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就算是有一天你出人头地了，你位极人臣了，可你若不想外面物议沸腾，你请封的就只能是你的嫡母……”
顾云书以前从未与小孙子说过这话，因为那个时候，他觉得小孙子还小，而且庶子的出身，他自然而然的就会明白这个道理，会自然而然就有着想要争夺的心思。
可有些事情，他却忽略了，那就是小孙子与他当年的处境，并不完全一样。
他当年那是完全的无依无靠，不努力的拼命往上爬，有一天他可能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但小孙子不一样，虽然庶子的出身，难免让他受了不少的委屈，也让他明白该上进的道理，但与他当年那股子心气还是差得远了。
可情况不一样，顾云书总不能把自己当年的经历，再原模原样的套在小孙子的身上。
别说他舍不得，与自己当年那般相像的小孙子，再经历一遍自己的那些痛苦，就算是他能舍得，这也根本就不现实。
所以顾云书现在，自然就只能是用一些尖锐的话语，让自己的小孙子认清现实了，至于小孙子会不会因此而怨恨自己，那他并不在乎。
“祖父，我并不在意他人言语！”
虽然顾云书的话有那么点刺耳，但这些年那些人私底下说得有多难看，顾明泽是很清楚的，正是因为清楚，知道的多了，他也就不觉得这话怎样了。
相比于那些人骂的，祖父不过就只是把事实说出来了而已，只是对于那最后一句话，顾明泽却是不得不反驳了一句。
他这么拼命努力，为的就是自己的母亲，若是他真的能有到那一天的时候，又怎么会为了世俗舆论而委屈自己娘呢。
“好，就算是你不在乎，可你娘呢，她能不在乎吗，她能不在乎，因为她自己，会给她儿子带来什么样不好的影响吗，你觉得她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吗？”
被小孙子的话给噎了一下，瞅着这低头有些倔强的小孙子，顾云书心里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又上来了。
虽然说顾家并不是非要小孙子继承，就算是激起了小孙子的斗志，最后的结果也不一定是什么样。
可这一代就这么两个人，如果小孙子没有了斗志的话，那只嫡孙一个人，没有了竞争，岂不是又跟他爹一个样子了，那顾家以后不是完了吗。
“祖父，我娘会不会接受，那孙儿并不清楚，这些事情都是未知的，没有人能够预测未来，可是孙儿有一点不明白，为何祖父一定要孙儿去争呢？”
被顾云书这喋喋不休的劝说，弄得有些烦了，顾明泽抬起头来，很是认真的看着自己祖父，一脸不解的问道。
是，他承认，自家祖父说得那些话有道理，他脑子里若是没有那么多现代带过来的，穿越了这个时代几千年的知识，那他也不敢这么自信。
可祖父这般劝他去与那位异母弟弟相争，到底是为了哪般啊。
就算不分嫡庶，只论能力是顾家的传统，可也没有硬要人家去争的吧，这想要放弃难道还不行了吗。
“泽儿，能者居之，一向是顾家的传统，也是顾家能够传承至今的保障，祖父不能把赌注都压在你弟弟一个人的身上，你可明白？”
被小孙子问得愣了一下，顾云书坐在椅子上半响，才深深的吐了口气，有些疲惫的说道。
想他当年，为了这个家主之位，那可是费劲了心机，使劲了手段，怎么到了自己小孙子这里，竟然变成会被嫌弃的东西了呢。
“孙儿不明白，如果祖父不想把赌注压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为何您就只有父亲一个儿子呢？”
虽然心里说着不在意，但刚刚顾云书那些刺耳难听的话，对顾明泽还是有着一定的影响。
若不然，他也不会脱口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事实上，这句话一说完，顾明泽就有些后悔了。
在府里待了这么久了，谁不知道祖父是独宠祖母一人，为了不影响到祖母和父亲的地位，压根就不让其他妾室有孕的，这话他实在是有些不该说。
“泽儿，祖父并不是想把赌注就压在你父亲一个人身上，而是……祖父没有办法……”
深深的看了自己的小孙子一眼，顾云书犹豫了一下，不知为何，那埋在自己心里已经多年的秘密，忽然有了些想要说出来的想法。
或许是把真正的自己，藏在躯壳里藏的太久了，这想法一冒出来，就有些难以压制下去。
