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摸了一下,还是在他扮小女孩的时候,怎么就说得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关系一样。
圆领锦袍衬得他潇洒俊逸,自恃姿容的男人支肘在膝上,弯下腰就要凑近。
“方五邑。”
清泠冷声突出,一下僵住了他的身形。
警告之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方五邑头皮发麻,瞬间站起,“那个凌序啊,我就是试探试探……”
给他一百个胆子和顶了天的自信,也没底气去从鹤凌序手上抢人啊。
风起门开,一席白袍入了眼,似从苍云而下,衣摆轻曳如乘风而来,翘尾长簪扎入发间,眼眉漆比夜黑,唇竟还晕着红,就这样以仙风道骨的派头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方五邑盯着他的嘴陷入了惊疑,好家伙,这嘴红的,明显刚亲热过啊。
虽然实在想象不到对人动情,厮混还丢了身子的这些荒唐举动是鹤凌序能做出来的。但他还真的不是故意挑这个时机的,天地良心啊,他真的只是想单纯试探下她能不能经受得住诱惑的!
先前有多自在得意,现在就有多尴尬心虚。虽说出发点说好的,但当面被抓,也委实丢份。
缓步进来的仙君姝容清冽,走动间可见含蓄劲道与从容气度,神情却没法说得上是愉悦的。
“若我未阻,你可要做什么?”
眼神无波,却颇有压力。
“我真没打算做什么……我发誓!你知道的,我不是那样挖墙脚的人。”顶着一副高大身材,方五邑真诚发誓。
知道他的尿性,也不再理会,转首便逮住了装死静默的宿半微,“想知道什么,过来问我。”
有何必要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
无关紧要的方五邑走时匆忙,还是因鹤凌序一句提醒,才知宫内出了事。
不过走之前给了她传了道音——“三日后,温居天字居,你想知道的,届时都会知晓。”
宿半微一听,便活了心思。
从鹤凌序处得到的信息太有限,他话总是一点一点地透露给她,要弄懂他布的全个局还是太费时间了。
如果是方五邑的话,兴许还会简单点……
她思考的时候都很安静,鹤凌序一看便知她又在盘算些东西了。
“宿半微,你从不会见好就收,总是钟情试探底线。”
他说这话无喜无恨,一时让人听不出态度。
但……好像并没阻挠她的意思。
鹤凌序竟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宿半微扬眼,细细致致扫过他的面上,一时也没底他是不是听到方五邑给她传的音了。
*
温居还是一样的,灵韵之地,不是俗世间雕梁画栋可比拟出来的。
方五邑能把她约在这,也恰是说明资产的雄厚以及身份的不得了。
细致一想,好像她和钟迟接触过的人……好像都是些在这能叫得上名号的。
不说鹤凌序,就是汤念,在外也是响当当的汤念仙君,乾泽的下届长老。
这么一说,她还是高攀的那个。
漫无边际地想着想着,宿半微到了方五邑约好的天字居。
侍仆退下,宿半微当着他的面,昂首挺胸地进了来。
里面墨绿衣袍的男人撑着头笑,“半微姐姐,来得比五邑想得要早啊。”
“你也挺早的。”懒得吐槽他的称呼,宿半微应付了声便开门见山,“鹤凌序到底布了个什么局,你今天就跟我仔细说道说道吧。”
将果碟与糕碟往前推了推,方五邑垂眸为她倒茶,“设了个假局引出罪魁祸首呗。”
与上次见面故作轻佻不同,此次的举动矜持且恰到好处,小小倒茶的动作都讲究极了。观他动作而心有考量的宿半微不作反应,等他继续说。
“辟元石,你知道吗?”
没人比她更知道了,宿半微依旧不作声。
透绿茶水散着清香热气,掐朱琉璃杯盏平稳被送到了她手边。
收回右手,方五邑接着说:“它被分了两半,施以联契,一半给了应安筠,你猜作什么的?”
“不知。”
“换拓经丹。”声音低沉,他抬起眼,望着她一字一字说道。
阴翳消得很快,他了云淡风轻了起来,“拓经丹嘛,开拓经脉吗,跟辟元石不一个功效嘛。”
这意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宿半微紧了紧杯上的手指。
她之前确实骗鹤凌序她要辟元石是为了开拓经脉修炼来着,他也确实信过……或者说,即使怀疑不信,他也还是留了她退路。
那么这个局就已经大致清晰了。
辟元石一半予应安筠,换拓经丹,同时引他们入局。
另一半藏起来,通过联契作用掌握应安筠的位置,同时真正牵制他们,或者更精确点:困住她。
好个谋划,一箭多雕。
反将一军,既将了她和钟迟,也将了应安筠和谢寄真。
“厉害吧,凌序是真的能运筹帷幄!”
