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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盼对这个人的背景有所揣度,却不知道被这人截胡的郝大江就恰好知道他的底细——
这人大名叫刘光亮,外号三胖子。
他是家里的小儿子,上头的哥哥姐姐和他岁数差得挺多,都格外疼他,早些年为了不上山下乡,就托关系给他在国营饭店买了个帮厨岗位。可偏偏这刘光亮是个和他们家人都不一样性格的圆滑头子,在国营饭店上班这些年,做饭的手艺没咋学会,倒是很会钻营,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就从帮厨变成了国营饭店的采买,油水大得很。
郝大江和他大哥二姐岁数差不多,又加上都是工人家庭出身的子弟,勉强算是认识。至于刘光亮,他岁数小,所以郝大江和他是从来没有接触,之所以能认出他来,主要是听说。
听说这小子好像是想辞掉正式工作搞个体,闹得家里头都不同意不说,也叫街坊邻居跟着看了不少热闹。这其中,就有郝大江的老娘和媳妇儿,他这下班回家就得听着她们议论这事,自然而然也就知道并好奇起了这刘光亮。
主要是这小子忒好认了——
他家祖传的胖墩墩到当年闹饥荒都没怎么瘦过的身材,外加那和他爸、他大哥一模子刻出来的长相,向人不出来的都难!
不过,听说刘光亮这小子好像是打消了之前那个荒唐的想法,踏踏实实继续工作了?这样才正常,怎么会有人想要丢掉风光的工人岗位,去搞个体这种不务正业的事情呢。
不过也能理解,像他这样生活总是一帆风顺的年轻人偶尔也会出现叛逆的心理,尤其是在看到那些从前不过是街边小混混的人也能靠搞个体赚到钱的时候,肯定会感到不平衡的。但在家人、朋友和领导的劝说下,刘光亮这小子也肯定能明白,比起眼前的蝇头小利,工人的身份才最重要!
看着已经走到拐角处的刘光亮的背影,和他显然是去国营饭店上班的方向,郝大江认为自己最近应该不用再听老娘和媳妇儿说老刘家热闹了吧。
这样想着,他心情更愉快地吃起了手头的烤冷面。
郝大江:这香肠不愧是用猪肉做的,果然好吃!
……
……
对于这份突然出现的烤冷面摊位,以及摊位背后那个连不少本地人都没听过的盼盼食品厂的存在,并没有太多人深究其背景,毕竟这摊子再火,也不过是个卖街头小吃的,和街上那些一样是搞个体的商贩没什么区别,就是卖的东西更新鲜也更好吃罢了。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烤冷面的火爆被不少有心人看在眼里,哪怕在京市这片地界上还没人敢像未来几年那样明目张胆划地盘、收保护费,但也架不住已经有人盯上了这买卖,有心想要模仿,甚至是取代。
隐藏在暗处的觊觎目光会令人不安,却恰恰是苏盼生意经中的一环。
推着餐车走街串巷的确是能赚到不少钱,但这样的钱她已经赚到很多了,如果只是想继续赚这样的“蝇头小利”的话,苏盼就没必要买地、建厂房、办工厂和进机器了。
这个年代的生意太好做了,顺风车简直可以说是毫无保留地向你打开大门,只要你目的明确,赚钱易如反掌。但谁都不是傻子,尤其是对苏盼这样见识过后世经济迅猛发展的人而言,国内市场这样一块偌大的蛋糕是不会乖乖等着被同样一群人吃到嘴里,也不会是吃不完或是吃完还能再有的。顺风车总是有限的,她的优势也只有这短短几年时间。
苏盼必须保证自己始终走在经济发展的前沿。
走街串巷卖烤冷面不过是在她当下因资金不富裕,没办法也没门路去大手笔找电视台、广播台做广告情况下,最节约成本也相对见效的一种宣传手段罢了。
但谁都知道,宣传的目的是为了深入人心,以得到更好的发展,苏盼这亲力亲为的宣传目的,就是为了让那些有心人关注,越多的人知道越好——
这样,她才能实施下一步。
……
在结束了又一天的摆摊工作后,苏盼将归拢好的今日收益交给了赵勇军,赶在对方开口拒绝前先说了一句:“这钱给你不是让你随便花的。”
赵勇军一脸茫然。
苏盼并没有理会,先是自言自语来了一句“最大面值是十块也挺好,显多”后又说道:“总之,这个钱,是让你拿回去炫耀的。”
在几周的走街串巷外加自卖自夸下,烤冷面在京市也算是在早点兼小吃这个市场里拥有那么一点地位,尤其是由【外国机器生产】出来的【国内独一份】的【猪肉】香肠的味道也十分符合国人的口味,盼盼食品厂也逐渐被人们记在了心里。
名声打响了,自然会有慕名而来的,收入也会跟着提高。
烤冷面摊位的收入,从最开始一礼拜也就几块钱,变成一周十几块钱,再到现在刨去成本后能有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的几十块钱,足以说明京市人对于烤冷面的接受度。
虽说如今能有这么高收入是有如今京市只有她们这一家烤冷面摊位的原因。但京市这么大,固定人口和流动人口这么多,随便一个人口密集点的家属院或是学校门口,就都能消化一个摊位,甚至不止。
想要发展厂子的批发路线,就不能肉埋饭里,必须得让人知道这行当能有多赚钱!