“什么意思？”
本来正有些忐忑的打量着自家祖父，想着到底该说些什么，把话往回圆一圆的顾明泽，一听到这话，整个人顿时愣住了。
什么叫做不是不想，而是没有办法，祖父不是为了祖母吗，难道这并不是自愿的，是被祖母硬逼着的不成。
第50章
“当年你父亲出生后不久, 祖父就与太子去了战场，那场战役有多惨烈，你也是知道的, 祖父虽死里逃生，可却也伤了身子，再难有子嗣……”
看着小孙子那疑惑的眼神, 顾云书并没有任何的犹豫, 便把这件事给说了出来。
他是伤了身子难有子嗣, 又不是就此不能再人道了，没有什么不可以跟别人说的，之所以这些年, 他一直瞒着，那也是另有原因。
“原来是这样, 可是……可是府里的下人们不是都说……”
今天彻底被那个大秘密给镇住了的顾明泽，再听这话已经不觉得有些可惊讶的了，他很平静的就接受了，只是心中仍是有些疑问。
若是往常，这种事情他估计还不好意思问出口，可现在, 既然祖父明显的是要跟他摊开来，把很多秘密都告诉他，那顾明泽自然也不会不听。
虽然说他今天受得刺激已经够多了, 可正因为如此，倒还不如一次性的把这些刺激给都受了，也省得拖拖拉拉, 每隔一段时间，就被这么刺激一会, 那他可经受不起。
“府里的下人们都说，祖父是为了你祖母，所以才不让其他妾室有孕，怕威胁你祖母的地位，怕她不高兴……”
见小孙子犹犹豫豫的，话说得不干脆，顾云书索性自己就把这些话替小孙子都说了出来。
作为这个侯府的当家人，麾下还有着数量众多的暗卫，顾云书怎么可能不清楚，那些下人平日里对自己的议论。
只是有些事情，是他乐见其成的，所以他也从来没有管过，反而还刻意引导过。
“祖父，您对祖母当真是真心的吗？”
见自家祖父都这么坦然的把话给说了出来，那顾明泽纠结了一下，还是把这话给问了出来。
自己身子受了伤，不能再有孩子，可祖父却是把这件事情瞒了下来，先不说是为什么要瞒着。
只看对方借着疼惜祖母，给那些妾室送避子汤，以求来隐瞒这件事的行为，顾明泽就怀疑，自己以前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从很小的时候起，顾明泽就一直听府里的下人说，祖父对祖母有多么好，多么疼爱，而且他所看到的，也感觉祖父对祖母确实是很包容。
在这个时代，能够容忍自己的夫人，不出去社交，成日的躲在一个小佛堂里，不管事，就连儿子都不管，对自己更是无比冷漠。
这别说是堂堂的侯爷了，就算是一般的小官，那怕是都无法容忍。
至于说，祖父没有同意祖母的一些要求，那顾明泽觉得也是很正常的，毕竟祖母的那些想法，也确实是不太符合这个时代的规则。
可现在，这个已经有些根深蒂固的念头，却被祖父短短的一句话，就给打破了。
如果是真的爱一个人，那又怎么会去利用对方，做这种事情呢。
这些年里，外面可不知道有多少人说祖母善妒，他不信祖父不知道。
若是真心爱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忍受别人把污水泼到自己爱的人身上，却明知道真相而不说呢。
如果说有什么苦衷的话，那也可以理解，可是这样的事情，并不涉及到任何的利害关系，又有什么苦衷可言呢。
“真心？”
万万没想到会从小孙子口中听到这么个词，顾云书失笑的摇了摇头，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忽然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泽儿啊，你觉得，皇上对祖父怎么样？”
“皇上对祖父一向是恩宠有加，祖父为何突然这么问？”
没料到这话题转变的这么快，顾明泽愣了一下，有些不解的问道。
“是，你这话说得不错，皇上对祖父确实恩宠有加，可你知道，为何当年扶皇上上位的人，有很多都被罚了下去，却只有祖父还一直备受皇恩吗？”
敲了敲桌面，今日已经讲了许多的顾云书，却丝毫都不觉得累，反而越说越想说，很多觉得以后再教孙子便可以的东西，都想一股脑的倒出来。
“是因为祖父当年是皇上的伴读，您自幼便扶持君上？”
这话顾明泽说得并没有太多底气，因为他很快就想起了，那位倾整个家族之力，扶持当今皇上上位，却被整族清洗的贵妃娘娘。
若说论恩，论情，那位贵妃娘娘可是皇上的枕边人，还给皇上生了三个孩子，虽然两个儿子都夭折了，就只活下来一个女儿，但这也是祖父远远及不上的啊。
