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种略显严厉的长相,倒是自带老实属性的,这一番瞎话说来却看上去很有可信度,替自己辩解一句之后,清霜立马话锋一转:“今日没有先行拜见夫人是奴婢之错,只是就算夫人不高兴,但奴婢管着这后院的出入门禁,为了侯府的安全,夫人的安全,奴婢有些话也是不得不说。”
清霜一脸的苦口婆心,甚至刚才都没有给陈糯糯这个当家主母见礼的人,这会儿直接跪下了,端的是摆足了忠言逆耳的架势:“夫人,这后院若可以随意出入,丫鬟们可以随意往前院去,后患无穷啊!”
天几乎已经完全要黑下来了,一阵风吹来,即使是在这五月里,也让人感觉到一点凉意。
天都黑了,人却还没回来。
陈糯糯撩开鬓边被吹乱的一丝发,忽然从刚才的兴致勃勃变得有些索然无味:“得我的吩咐去前院传信,在你眼里也是随意出入?
在这个院子,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你是夫人还是我是夫人?你这样以下犯上,不知道在侯府是该以什么规矩办,是撸去职务呢还是打板子呢?或者是发派到庄子上去?”
这话说的依然语调平稳,仿佛只是很正经的疑惑询问。
猛然被当头砸下这么一句诛心之语,而且惩罚都差不多明说了,原本只是装腔作势跪下的清霜猛然睁大了眼的看着陈糯糯。
看着那个廊檐下的灯被飞吹动的灯影晃动摇摆,让那水红色的身影,也似乎在灯火的晃动下变的模糊不清。
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在灯光晃动中明灭,看着她连眼神都不落在自己身上,仿佛此时挑衅的自己,和那一只不知扑向灯的死活的飞蛾没有两样。
清霜忽然心里就涌上来一阵巨大的恐慌。
今日从她踏入这正院开始,似乎一起都没有按照她预想种的发展。
她原本只是听人说夫人身边的几个小丫头很是难说话,这夫人怕也是个不好伺候的。正好今日侯爷一整天不着家。
府里又有不少下人在传,新婚第二天就失宠,这位夫人难道有什么不妥?是新婚夜不得侯爷喜爱,还是昨日见公婆惹公主或者周大人不喜?
众多不知真假的消息来来去去,所以清霜就想要小小的试探一下,看看这伯爵府的小姐,到底有多少斤两,也能在众多新入侯府的人面前,显显她侯府老人的本事和地位。
但是如今,后悔在心里一层一层的翻上来,她不该这么急的,对啊!她为什么这么着急!这不是上赶着当出头鸟吗?她家里如今在侯府说来有几分体面,但是若夫人一定不给这体面,她能做什么,还不是无能无力,至少当头亏必然就是要吃下啊!
清霜猛的从跪着改成趴跪:“夫人,奴婢不敢,奴婢绝无此意,是奴婢一时着急说错话,求夫人恕罪。奴婢虽然不会说话,但总归心是好的。”
“夫人,侯爷回来了。”一边一场戏正要演到完结,那边去前院传话的霜降恰好碰见周则衍已经归家,立马就又折返回来。
“这是这么了?”和霜降几乎是前后脚,周则衍一进正院,先是看见陈糯糯正在门口迎他,欢喜还没挂上心头呢,就见不远处怎么还跪着一个人,不但跪着,还向着糯糯磕头。
“侯爷,奴婢知错了,都是奴婢不善言辞惹夫人不愉,求侯爷看着公主的面子上饶恕奴婢这一次。”看到周则衍回府,清霜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侯爷虽然总是冷冷的,也不太爱说话,但是一向是很好伺候又待人宽和的,这次也必然......
