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会从那些摊位主的口中，顾明泽已经是知道了这孩子名字的，毕竟他们都是常年在这里的人，对这个孩子都已经很熟悉了。
但怎么说呢，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引出话题的情况下，问个名字算是最好的方式了吧。
更何况，不问一下对方的名字，那怎么能开口做自我介绍呢，总不能一下子秃噜秃噜直接说出来吧，不知道怕不是还以为他在炫耀家世。
“我叫安生，王安生，不知这位小公子？”
沉默了一会，压下心中那翻涌着的复杂情绪，他到底还是开了口，顺带着也没有忘记询问一下，即便他早就知道对方的名字。
甚至在对方不知道的时候，他都已经暗中观察了其好些年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王安生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一直关注着对方，或许是因为他们是同一日出生的兄弟。
又或许是因为对方现在所处的本该是他的位置，又或许只是因为好奇，但这么多年的关注，到现在已经成了习惯。
原本王安生以为，自己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不会有什么好感，毕竟王顾两家的仇怨暂且不说。
单单只是对方现在的位置本该是他的，王安生就难以做到全无芥蒂，即便他心里很清楚，对方的人生其实本该比现在更加璀璨光辉。
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本该是侯府的嫡长子，若说怨，对方的怨恨委屈丝毫都不会比他少。
可理智归理智，情感归情感，那终归是不一样的，哪怕清楚这是自己的命，但颠肺流离的生活，和侯府中养尊处优的日子，又如何能不去想。
但真当见了面的时候，他却发现，对于面前这个少年，他半点也恨不起来，不是因为知道对方与自己一样，都是身不由己，被人利用的棋子。
也不会因为那点可怜的血缘关系，而是那一眼望去，对视的双眸中闪烁着的孤寂，与自己一模一样。
只是那一瞬间，王安生就明白了，哪怕一个身在侯府，一个漂泊江湖，但他们的处境却是完全一样的，那份难言的孤寂只有对方能懂。
原本只存在于书面上的人忽然间活了过来，变得如此鲜活。
哪怕两人站在一起，甚至都没有说过什么话，但只是一眼，便让王安生放弃了之前所有的那些想法。
第71章
诚然, 自幼被抱走，背负着仇恨，背负着那般沉重的责任, 被迫颠沛流离的他日子不好过。
但他面前这个少年，他的兄长，却也同样失去了很多东西, 嫡长子的地位, 永宁侯府的家业, 父母的疼爱，他失去的并不比他少。
而相比于他自幼便清楚自己身上责任的煎熬，对方将来所要面对的却是会更加残忍, 他们都是同病相怜的，被命运所操控的棋子。
若是还要自相残杀, 那岂不是更可怜了些，这样的想法往日里王安生并没有升起过，他一直以为对方得到了他一直渴望却不能得的。
说到底，还是嫉妒与不甘遮掩了自己的理智，至于今日为何突然清醒过来，王安生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或许是因为心中那莫名的亲切感, 或许是因为他清楚，他们两人都是被命运捉弄的玩偶，他们有着同样的命运, 这世上也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够明白对方。
哪怕现在的顾明泽，他这个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兄长，还不明白他将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我叫顾明泽, 小公子这个称号未免也显得太生疏了，你可以唤我明泽, 或者叫我一声哥哥，我看你应当是比我小才对……”
并没有看出自己面前这个比自己要矮了一头的孩子，这一瞬间脑子里闪过的那些画面，顾明泽微微一笑，自然而然的便说出这句话。
他虽然不清楚自己一开始对这孩子的好感，到底是从哪来的，但只是短短时间的接触，他就觉得这孩子很像自己。
他想如果他母亲能给他再生一个弟弟的话，那应该就会是这个样子的，聪明懂事，比那个什么不懂的小团子要好的多。
“……”
怎么都没有想到顾明泽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么一瞬间，王安生甚至觉得对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他仔细的瞧了瞧面前这少年的模样，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而且想一想，这么大的事，先不说顾明泽能不能有机会知道，只单单自己的母亲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若是对方知道了，怕是不能这么心平气和，永宁侯府应该早就闹翻天了才是。
