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黎善到家的时候, 门就从里面栓上了。
“大舅, 大舅妈——”
黎善没法子,只好一边拍门,一边扯着嗓子喊。
她才喊了一声, 隔壁墙头就冒出一个人头来,也帮着她朝院子里喊:“老张, 老范,你家善善回来了。”完了,还对黎善讨好地笑笑:“你大舅和大舅妈这些日子睡得早, 说不定都在床上窝着了。”
黎善:“……”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邻居还有好好说话的时候?
很快院子里传来范琴的声音:“来了来了。”紧接着, 就是趿着拖鞋小步往门口跑, 下一刻, 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
邻居说的没错,大舅妈里面穿着秋衣秋裤,外头罩着件棉袄就出来了。
“善善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快进来。”说着,侧着身子让黎善进来,完了还扶着门朝外面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又‘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旁边突然又传来邻居的声音:“老范你放心哎,我给你作证,今天来的是你外甥女儿。”
“要你作证,你说你一天到晚脑子里面想什么呢?有看着我家的时间,不如叫你儿子好好把复习资料给看看,等着明年去药厂考工。”范琴这几天被盯烦了,恨不得拍屁股骂。
邻居撇撇嘴:“我这不是助人为乐嘛。”
范琴心说她才不需要呢。
“大舅妈,咱们快进屋吧,冷的不行了。”
黎善见范琴往前一步,就知道她又要开嗓,赶紧拉着她进了屋:“你和她有什么好吵的,人家穿着厚棉袄,在墙头上坐一晚上也不觉得冷。”
范琴这会儿也感觉冷了,气哼哼地回了房间赶紧钻进被子里:“我真是要烦死了,一天到晚的盯着我家院子,真不晓得当年是走了什么霉运,跟他家做了邻居,真恨不得跟公安局换地皮的是我们机械厂,我也好重新搬家换个人做邻居。”
黎善揶揄:“然后挑了个更差的?”
“去去去,净瞎说。”
范琴白了她一眼,用脚把被子里的盐水瓶给勾出来,拆了外面抱着的毛巾,然后递给黎善:“拿着暖暖手,我还以为你明天直接去你姥爷家呢,怎么想得起来今天回来的?”
“有点事要告诉你和大舅。”
说着,黎善接过盐水瓶抱在怀里,暖融融的很舒服,她朝门口张望了一下:“大舅呢?”
“他去刘厂长家里喝酒去了。”
工人上门张逐日能躲,但领导有请,张逐日也就只能提酒上门了。
“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晚上说,非要提前一天?”范琴转身从床柜里抓了几颗大白兔奶糖给黎善,又拿着小铜锁把柜子给锁上了,这是单纯只防着张朝一个人。
“我和苏卫清处对象了。”黎善歪过身子小声道。
结果范琴直接尖叫出声:“啥?”
黎善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点儿!”
这样喊,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出事儿了呢。
范琴拉下黎善的手,声音立刻就小了:“你好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就……那天晚上苏卫清不是来帮我拎行礼嘛,他爸妈就误会我和他谈对象了,第二天苏卫清他妈就拎着苹果甜汤来看我,说苏卫清只带了小苹果上门太失礼了,想看看你们什么时候有空,两家见个面。”
说到这里,黎善垂下头,一副扭捏的样子:“再然后,我寻思着苏卫清同志确实不错,我俩又都是药厂的,要是结婚了,明年就能参与分房子。”
“而且大舅妈你上次跟我说的话,我也记在心里了。”
“跟谁结婚不是结,苏卫清真挺好的,我就答应跟他处对象。”
范琴越听眉头蹙的越紧,最后直接问道:“你是说,他来帮你拎东西第二天他妈就来找你了?”
“嗯。”黎善点头。
“这臭小子,该不会是联合他妈套路你吧。”
范琴可不是黎善这种处世未深的小姑娘,要不是苏卫清给了他妈错误信号,恐怕也不会这么直截了当上门来。
黎善赶紧摇摇头:“应该不是,罗主任出现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
“你再跟我说说他家的情况。”
范琴还是有些不放心。
于是黎善便将苏卫清的父母,还有几个哥哥嫂子都给介绍了一番。
范琴:“也就是说,现在就苏卫清一个人跟他父母住一块儿,老大两口子自己有房子,老二一家子在部队?”