“惹夫人不愉?”听到这话,原本就心情极差锐利未消的周则衍眼色如刃的投向那个跪着的妇人。
“既然惹夫人不悦,那......”周则衍一句那就发卖了没出口,又停了下来,他扫视了一眼正院里看似忙碌的下人们,硬是把话扭改成了:“那就由夫人看着处置吧,反正家里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全由夫人管。”
他虽然能马上处理了这人,但很可能因为自己随意一句话就破了糯糯的威严,立威还是要让糯糯自己来。
“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再处理吧!我等你都等饿了。”陈糯糯对于周则衍的不插手很是满意,转头就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
然后明显感觉这人今日好像心情不很好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看着陈糯糯眉眼弯弯的笑言,周则衍到底把宫里那桩麻烦事先抛到一边,以如今的线索看,还有的好查呢,刚新婚就没陪着人已经是他不该,不能在让那些事情影响了和夫人相处的心情。
周则衍上前握住了陈糯糯的手,两人相携往房里走:“抱歉糯糯,今日是临时有了急事,以后我回家晚了你自己先吃,别饿着等我。”
“既然知道晚了,你都不叫个人先回来通知一声!”陈糯糯看着周则衍鼓了鼓脸颊抱怨。
“......."他一个人的日子过惯了,还真没想起要先遣人回家通知一声。
“再没有下次了,好不好?以后我一定记得向夫人交代行踪。”想到以后人在哪儿,去哪儿总有人在等着,总要和人交代一声,周则衍的内心就涌上一种陌生又温暖的情绪。
他把掌心那柔软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哼,念你初犯,就算了。”陈糯糯还是很好哄的,见周则衍表态了,就也不再摆什么生气的样子。
“今日晚膳有一半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厨子做的,则衍你尝尝吃不吃的惯?”
“好。”
“哪样喜欢的和我说,不喜欢的也和我说。”
“好。”
......
两人的谈话渐渐消失在正房里,院子里只有清霜还跪在那里,平日总是捧着她讨好她的小丫鬟,此时不知道哪里去了,一个也不见。
就连原本那些或明或暗观望的人,也全都走的一个也无了,而很多消息也随着这些人,流传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第75章 第 75 章
周则衍看着自家夫人一会儿在镜子前反复的照, 一会儿又叫丫鬟再三查看衣物又没有什么不妥,一会儿又毫无目的在房里东走走西摸摸,一副又紧张又焦躁的样子。
“糯糯, 你今日的装扮已经很是妥帖了,实不用再三检查, 快来把这盏燕窝喝了。”周则衍指着早膳里的一盏燕窝故意强调道:“可以让你静静心。”
陈糯糯又在镜子前看了自己一眼, 看上去的确是没什么不妥了。
她听到周则衍那话,又在镜子里看见他略带调侃的眼神, 跺了下脚通过镜子给他抛了一个白眼:“这话你怎么不对昨日的自己说。”
昨日三朝回门, 周则衍可完全没比此时的自己好到哪里去。
一大早起来比此时的自己还紧张兮兮呢,今日进宫面圣就不许她紧张紧张了!