方五邑一脸自豪,像炫耀一样对着她夸她的对象。
好奇怪的感觉,宿半微挠了挠后脑勺,依旧不吭声。
“不过他可能唯一料错的,是你做事竟然做绝,要不是准备足以妥当,他可能真的得失算了。”
指尖点上桌面,他正面承认:“我确实是凌序安排的,他猜你也许会来,猜你无人相护,因而我的目的便是护你,也是吸引应安筠。”
“凌序向来做多手准备,你要不是有脑子,现在肯定就得追着他跑了。”
说不上是什么语气,方五邑叹了口气,“戒刑,不声不响就闯了。”
“那可是乾泽的戒刑哪。”
……
轰隆一声,外面下雨了。
温居里面的人自是听不到也见不到的,而温居外的仙君是知晓的。
没用灵力修为,一瓷白的手就单调撑着把素色油纸伞。握柄竹色温润,衬得本来握剑的手都多了几分温情。
雷声仅响了几下而已,却一声比一声震吓人心。
伞面都不颤一分,任雨滴溅落迸开,然后允它们悄悄滑下伞缘窥伞下仙君的倾世容姿。
雪色鹤氅无褶无皱,被穿梭雨丝之间的细风吹得曳起弧度,却像不舍离他一般,只漾起一点便又垂贴了回来。
就这么个万物眷顾的仙君,隔着雨势,漆夜眼眸投向前面的温居,不动得像等待了亘古一般。
他知她的来意,之所以不拦……是因她过于敏锐,又过于聪慧了,既瞒她不住,不如让她知晓,他是何样的人。
从始至终,唯他自知,对她的渴望,由心至身,愈演愈重。
雨水透过房檐串珠样滴落,打在砖上叶上都迸出碎晶。
风穿过雨,带着凉意拂衣。
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仙君,沉寂持伞的时候,内心是这般的呢。
垂下睫毛,他想,他到底还是想要她的心的。
因而她来的那一瞬,虽苦涩无比,却心生渴盼……他要她心疼,要她愧疚,要她永远忘不掉他。
他就要跌给她看,一寸不余得跌给她看。
然而……
虽已考虑到最末退路,但当真把他逼到此径,到底还是心碎难忍。
雨还在落,不大不小,风吹斜了雨丝,却触不到伞下男子的一块衣角。
天蕴之仙君,于自然馈赠中遗世独立。然而撑着一伞素青,又好像沾染了点滴凡尘。
宿半微从温居出来,还没惊讶于这难得的雨,就径直看到了静默等候的鹤凌序。
雨幕不大,却可能是因为斜飞,她感觉有点糊眼。
不远处的喧哗还在愈演愈烈,此方却是一片无言。
悲喜不尽相通的,葬情城长年几乎不见雨,因而一场天泣就能让城民们一齐激动起来。
可他们哪知,他们的城主,绵延了数百年的应氏城主,已要换个别的姓氏了。
又哪知,这场雨或许是要洗涤罪孽,或许是在哀悼坠跌,又或许是在福赐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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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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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半微没有当即离开葬情城,也就在发生意外的一瞬,及时被召唤回了城主府。
从未见过钟迟这么紧急的召唤,鹤凌序又不给她偷溜的机会,也就只能带着他同去了。
城主府内依旧雕金浮玉,花絮飘洒,奢贵与风雅莫名契合在了一起。
需得一人半环抱的樱树下,松垮彩袍的男人无力靠坐在树干边,脱了妆容的脸蛋憔悴至极。
他的对面,立着二人。
“贺录?”
宿半微一进来,便被右侧那个高个男子给吸引住了心神。
太过惊奇,也就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冷峻气场。
被唤之人回头,正是加了长发的贺录——时空任务局的现任局长。
一眼便知矜贵的气度,太过不寻常了。既像是看淡悲欢的神明,又像是拿权用人的贵者高者。
他身披墨绿金纹鹤氅,一头乌发以如意高金冠束起,尾翘的凤眼看人时候微阖,带有几分漫不经心之感。
看众生,皆是生命,又是草芥,唯独看他的人,才有了人温。
比如看向他最不放心的半微之时——
“半微,你不合格。”
虽已有几分意识到,但一见面就听到这句话,宿半微的心还是沉了下。
纵横任务世界多年,她一向与优秀拉扯。突如其来的不合格,就像优等生一下子考了个不及格。
可她无可辩驳。
甚至都没有外在条件可以给她来推卸。
“但无可厚非。”贺录说,“本就不要求你们无情,你已然很是出色了。”
轻淡扫过她身边那个气容极度显眼的白袍男子,不作声响地与他眼神交汇一瞬。
在看到他眼底深处的防备与警戒后,意味不直接地笑了声。
毕竟,主动拿命过大规则的,也就这一个了。
转回身,不再去看那人为安抚半微而牵出的手。
现在另一桩事比较重要——“应安筠,任熙君为你而亡,你不知好歹,为祸一方,引偷渡者来,真是对不住她的牺牲。”
提及熙君,靠树瘫坐的男子才勉力抬起头。
“你以为你看到的这本禁书真的能让人心想事成吗?”
