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佑棠往后退两步,躲开灰烬,“哎,算了,申时再去吧。这日头太热,闹心。”
许仲阳没同温佑棠一道过去。他从刑部回来时,正日沉西山,才从许常口中得知此事,行头都未换下,便急匆匆的往李府赶。
不禁奇怪,这温佑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说好了一同查这案子,可这人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
他赶到时,李府的管家在门口候着,也未多言,径直将人引到了红姨娘的院内。
不大的院子,此时还有些热闹。
李家的大公子李临,李夫人陈氏,庶女李锦文与其生母王姨娘皆在场候着。
见他过来,李远开口催促,“温先生,您忙着把咱们召过来,可是我娘一事有结果了?现在许公子也到场了,就别再卖关子了吧!”
“那是自然。”温佑棠点点头附和,环视一圈后,问,“李大人可是有事耽搁了?”
李从勉不信鬼神,又与李远争执了一场,此刻定是不会出现在此的。但李远又怎会直白的说出来?还是李临开口解了围,“家父有公务繁忙,脱不开身,特让我来此。温先生有话同我说也是一样。”
“那我就直说了?”
“但说无妨!”
院内只有他们几人,李府的丫鬟小厮在先前就被屏退出去。温佑棠清了清嗓子,同在场人抬手虚行一礼,“冒犯了,各位。”
而后扬声道,“温某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洪姨娘一事,这案件的真相也已查明,真凶就在此处。”
从温佑棠开嗓时,几人便全神贯注的盯着他那儿。听闻此言,更是诧异。都环顾一周互相猜疑着。
李远紧了紧喉咙,追问他,“温先生此言当真,那······那人是谁?”
温佑棠看着李远并不答话,但是他身后走出来一人,突然伸出手道,“就是你。”
许仲阳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对着李大公子李临。心里仍是觉得奇怪,昨日不是已经否定了嘛,温佑棠怎会还是认定李临,难不成······找到了什么新的线索?
而且······而且,这声音听着也有些耳熟。
那人被温佑棠挡住了半个身子,从许仲阳这个方位只能看见伸出来的胳膊和手······那手,怎么瞧着,都像是个······许仲阳头皮一紧,慌忙往旁挪了两步。再看,温佑棠身后的那人,不是许妩是谁!
许妩穿了身男装束了发,一副小厮的打扮。许仲阳先前脑内想着事,也没留意,还当是温佑棠府中新来的那个随从。现下看清楚后,他只觉得一股怒火在体内乱窜,从胸腔一路往上烧灼,像是要喷涌出来似的。
但有一人抢在了他前头。
被指认的李临在看清指的人是自己时,有一丝慌乱震惊还有愤怒,但一瞬之后又平静下来,胸口起伏着,似乎是憋着一口气,厉声质问许妩,“敢问温先生和这位公子,可有什么证据?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可莫要胡说!”
许妩道,“肯定是你。我们已经查清了,大公子你完全有杀人动机。洪姨娘是你的生母,已逝李夫人的婢女······”
后面那些话,和昨日许妩在温府说过的并无两样。那熟悉的嗓音堵不住的直直往许仲阳耳朵里钻,一咋一咋的,刺的他脑仁疼。这两人,到底在做什么!
许仲阳正打算上前拽过许妩,制止她这场胡闹时。温佑棠朝他看了过来,对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过来。
这是······,许仲阳突然想起来,临出门时许常说,温佑棠特意嘱咐过,他已查明了真相,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当场验证,还望许仲阳配合。
所以,这就是他说的配合?
又听李临咬牙怒道,“这位公子将才所说都是推测,根本没有证据。难道温先生办事都是如此随意吗?空口白牙全凭您一张嘴,那可真惹人笑话了!”
许妩呆住,又道,“既然不是大公子的话,那么真凶便是李夫人了!”她的手又朝李陈氏指过去。
这位李夫人前一瞬还看着李临与许妩的争执,不想,一眨眼,这火竟然冒到自己头上了。李夫人没有李临那般好脾气,当下变了脸色,不等许妩将话说完便起身打断她,“放肆!远儿,这便是你请回来的高人?”
又转头盯着温佑棠,“咱们李府是看在二少爷的份上,给你们几分薄面,不想你等竟如此放肆,口出狂言胡乱污蔑······你······”
李夫人虽然保养得当,但年纪也在这儿。突然被这么一激,一时竟有些喘不过气来,话都未说完,颤着身子退倒在椅子上,丫鬟不在旁,只能自己替自己顺气。
许妩仍然道,“怎是口出狂言,李夫人您的动机我也知道······”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远看着乱糟糟的场面,再也忍不下去了,怒声呵斥,“够了!”
许妩转头看了看温佑棠,眨眨眼,老老实实的闭了嘴。
“温先生,您这是做什么!”,李远忍着心中的怒气,质问罪魁祸首温佑棠,“我请先生来帮忙查清我娘死因,可先生如今是在做什么?胡乱搪塞吗?随便逮着人就按个莫须有的罪名。若是按这位姑娘所说,那岂不是我李府,人人都有动机嫌疑?”