苏盼道:“村里的乡亲们最近都挺爱在咱们厂旁边那棵树下唠嗑吧?正好,你回去之后也像以前那样打声招呼就直接回厂,去跟乡亲们联络联络感情,说说摆烤冷面摊有多挣钱。”
赵勇军:“可财不外露……虽说村里的乡亲们都挺热情淳朴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有人看到咱们摆摊就能赚这么多钱起了歹意……”
“可你的战友不是明天的火车吗?”在厂子里的机器到位后,苏盼就跟赵勇军提出了让他请几位和他一样退伍的昔日战友过来。人品有保证不说,到时不管是当工人、当司机还是负责安保也都用着放心。
“可不是!”赵勇军猛地一拍脑门,惭愧道,“最近出摊忙得我都忘了他们,幸好盼姐你提醒我,不然等明天他们到站没看见我过去接他们,可不都得抓瞎!”
赵勇军暂时只联系了和他关系最好,也都是他最认可的四个人。
苏盼给出的待遇也很好,落地就是厂里的工人,到时候一个负责机器、一个当司机、剩下两个负责厂安保。至于住处则先跟着赵勇军一块借助在赖老三家里。当然,等厂里盈利了,有钱盖职工宿舍了,自然也会优先安排他们。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明天我一个人出摊就行,你直接开厂里的车去火车站接人,到时候我中午回来,再请他们去国营饭店吃一顿,就当是接风洗尘了!”
苏盼说着,又指了指桌上那一沓钱:“不过在那之前,军子你可得把这事儿给我办好了,最好是让整个村的人都能知道。”
赵勇军:“保证完成任务!”
第58章
对于苏盼要求自己去找村头大爷大妈们炫耀最收入的任务, 赵勇军嘴上答应得挺痛快,真行动起来却觉得这事比他在部队时执行侦查任务还要难!
站在离厂子还有几百米距离的位置,赵勇军只需一眼就能看到聚集在厂门口旁那颗树下, 摇着蒲扇乘凉的大爷大娘们, 和忙完了农活也过来凑热闹唠闲嗑的老爷们小媳妇。
目测至少得有十多个人。
这要是过去直接显白自己兜里的钱, 一定会被他们的言语淹没吧……赵勇军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觉得自己对待这次任务的态度必须要深思熟虑些。
这样想着,赵勇军十分从心地选择先骑车餐车绕路回赖老三家, 等想出更好的炫耀手段后再说。反正盼姐发布这项任务时也没有限制时间,实在不行就等晚饭结束后去完成, 那个时间也会有不少人出来遛弯消化食。
赵勇军做贼一般, 蹑手蹑脚地回了赖老三家, 边关院门边庆幸自己能借住在赖老三这个老光棍的家里, 得以避免了太多的目光。
正在庆幸之余,身后却传来了赖老三的声音——
“赵同志你在这干啥呢?今儿咋还把这车推回家来了,难不成是你忘了拿你们厂院门的钥匙,进不去了?”只见赖老三一手挠着耳朵, 一手挠着腰的,懒洋洋地从屋里走出来,碎碎叨叨地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 钥匙这东西得多配几把才行,你看看你现在, 进不去了吧!”