不见血色的指尖持一本发黄线抄本,贺录当着他的面将它焚烧殆尽。
“嗤,这本就是一些不知死活的偷渡者杜撰的。禁书所言的妖丹,也只是让世界不稳,从而为偷渡者铺垫降落时机的引子而已。”
这话还没激得应安筠怎样,就让宿半微不可置信地转过了头。
失意也只是一阵,她现在更多的是惊诧。
“你知道这禁书?”
更深层的意思是,她想知道,鹤凌序是否一开始就知道应安筠要引偷渡者的事。
幻境出现的时机很早,能比应安筠和偷渡者更早下手,只能说明他早有了相关防备。
是以,即便是一城之主,即便是老道的偷渡者,也只是自以为天衣无缝地一步步走进了他的局而已……既连累到她和钟迟彻底暴露身份,也让鹤凌序顺势摸清了他们的底细。
由此可见,这人智谋比他们想象得深,实力也比他们想象得强……当真可怖。
“是。”他没瞒她,低声应了下来。
不吝展示自己的心机,鹤凌序就是要震慑她欲甩他的任何一点心思。
毕竟此生无有任何一桩事故,让凌序仙君都得这般殚精竭虑,谨小慎微。
握她的手攥得紧,似乎不容半点挣脱。
宿半微其实也没想怎么着,好歹也受过重重打击了,破罐破摔呗,再多点也没什么大不了了。再说,事已至此,也没什么退路可言了,这么一问也只是单纯好奇。
拍了拍他绷紧的手臂,认命地借力靠着他,看贺录那边的情况。
反正鹤凌序一向站得挺直,靠起来稳得不能再稳了。
她总算认了他,鹤凌序心里甜得要命。
贺录对应安筠说:“大规则的考验本是为你所备的。”
拖下只隶属大规则的任务者于世界里,这怎能不需要代价呢。
任务者有功劳有苦劳,可让大规则网开一面,但就万千世界里的凡夫俗子,怎能不被重重迁怒呢。
说话的人也有一副天成之貌,持一双凤眼,里面却是装不进任何萧条凄惨的。
从他那冷静陈述客观事实的样子,似乎能追究到半微为何会有超出常人的理智冷酷了。
痛苦的气息从应安筠的每一根发丝溢出来,呼吸很困难。
可是这哪够了,熙君死时比这惨多了。
“但是熙君替你受了。”他说,“而且,百死折磨下,她亲眼见你找了无数替身,迫不及待的样子,看起来一点寂寞都受不住啊。”
“你猜,当时她有多绝望。”
“就算复活了熙君,你有脸见她吗?”
绝望的呜咽声堵塞住了所有人的耳窝,整个人都在抽搐,真的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追击逃犯的汤念还在外面四处奔波,他不懂,也就没想过,让应安筠拖着残躯也要闯出的执念,是在哪。
如果他知,这棵樱树是应城主与其夫人初见与定情之地的话,也许还是有几分估算的。
“我只庆幸,熙君没看见你现在这副鬼样。”
眼神无波,金冠的贺录长得是个公子相貌,说的是些扎刀之语。
他也后悔,后悔当年告知熙君大规则的内幕,才让她那样凄惨葬送了自己。
“我此次前来,是问一句,熙君未受完的,你可愿?”
无论愿不愿,也到了了结的时候。
熙君当年垂死之际,都不忘求他放过应安筠。他答应了,但事至此,应安筠一错再错,也已超出了他能否决定放过的地步。
这回是大规则不放过了……哪怕熙君以命以积分相换,也再换不了他的命了。
“安筠,愿。”
所幸,没有侥幸而可笑的挣扎,他垂下头,认。
只是起了身,跪下求了贺局一件事:“思君尚未成年,安筠无所求,请求大人,带走她。”
说话已经很困难了,嗓子里满是血的滋味,但他必须要说完。
“思君自幼情薄,虽相肖似我,性子却像极熙君。熙君曾言大人……于她有再救之恩,此身去随熙君之后,愿托思君于大人,为大人奔波劳碌,以慰熙君空缺。”
“……好。”
得了应允,应安筠便从袖间掏出一封“与女信”,端端正正放在前方地上,给贺录正正经经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