许妩往温佑棠身侧靠了靠,小声耳语,“他怎么看出来我是姑娘的?很明显吗?”
温佑棠没回答,吭了两声示意她不要说话。人正主在发火呢,你在下面讲小话,这不合适吧!
人是李远请来的,结果当众出了这等子事,无意是打他自己的脸。李远窝着一股怒火还不能发泄,只能稳着自个儿继续道,“温先生,若是您无意此事,直说就好,我另请他人就是,又何必如此敷衍我。”
“这也就罢了,可现下还将此事闹得如此难堪,我李远是何处得罪先生了?先生不妨明示,这般在我娘灵堂前大闹,是不是有些过了!”
温佑棠终于开口了,“二公子言重了,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不过我既没有敷衍,也不是在对亡人不敬,我确实已经查明真相了。”
李远黑着脸打断他,“温先生,您若是还想再故技重施,那恕我李远不奉陪。”
“我温某所言皆是真话。这位许少爷便可作证。”温佑棠突然将目光转向许仲阳,“这位许少爷既是国公府的公子,又是刑部的官差。李公子不相信我,总不会不相信许少爷吧!”
众人皆朝许仲阳看过来,许仲阳有些晕晕乎乎的,百爪挠心般的又痒又燥,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啊!
“许少爷,前日仵作验出来的结果,您照实说就是了。”温佑棠提醒他。
李远朝许仲阳行了一礼,语气也好了不少,“许公子,烦请告知李某,仵作是如何说的?”
“这······”接收到温佑棠的眼神示意后,许仲阳缓缓开口,“仵作验出来,洪姨娘是窒息而死的!”
李远闻言滞住,下意识的说了句,“这怎么可能······”
他声音不大,但温佑棠一直注视着他,自然没放过这些小细节,随即问他,“为何不可能?二公子有何看法,又是从何得出结论的?”
似乎是许仲阳的话太难以置信,李远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我娘······我娘前几日发病,出现幻听幻觉,还半夜嘀嘀咕咕烧香拜佛的,怎么可能自杀呢?”
“二公子。”温佑棠扬声叫他,“许少爷只是说洪姨娘是窒息死亡的,可没说是自杀还是被人所害。况且,一般来说,窒息而亡大都是他杀,二公子你是如何反其道断定她是自杀呢?”
“因为······因为······”李远怔怔的看着眼前不远处的空地,双目无神,应是沉浸在某事中不能自拔,一句话都说不通透。
“因为,二公子知道,洪姨娘不可能是他杀。因为,这一切,都是二公子自导自演的戏码。可对?”
李远猛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他眼里充斥着惊讶震惊,尤其是在看见温佑棠从广袖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时,更加的难以置信,赶忙去摸自己的胸襟,可是,摸了个空。
温佑棠将那个小盒子打开,用手捻出里面的那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二公子,卖你珠子的人没同你说么,这锁魂珠可不是这个色······也是,既然是骗子,又怎么将真相告知你呢!”
在场其余人都被这一出变故看傻了眼,尤其是许仲阳,他不知晓温佑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晓宝儿在这出戏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只是此刻,在看见温佑棠眼里的嘲弄时,他突然觉得,他还是没摸清这人,反倒是更迷糊了,就像是一层厚厚的雾,根本看不透。
第1章 儿化水(七)
“相传有仙人下凡历练,偶遇人间女子,情难自禁相许终身。奈何真情不敌红颜老,仙人为留住女子,逆天改命为其塑不死身,于是炼了一颗锁魂珠,将女子魂魄暂存其中,待不死身制好再将其还阳。”
“不死身究竟成没成无从可知,但这锁魂珠确是实实在在流传下来,为不少修道人所效仿。”温佑棠捻着那珠子,对着红霞细细的查看,“想必,那人也未同你交代吧。这锁魂珠本是无色透明的,待吸入魂魄后,其色泽会根据魂魄而变。”
“为非作歹之人,魂魄是黑色的,仁义至善之人,则与之相反。我瞧着您这颗珠子,晶莹剔透的紧,要么,便是这珠子内的魂魄干净纯粹的很,要么······”
温佑棠停下来,朝李远看过去。
后者慌乱的脸色显出一丝怒气,“温先生,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若你还是如此胡闹,我便要送客了!”