“对。”黎善剥了一块大白兔塞进嘴里。
“那还好。”
范琴松了口气,虽然他们几妯娌关系很不错,但她也知道,这是因为分开来住的原因,远香近臭,要是天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肯定要吵嘴。
至少她跟陈芬就处不来。
“你们要是结了婚,有机会一定要分房子。”不管婆婆好不好相处,有个自己的窝比什么都强。
黎善立刻听话的点头。
范琴见黎善听劝,也松了口气,这姑娘家嫁人就好比第二次投胎,全看找了个怎样的婆家,日子好不好过,婆婆好不好处,妯娌能不能和谐,全都得看运气。
运气好,日子就好过。
运气不好,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都能找上门来。
范琴见过苏卫清,觉得这个小伙子很不错,尤其还有个哥哥就在张逐本那边当兵,叫范琴心理上就更亲近两分。
而且,苏卫清的家庭条件是真的好,整个白马县数一数二的那种,再加上小伙子本身也上进,现在还有了好工作,据说以前还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十分的有才华。
那些兄弟姊妹多,质量却参差不齐,还有个偏心婆婆的人家,日子才叫个难熬呢。
苏家这样多好!
各个都有出息,哪个都不碍着哪个,等以后分了房子还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在范琴眼里,已经是好的不能再好的对象了。
“对了,他们准备什么时候上门?”
黎善又剥了一颗大白兔:“明天。”
大白兔是真好吃,奶味儿足的很。
“啥时候?”范琴再次尖叫。
黎善挪屁股,脚尖儿已经冲着房门的方向:“明天!”
说完就立刻起身朝门外跑了。
紧接着,范琴的怒吼声在房间里响起:“你这个死丫头怎么现在才说?”
“我这不是刚回来么?”黎善含着糖嘟囔。
范琴没追出来,而是很快换了身衣裳,衣服裤子全副武装,踩着大棉鞋就去厨房里通炉子,见黎善还站在门口吃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愣着干啥,赶紧拿水瓶,取抹布,把家里的犄角旮旯都擦一遍。”
“为啥?”黎善有些懵。
“还为啥?难不成让苏家人来看咱家邋里邋遢么?”范琴怒吼。
只觉得这死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怎么也得提前一礼拜告诉她啊。
黎善:“可明天不是一号么?我都跟人家说好了,明天直接去姥爷家。”
范琴:“……”
她这会儿是真手痒了!
“你给我老实待着。”
范琴捂着被气疼的胸口,直奔厂长家,把正在跟厂长喝酒的张逐日给薅了起来。
厂长赶紧来劝:“两口子有啥不能好好说的?”
“我俩可没吵。”范琴赶紧笑着解释:“家里是真有事,你说我家善善,平时瞧着不吭声,一副懂事的样子,结果这孩子也是蔫儿坏,刚回来给我放了个响雷,说明天对象父母要上门,你说我这什么都没准备,可不得赶紧把老张喊回去拿主意嘛。”
“啥?善善回来了?”
张逐日瞬间被吓到酒醒了:“还说明天小苏父母上门?”
“不止呢,她把见面位置定爸那儿去了,赶紧别喝了,咱赶紧去爸那儿收拾收拾,可别人家明天上门了,那边还乱糟糟的呢。”
厂长一听这情况,也有些头麻。
但他也忍不住八卦:“你家善善都有对象了?”
不是才参加工作么?
“是啊,是她药厂的同事。”
范琴说起这个,就是真得意了,黎善这婚事别说机械厂了,就连整个白马县都找不出更好的了,所以她嗓门儿吊的高高的:“对象是药厂领导的小儿子,那领导的二儿子还在逐本部队当连长呢,才二十出头,年少有为的很。”
“嚯,这可真是个好对象。”厂长也跟着激动:“你们家善善还是命好,虽说打小没了娘,可你们夫妻跟亲爹娘也没啥区别,现在又考了个好工作,又有了个好对象,以后你们可不用愁了。”
“可不是嘛。”
范琴得意地扬起下巴:“等我家善善结婚,厂长可千万要来喝杯酒啊。”
“那肯定,难不成你们还不请我?”
“谁都不请也要请你啊。”
张逐日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兴奋地大嗓门喊了起来:“等定了日子,一定请你。”
厂长一脸高兴地将他们夫妻俩送出了门。
结果回头就看见自家老婆一脸不屑的样子,顿时不高兴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还真相信黎善那丫头找了个好对象?”
“相信啊。”
厂长摸摸头:“老张两口子你还不知道么?事情不成功,那是绝对不会露半句口风。”
所以现在人家肯定就已经走到结婚这一步了。
厂长老婆顿时酸溜溜:“那可是药厂领导的儿子啊。”怎么就看上黎善了呢?
“我觉得善善那丫头很优秀,比你闺女强多了。”
厂长老婆:“……”
我闺女难道不是你闺女?