“你也想到了，要说皇上的性子，做太子的时候，还能让人看得透，可自从登了基，就让人越发难以琢磨了……”
“有些时候，就连祖父这个自小与他一起长大的，也很难看得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说，这种情况下，如果不给他一个把柄，不让他知道，祖父也有自己的弱点，那祖父的下场会是什么……”
这些事情，一直埋在心底，从未与人说过，虽然并不觉得有多累，但这会说出来，却实在是有一种很松快的感觉。
看着面前若有所思的小孙子，顾云书笑了笑，摸了摸椅子上的扶手，又接着说道：
“你问我，对你祖母到底是不是真心，这话，祖父还真难以回答你，若说当年初见之时，确实是真心实意，否则祖父也不会上门求娶……”
“可这真心到底有多少，有几分，祖父自己也不知道，祖父唯一清楚的一点，那便是，不管祖父对你祖母有多喜欢，但永远都不会比家族的利益更重……”
抬头望了眼说出这话时，却一脸坦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祖父，顾明泽又一次无比清楚的意识到，古代的世家子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同时他却也无比的庆幸，自己是带了前世的记忆转生的，若不然，在这样的家族中长大，他怕是也会变成以家族为重，甚至可以维持不惜不择手段的人吧。
“泽儿，祖父今天与你说了这么多，很多道理不需祖父讲明，你便应该懂了，现在祖父只与你说一点，至于要不要做，就全凭你自己了……”
望了眼外面的天色，见日头已经暗了下来，顾云书敲了敲桌面，把小孙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后，又说了一句。
几乎是瞬间，原本还神色平静的顾明泽，一下子便瞪大了眼睛，他望着坐在那里，眼含笑意的祖父，心中各种各样的想法，甚嚣尘上，让他无法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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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祖父的书房，顾明泽并没有再去凝霜阁，之前从清风苑出来的时候，未免娘亲担心，他就已经派人通知过了。
这会自然不用再派人通知，他径直的便回了自己的清心居，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顾明泽也没有再去书房，而是直接就回了卧室。
让伺候他的大丫鬟，除去了衣裳，又换了一身寝服，顾明泽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后，便把床帘放下，躺在了床上。
因为知道外面有着暗卫在彻夜守护，还有负责守夜的丫鬟，所以顾明泽并没有发出任何动作，就只是在这黑暗的光线里，默默的想着事情。
世家公子虽然看上去蛮光鲜亮丽的，想要什么都能很轻易的得到，但相应的，普通人都有的自由，对他们而言去是一种奢望。
顾明泽每日里身旁都有人跟着，暗处都有暗卫守护着，他唯一能够自己待一下，不用顾虑到暗处那些人的时候，就只有现在。
把床帘放下，完全陷入黑暗之中，才能得那么一丝清净。
好在，相比于当年的不适应，现在的顾明泽已经有些习惯了，倒是也不觉得那么难以忍受。
只是想着刚刚祖父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顾明泽却仍旧是难以平静下来，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各种想法都有，难得的有些迷茫。
他不得不承认，祖父对他确实是很了解，完全抓到了他的软肋。
虽然万分不想陷到那些麻烦的事情当中，不喜欢相争，也并不喜欢这个传承了千年，不知道隐藏了多少龌龊事情的家族。
但只要一想到祖父开出的条件，顾明泽就没有办法再那么坚定的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