压下心里不断翻涌着的滔天巨浪，王安生望着面前这原本便该是自己长兄的少年，张了张口，想要顺着心意唤上一声，也算是全了自己曾经的念想。
可多年以来漂泊不定的生活，贺伯伯所讲述的那些陈年往事，忽然又让他无法开口了。
王家与顾家乃是敌人，当年若不是因为顾家，他的外祖父就不会落到那样的境地，王家也不会被灭门，甚至担上那样的污名。
按理来说，他与面前这个少年注定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可偏偏事情就是这般的捉弄人，他与对方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王顾两家乃是仇敌，他却身俱两家血脉，他要复仇，复仇的对象却是自己的祖父，是自己本应该生存的家，何其荒唐。
唇角微微颤动了下，王安生低垂下的眼帘中闪过了一丝嘲讽，他现在的感受，这个世界上怕是只有将来的顾明泽才能够明白了。
那个知道事情的真相，被迫夹杂在亲生母亲，和疼爱了自己那么多年的母亲之中，绝望难堪到极点的顾明泽才能够明白。
“怎么了，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对于这孩子的反应，顾明泽觉得有点奇怪，虽然从一开始，在见到这孩子的时候，种种奇怪的反应就很多，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老实说，他真的很想知道这孩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前所未来的，他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项异能，那就是读心术。
“小侯爷身份高贵，哪里是我能够高攀得起的，还望小侯爷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压抑了数年的感情，在见到顾明泽的那一刻，似乎就要爆发开来，王安生有那么一瞬间，有着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给面前这个少年的冲动。
他想要两人各回各位，对方可以得到父母的疼爱，得到嫡长子的身份，得到永宁侯府的家业，不必与自己的生母为敌，不必受着他人的嘲笑。
更不必忍受将来真相揭晓那一刻，锥心的痛苦，而他也可以不必在这般漂泊，不必去背负那些仇恨那些责任，可以做他喜欢做的事情。
让一切都回归到原点，将当年那个本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给挽回回来。
可这冲突只是一时，脑海中冒出来的贺仲叔叔，还有这几年为了保护他而牺牲的那些人，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想到他们隐姓埋名，放弃大好前程所为的目的，想到贺仲叔叔对自己所讲述的当年所发生的事情，这份逃避的心思忽然又淡了下来。
事实上，若是真的想要逃避的话，那也不用等到现在了，当年贺仲叔告诉他这一切的时候，不是就已经给了他选择的权力吗。
是回去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少爷，还是留下来去为王家正名，为那几万亡魂洗刷罪名，当年的他不是已经做出了决定吗。
这般想着，王安生忽然有些释然了，或许当年的祖母并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但他的人生却也不完全是一颗棋子。
当年的选择，贺仲叔叔还有那些人，是给了他一定的压力，让他没有办法就那么离开，但这个选择终究也是他自己做得不是吗。
比之毫不知情，完全被蒙在鼓中的哥哥，他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幸运了，至于那事实的真相，从未有人瞒着他。
虽然很早以前，他也曾希望自己，不是那么清楚的知道所有的一切，不知道自己本来该有的人生轨迹，就不会像是现在这般痛苦纠结。
但这时看到顾明泽，看到被蒙在鼓里的他的兄长，他却仍旧是庆幸，自己能够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想通了这些，心境瞬间开阔了许多，王安生的面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不再像是之前那般沉郁，他甚至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
第72章
“你知道我？”
顾明泽之前就觉得这孩子身上有些古怪, 但他还真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认识他。
毕竟他不怎么经常出门，而且每次出门的时候也都没有表露出自己的身份，当然更重要的是, 知道自己是永宁侯府的小少爷，还是这样一幅态度。