而且今日她要拜见的不止是皇帝, 按规矩还要去后宫请安, 如今后宫后位空悬,她请安就要去给贵妃那里。
说实话, 如今虽然看着权利争斗还没有完全起来, 但陈糯糯一向把自己代入的是三皇子敌对立场, 如今去拜见三皇子的母妃, 心里多少还是忐忑的。
特别还有之前贵妃赐人之事,她当时那番作为,怎么都能算下了几分贵妃的颜面。今日进宫,贵妃还不得找回场子啊。
陈糯糯猜的没错, 贵妃的确就等着她今日进宫。那口气她憋在心口可是憋了快有大半年了,特别是最近, 那连个小妖精越发得皇帝宠爱, 她就对当日不识好歹的陈糯糯越发恼怒。
没错, 原本贵妃处心积虑想要拦着不让皇帝见到的美人, 此时已经是皇帝的女人了。虽然只是给了一个位置不高的美人份位, 但宠爱却不少。
偌大深宫美人无数,但皇帝就只有这么一人,西边有雨露自然东边就只能旱着了,这段时间连原本很得帝王心的丽妃的恩宠,都被分走了不少,更别说贵妃这种原本就恩宠日渐稀少的宫妃,这几个月,能得皇上到宫里见上一面,吃一顿饭都是难得了。
想到上次本想要借机送出宫去的人,却被陈糯糯没有眼色的把人退回来了,甚至还因为这件事情,让这两个小贱\人引起了圣上的注意,贵妃心里就越发怄气。
“今日武安侯夫人要进宫请安,都安排下去了吧?”贵妃站在窗前一下一下的修剪这一盆花。
“是,娘娘,都交代下去了。”近身宫女染墨站在一边拿着托盘,上边摆了大大小小各款花剪,听到问话,立马回道。
但对于这样的回答,贵妃显然有些不太合意。
“娘娘,奴婢听您昨晚咳了一两声,睡的也有些不好,是否请太医来把把脉,开点止咳安神的药,只是那些要喝了怕是要瞌睡。”
另一边托盘里装着花木残枝的侍女珍珠满脸关怀的开口,说出的话却似乎和贵妃的问话八竿子打不着。
“咔嚓”贵妃手下的花剪似乎一个不查剪错了位置,剪下来的不是枯叶残枝,确是一朵娇艳的花儿。
“哎呀,本宫果然是没睡好,修剪花枝都晃了眼。”染着艳红蔻丹的粉白玉手拿起那朵花放在侍女的托盘上,娇艳的花在略凌乱的残枝映衬下显得越发鲜艳欲滴:“这花赏你戴了。”
“奴婢谢娘娘赏。”珍珠女脸上难掩激动的跪下叩首谢恩。在贵妃挥手让她退下后,一出了寝殿,立马脚下不停的往太医院去了。
“娘娘,那毕竟是武安侯夫人,圣上.....”另一边还端着花剪的染墨思量再三还是开了口。
“啪!”一把锋锐的剪子被贵妃随手抛在托盘上,一阵金属撞击的脆响,很不巧的有一把剪子尖锐的剪刀头划过染墨端着托盘的手,一道鲜红的血线红的艳目。
贵妃的视线在伤口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开口:“伤到了今日就放你一日假,回房好好休息去吧。”到底是自己身边伺候多年的亲信,虽然有时候不合心意,但胜在忠心。
“是,谢娘娘恩典。”染墨恭敬磕头退下,看来娘娘今日是打定主意呀给武安侯夫人一点颜色瞧瞧了,主子既然打定了主意,她也不敢多劝。
依娘娘的意思,估计也只是借口喝了药还在休息让武安侯夫人坐坐冷板凳,落她脸面。想来出不了什么大事,就算公主再维护儿媳,也不可能为了这么点事情找贵妃娘娘不愉快,让娘娘出出气也好。
只是珍珠......二等的宫女,因为侍弄花草有点本事今日才有幸能进来寝宫里伺候,没想到却如此大胆的挑唆娘娘,还踩着她这个近身大宫女的脸往上爬,也不怕爬到一半掉下来跌死。
在染墨退出的同时,又有宫女进来禀报,说勤郡王妃简悠白求见。
“她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早?传她进来吧。”里面贵妃的声音传出。
说来简悠白和勤郡王,虽然定亲比陈糯糯和周则衍略晚,成亲的日子倒是还早了几个月,简悠白在今年年初就已经是勤郡王妃了。
勤郡王作为原男主,能力到底还是不差的,三皇子开始用他之后就发现用的越发顺手了,再说还有简尚书在吏部暗暗提携,赵硕如今在皇帝面前倒也算日渐得用了。
三方合作正在蜜月期,简悠白新婚这段时间过的倒也不差,两人都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反倒是之前一心催赵硕娶简悠白的老王妃在这个媳妇进门之后,反倒越看她越觉得不顺眼了。