夫妻俩都没回家,直奔停车棚。
张逐日骑着自行车,驮着范琴就匆匆忙忙地去了亲爹张儒东家里,将已经睡下的老两口喊起来,一家子忙里忙外的大扫除。
也多亏邬玉年平时就很勤劳,所以收拾起来才没那么累。
倒是张儒东十分高兴,不停的跟张逐日夸奖黎善:“现在真是懂事了,知道谈了对象要带来给我这个姥爷瞧瞧了。”
说着,又感伤了起来:“要是红珍还在不知道多高兴呢,一眨眼孩子都这么大了。”
“爸,你明天可千万别再给善善脸色瞧了。”
张逐日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叫老爷子心里不舒坦,但是为了黎善,他还是勇敢地说出了口:“善善这孩子……是个感恩的,这么多年,你对她向来不亲近,她也难过却懂你的心,时不时把你挂在嘴上。”
“红珍都没了这么多年了,黎家那边又偏心的不得了,我就想着叫她以后到婆家去,能挺直腰杆过日子。”
张儒东眼睛一瞪:“老子还用你来教?”
张逐日知道老爷子这是答应了,也不多言,赶紧地就跑了。
邬玉年拍拍张儒东的肩膀:“孩子是好孩子,你别老吓她。”
“哼。”
连续被两个人说,张儒东直接不理人了。
——
黎善在家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厂里。
也没来得及跟苏卫清见面,就进入了繁重的工作状态。
她从开始背诵,到默写,到灵活运用医用拉丁语,一共只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刘大姐一开始只觉得这新来的记忆力强,后来发现她反应能力也不差后,倒是对黎善和蔼了几分。
当然,和蔼的同时也是寄予厚望,开始认真地教导她。
就连范童都忍不住犯酸:“以前我刚来技术部的时候,刘大姐对我可没这么耐心。”
“那可能刘主任对你寄予厚望,所以才忍不住暴躁吧。”黎善揶揄道。
范童:“你可别笑话我了。”
她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刘大姐对黎善寄予厚望才是真的。
但她也不嫉妒。
毕竟她也没黎善那么有毅力,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背下整整一本《医用拉丁语》,甚至还能灵活运用,光这一点,她就怎么也比不上了。
下了班,黎善先回宿舍将工装换下来,然后又补了张假条,便急急忙忙地出了药厂。
药厂外,苏维民夫妻俩带着苏卫清已经等着了。
“抱歉,我来晚了,等很久了吧。”黎善满是歉意的迎了上去。
“不晚,我们也才刚到。”
苏卫清还没说话就被罗玉秀挤开了,她拉着黎善的手:“咱们坐几路车?”
“三路车。”
因为张儒东家住在老城区,所以不能坐工厂专线,但药厂偏僻,这里并没有三号线,他们还得先走几步路,到邮政路上的站台,才能坐上三号线。
黎善帮忙拎东西,谁曾想那包压手的很。
“你别拎,我来拎。”
苏卫清赶紧殷勤地从黎善手里接过包:“我妈嫌弃我买的东西,这不,把我爸压箱底儿的好东西都翻出来了。”
“这怎么好意思……”
“这不是上面还有长辈嘛。”罗玉秀又存在感十足的将黎善的注意力给拉走:“再说了,好女百家求,我家卫清想娶你,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卫清年轻不懂事,买东西随心的很,我这当妈的却要把礼数给做周全了,不然叫人家知道的,还以为我家不重视你呢。”
说着,罗玉秀将黎善往前拉了两步:“咱娘俩走前头。”
苏卫清:“……”
他妈怎么这么烦人!
他都一天没见黎善同志的面了。
“也就是现在没那么多流程了,要换做以前,三媒六聘,该有的都得有。”罗玉秀还是挺老派的,虽然自由恋爱很好,宣誓结婚仪式感也很强,但在她眼里,总觉得以前写了婚书才叫结婚。
不过现在可以领结婚证,样式跟婚书也差不多。
“现在不流行了,而且,只要感情好,哪怕只领一个结婚证,那也能过的很幸福。”
黎善想到很多老前辈的战地婚姻。
那可真是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但也相濡以沫一辈子。
“其实婚姻最主要的还是人。”
对于黎善的话,罗玉秀是很赞同的,她和老苏同志当年结婚就没办婚礼,只是简单的宣了个誓,现在不也过了几十年么?
苏维民也想到了自己,老两口相视一笑。
黎善和苏卫清都表示有点撑到了。
也是运气好,他们刚到站台,三路车就来了,几个人上了车,苏维民直接坐在发动机箱顶上,给开车的司机递了根香烟:“师父,三路车最后一班车几点?”
“八点半。”
司机接了香烟,给了个时间,然后将香烟放鼻子下一闻,顿时笑的更开心了。
这可是好香烟!
“八点半发车,你们要从哪儿上车?”
黎善赶紧回答:“东园那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