若真是不懂事的孩子那倒也罢了，可这孩子明明不是, 却仍旧一幅距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这可就不符合常理了。
虽然顾明泽也知道, 这世上是有些人不会在乎权力地位的，也不是人人都喜欢巴结权贵的。
但怎么说呢，就算是不喜欢, 可大多数人对于他上赶着过去，也不会总想着避开吧。
越想越觉得不解, 顾明泽再看向面前这小少年时，眼神中不禁带上了些郁闷，显然是觉得自己的自信心受到了打击。
“永宁侯府的小少爷，京城中又有几个是不知道的呢！”
一直压抑着的心情，在见到这个自己血缘上的哥哥，与自己同病相怜之人时, 莫名的就变得好了许多。
王安生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还有心情开起了玩笑，不过瞅到对方那郁闷的眼神后, 他才开口解释了起来：
“之前在街上，小少爷坐车去皇宫时，无意中见过一面, 便记下来了……”
这话自然不会是真的，王安生会知道顾明泽, 那完全是因为他贺仲叔叔，为了防止他在京城有一天与对方遇到时不认识，特意给他看了一眼对方的画像。
不过他选的这个理由，可拆穿度倒也不是很高，毕竟顾明泽前段时间，日日都要去皇宫伴读，时常就会乘着马车从街上走过。
虽然每次那车帘都是放下的，但京城风大，偶有几次车帘被吹开，被人看到容貌那也是很正常的。
“那倒真是巧了……”
听王安生这么说，顾明泽心下微沉，眼中闪过一抹幽光，面上却是没有多说什么，仍旧是笑着的。
但心里却不禁寻思开了，对方的话乍听起来似乎是没什么问题，可架不住他的记性实在是太好了。
每次进宫的时候，他可都是早早就起来了，而且那车帘一般都是封的死死的。
就算是偶有几次被风吹开的时候，他一眼望过去，那个时候大街上虽然也有人，但却并不多，更是没有什么孩子的身影。
而且说真的，车里的人瞅外面的人还能够看清楚一些，但从外面往马车里瞅，那可真是瞅不清人。
古代的马车跟现代的轿车可不一样，那是没有灯光的，即便是白天，里面也是暗的可以。
顾明泽又是习惯性的利用那段时间补觉，所以就算是有灯，他也从来没点过，这样的情况下，对方怎么可能看得清自己呢。
只是虽然知道这孩子是在撒谎，但顾明泽却仍旧是没有揭穿，他很想看看，这孩子到底还是想做什么。
明明一开始那般的排斥自己，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好像这排斥的心理就变得淡了，而且对方居然还认识自己，他是怎么认识的。
这些谜团困扰着顾明泽，让他不自觉的就对这孩子升出了丝戒备，偏偏那莫名的好感却也还在，一时间倒是让他对这孩子的态度显得有些复杂。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不管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那等带到自己的地盘上，也不怕对方会弄出什么事情来，默默的调查，他总会知道的。
实在不行，也可以借助一下爷爷的力量，他虽然不肯接手那枚家主副令，但偶尔借用一下他们的力量，他却是不反对的。
“不过这也算是我们两个有缘，既然这样，你便更不需客气了，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吧，或者叫我一声哥哥……”
虽然心中诸多思量，但顾明泽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他仍旧是和煦的笑着，看起来跟之前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从前还只是个学生的顾明泽，并不怎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过在侯府里待久了，后来又进宫伴读，这演技倒是越来越高了。
若是他这个时候能够再穿回去的话，就算是那些高中的知识全都忘了，没有办法通过高考，去演个戏什么的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明泽哥哥，多谢你帮我……”
望着顾明泽那看起来很是真诚的面容，王安生少见的也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他轻轻的唤了一声，剩下的话却是藏在了心里。
“谢什么？我也没有帮你什么啊？”
带着这小少年走到了自己的马车边上，听到对方这么说，顾明泽笑着看了他一眼，边伸手将他拉上马车，边开口说着。
这话倒不是他客气，而是他现在所做的这些，好像还真没有什么能够帮到对方的，这句突然其来的道谢着实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当然是谢谢明泽哥哥你照顾我的生意啊，怎么，莫不是明泽哥哥反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