一旁的李临和王姨娘等人,则迷茫的看着温佑棠,不知他到底在说下什么。
刚才还在胡乱的猜测冒犯,转眼又把这帽子盖到李远头上。这茬还没说清楚呢,又莫名其妙的说起什么珠子来。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如今李从勉不在,嫡长子李临肩上便担着这份担子。他站出来朝温佑棠虚了一礼,似是对先前温佑棠的冒犯还有些余怒,语气也不怎么好,有些生硬。
“温先生,您是二弟请来的,我本不该插手,只是这好歹也是红姨娘的灵堂,既然如今红姨娘的死因也查明了,那便恕我等不远送了。至于酬金,我晚些让人送到贵府。”
“这个不急。死因是查清了,可二公子所言的邪祟一事,温某还未同诸位解释呢。”
李临当他还要趁机讹诈,不禁怒火中烧,“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仲阳赶忙打圆场,“温兄,你这是何意,事已至此,也莫要卖关子了。既然洪姨娘是死于窒息,这事便交给刑部好了。”
温佑棠看向他,“许少爷,你何时也这般急性了。死因只是结果,难道诸位不想知道洪姨娘为何而死吗?”
许仲阳心中叫冤,这人怎得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李府的人已经不耐了,可他还在此插科打诨,他心中有气,心一横,腹诽道,既然这人如此不知进退,那随他去好了,我也懒得管了!
“二少爷,既然如此,我也就直说了。若是其中有不对的,还望您及时指正了。”温佑棠朝李远笑笑。
李远愣在那儿没开口,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温佑棠的话。
在众人还一头雾水时,温佑棠又开了口。
“这件事要从哪儿开始说起呢?让我想想······好吧,那就从二公子您来蔽府时说起吧!您可还记得,那日来说了什么?”
李远自然是不会回答的。温佑棠本也没指望他能够答上来,仍然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记得那日来,二公子的原话是这样说的:‘您在短短月余,便做了三四场的法事,自然是有能力的,您也莫自谦。况且如今事发突然,除了先生,我也不知该向谁求助了,还望先生出手相帮’。不知二公子有没有发现,这句话,本身就是矛盾的。”
温佑棠转头去问李临,“敢问大公子,在此之前,可有听过温某这号人?”
李临不知他要作何,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也很客气:“李某事务杂碎,未有余力顾及其他。”
“所以,那二公子是从何处知晓我一介平民呢?”温佑棠笑意盈盈的朝李远看过去,在对方张了口想要辩解时,抢了话。“温某不才,只是一普普通通吃风水饭的小人物,来京城月余也才零星接了四桩事。”
“二公子肯定要说,因为我温某能力出众,自然被人知晓。可是,我这四桩差事都是熟人介绍的,有三桩事关有头有脸的富人家。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种关乎邪祟的事儿,谁人会主动广而告之旁人呢?换句话说,除了当事人与牵线人,知晓我温佑棠的并不多。”
“就算有嘴碎的丫鬟小厮没留意说漏嘴了,那也不可能是随便一打听就人人知晓的事儿。所以,二公子,您是如何知晓的呢。
您后来说,事发突然,只好来向我求助。敢问二公子,既然事发突然,二公子哪来的时间与精力打听温某这些小事?有这功夫,何不直接找那些更有威名与老练的法师呢-----以您的能力,找如此之人,想必比找温某更省事吧!”
“那我是否可以认为,此次前来找温某并非一时起意呢?二公子?”
许仲阳也听出来点意思,他朝温佑棠看过去。那人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着李远,但是脸上的笑容,却看不见半分暖意。
“这是第一个疑点。第二个疑点,也是我刚刚说过的,都言家丑不可外扬,红姨娘中邪一事,虽不是什么丑闻,但传出去总归是对李府名誉不好。可偏偏这件事不仅传出去了,还成了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在二公子来温府前,温某便从旁人口中听说过此事。”
“温某实在是想不通。难不成,贵府的丫鬟小厮已经嘴碎到如此地步了?不仅随意谈论主子的事,还大肆的往府外传。又或者说,贵府对下人的管教,就是这般疏松散漫?若不是,那么便只有一个答案:此事是有心人故意散播出去的!可,这人是谁,又为何会这般做?”
“第三个疑点,二公子说令尊并不同意查清洪姨娘之事,只想早些下葬。或许,可以从天热方面来解释,不利于洪姨娘遗体的存放。为此,二公子还与令尊争吵了一番,最后各退一步定下了三日期限。那么,我也可以理解为,遗体存放的难题可以解决,单纯是令尊想早日想将此事了结。”
“可偏偏二公子又坚持的认为洪姨娘一事另有隐情。是邪祟也好,是其他也好,查清此事是做儿子的一份孝心。如此的话,那第四个疑点又产生了!”
“说实话,这个疑点我一直没想明白,直至昨日。昨日二公子派人来温府催促了一遍,又带了阿菊的消息,我方才想明白。原来一开始,便是我想岔了。”
“我记得,二公子那日来我府上,说洪姨娘病重,令尊本想第二日带她去寺庙里求个平安符的,不想洪姨娘那日夜里没熬过去。洪姨娘作为一个姨娘,李大人能亲自带她去求平安,可见她确实受宠······”
温佑棠说道此处时,转而朝李夫人与王姨娘看过去,只见两人都斜了眼冷哼一声,很是不屑。笑笑,又补了一句,“或者说,李大人宽厚心善,对待府中侍妾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