做好事,求你帮帮我,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说完,不停地朝姜宝鸾磕起头来,每一下都很用力,不一会儿,他额上便破了个口子,血顺着伤口往下流,他的面容也因为血的缘故变得狰狞起来。
“阿鸾,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你帮帮我,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你只帮我带句话出去便可,求你!求你!”
姜宝鸾看着他,心中胆寒,甚至想上前将人撕碎。
她不说话,程庚便以为她是心软了,抬头还想说什么,忽而又听见一道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