长日漫漫,不想和家里老虔婆时时相处,简悠白倒是更愿意常常进宫向贵妃请安。
一则这理由冠冕堂皇,老王妃根本没理由阻止,二则她和贵妃关系越好,老王妃越要给她体面。
不过今日简悠白来贵妃宫中,主要目的可不是请安。
在宫道上一步一步慢慢的走着,明明成亲才没几个月,这往贵妃宫里去的路,简悠白却感觉自己已经走的极为熟悉了。
此时的简悠白整个人风格依然是婚前的高贵优雅样子,但眼神却已经截然不同,原本还灵动热情的眼,此时已经看不出多少情绪,变得波澜不惊,只余下优雅从容的面具。
简悠白此前做梦也不会想到,进宫奉承宫妃,陪着上位者说话聊天,对她而言,竟然也变成一种难得的放松。
嘴里说有多宠爱,身份多贵重,但是一旦家族需要,她的心意算什么呢,她的婚姻是父亲向三皇子隐晦投靠的诚意,无论她想不想,她都要嫁。
只是那空壳一般徒有爵位的郡王府,那老虔婆在她家允前多殷勤,没想到一入门却翻脸比翻书还快,和这位强势刻薄的婆婆比起来,婚前婚后都一贯冷淡的赵硕都显得没那么讨厌了。
只是到底是意难平,想起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寄托了她整个少女时期所有感情的人,在前几日娶了别人,她这几日就没有一晚上能睡的好,好不容易听到消息,今日武安侯会携妻子进宫请安,她在又一晚睁着眼天亮之后,好不容易从天蒙蒙亮忍耐到进宫的时辰,就迫不及待来像贵妃请安了。
没人知道她此时这一步步优雅缓慢的行走,需要花费多少的忍耐力。
“郡王妃,您看前面,那边走来的可是陈家小姐。”丫鬟根本不敢在自家郡王妃面前用武安侯夫人这个称号,只好还是用陈家小姐这个旧日称呼。
说来今日的见面有点出乎陈糯糯的意料之外,虽然知道皇帝提出要招他们夫妻进宫面圣的,只是出于对她这个占据周则衍妻子身份的女人那种很浅薄的好奇。
在他们请安后,只随便问了几句日常,就把她打发来后宫,这未免也太过敷衍了吧。似乎他今日的心思完全没有在见她的上,这见面好像是为了掩饰什么。
特别是她早上的时候明明表示了对这次觐见的紧张和担忧,但在她被打发去后宫请安,周则衍却只向她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却丝毫没有提起和她一起去贵妃处请安,这有些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夫人!”长长的宫道上,谷雨虽然自己已经紧张的走路都快同手同脚了,却还是注意到自家夫人神情有点不对,她从刚才就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谷雨小心的扯了扯自家夫人的衣袖提醒,在宫里可不好摆出这样的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夫人对圣上或者哪位贵人心有不满呢,传出去也是一桩麻烦。
被谷雨这么一拉,陈糯糯也过神,无论周则衍有什么瞒着她,都可以等回家了再慢慢问,如今她人正往后宫去,晚些很可能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此时的确不是想七想八的时候。
只是,没想到人还没到贵妃宫种,就在宫道处迎面撞上了简悠白。
“陈三姑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长长的宫道上,简悠白和她的人正正的挡在陈糯糯面前。
陈糯糯因为新婚,今日的装扮基本是一身的红,这样的热烈的颜色也很衬的她肤若凝脂,面若桃花。若别的颜色她能穿出八分娇艳,那红就能托出她十二分的热烈。
巧合的是,简悠白也是一身红衣,不过红色穿在她身上确是和陈糯糯完全不一样的气质,竟然是端庄华贵中又有隐约的高不可攀。
两道红色身影在灰蒙蒙的宫道相遇,谁都不愿意被对方压了气势,倒像两团燃烧的火焰相撞般。
然后好似是陈糯糯这边先服软,只见她盈盈一个福礼,但嘴里说的却是:“郡王妃怕是不知道,我前些天成亲了,郡王妃该口了,如今叫我武安侯夫人更合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