“……”
赵勇军有点想收回自己刚刚的想法。
虽说在借住了这么长时间里, 赵勇军对赖老三是个啥样人也多少了解, 知道他除了邋遢点、懒点外加厚脸皮点外,没有啥坏心眼子, 但架不住全村人加起来都没有赖老三这一个人能絮叨,更没他有那么能探听事儿的本事。
自己这当了那么多年兵的人,在他的言语攻击下都差点泄露出自己和厂子的事儿,足以说明这人打探情报的能耐。虽说有点可惜赖老三的“才华”没能被挖掘到部队里当情报人员,但只看这人打探来打探去都是家长里短,或是桃色花边的事就不难看出他的兴趣所在。
也因为这个,赵勇军虽然在相处中越发觉得这人其实还不错,但平日里也还是尽可能避免和他唠嗑,免得被套话。
至于避免不了的对话,那当然是——
主动出击,不理他的问题反问他咯。
“赖同志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毕竟平时这个点,你都是去村口跟人唠嗑,一直到吃饭点才回来。”
“嗐,你可快别提这个了!”
赖老三一脸幽怨地看着赵勇军,说道:“还不是你最近一直骑车出村,不知道干啥去还一直到晚上才回来给闹的!村里人都好奇你这车是干啥用的,更好奇你天天出去是干嘛去的,可跟你没那么熟,更没机会搭上话,可不就都跑来问我了。”
“那你咋说的啊?”
“你想我咋说?”
赖老三吹胡子瞪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生怕我跟你那访出点什么事来就故意躲着我!你这八竿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主儿,我能跟他们说啥?我啥都不知道可不得只能跑回家了!”
说完,他脑袋又一耷拉,幽怨着说道:“我都不知道我也能有被村里人拉着聊天的一天……这从来都是我上赶着问别人,如今因为你,倒成了我被人追着撵着问话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唉。”
听闻此话,赵勇军嘿嘿一笑,用他极具欺骗性的憨厚面容隐藏住了因赖老三的话而闪现的念头——他知道该怎么完成苏盼交给他的任务了。
……
在赵勇军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引导下,收获了一大堆信息的赖老三在他默认允许往外说的态度下,简直是挺起胸膛重新做人,晚饭都顾不上在家吃,端着碗就奔着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去了,显然是想一雪前耻。
就这样,只一晚上的时间,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关于这个建在他们村却一直没见招人或运货的厂子是干啥的,也知道了赵勇军最近骑着的那辆车和忙忙活活一整天是为了什么,更知道了他只骑着车出去一天回来就能赚到的钱有多少!
只能说,赖老三不愧是这四外五村出名的“包打听”,白天还摆手说不知道的事,晚上竟然就把他们想知道的事都给打听到了,连收入这么隐私的事情也没落下!
人们总是对未知的事情抱有最大的好奇,一旦知晓,就会立刻丧失兴趣。
这或许就是人类的有趣之处。
不过在赵勇军这件事上,村民们有了不同的反应。
一部分人是在听到一周所能赚到的钱后沉默了片刻,却仍旧没再关注——持有这样态度的人是最多的,毕竟在当下人看来,最风光的职业必然是工人,哪怕是身处农村也没几个会觉得搞个体户是什么正经事——在那十年的时间里,普通老百姓对于投机倒把罪的具体概念并没有那么清晰,只觉得要是有人不踏踏实实和其他人过一样的生活,侃侃而谈的都是“生意”二字,便觉得那是一种罪。
一部分人酸溜溜地说着个体户是有多么上不了台面,让人瞧不起的话——这些大多都是吃不着葡萄还嫌葡萄酸的那种,平常在村子里就总是眼红别人家的日子过得比自己家好,却从来只会说风凉话而不愿意付出。
一部分人则是听者有心地若有所思——这是少数人,但都是早些年还没有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时就会想方设法给家里创收,或是去城里打过工、读书过的人家。
还有一小撮人则在听到后眼冒贼光又立刻收敛——这是手指头数得过来的人,是在村子里一直游手好闲的赖皮和他的跟班,一看就是没憋好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