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当即汩汩而下。而她身旁的贵妃钮祜禄氏嘴里嚼着什么东西,泪水也是一刻不停。
齐东珠只觉得叹为观止,心里舒了一口气,想来宫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奥斯卡,还得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借助外力才能成。
齐东珠觉得哭得最真最好看的唯有时刻都端庄且对自己要求颇高的德妃,和妆造苍白且孱弱的荣妃。这两位也是在太皇太后生前经常侍奉的,或许真的有些感情。齐东珠看着她们粒粒分明,晶莹剔透的泪水,觉得美丽之余,又觉得自己冒犯了对方的伤感,连忙收回自己的视线。
惠妃向她扔过来一张帕子,齐东珠还没展开,便能闻到浓浓的姜味儿。抬眼便撞上了惠妃怒其不争的泛红眼眸。齐东珠连忙诺诺垂头,正准备拿那帕子往眼角压,余光却瞥见了跪在地上的一群小狗儿,和另一边儿的一群小猫。
她看见了自家才三岁就要被强行抱来营业,神色懵懂的小狸花儿,当即心疼起来,憋了一会儿气,不多时还没凭借姜汁手帕,泪水就流了下来。
太皇太后停灵一月,皇上圣旨,今岁皇宫里大小选尽皆取消,皇上下令家有适龄女子的宗室奉上画像,为年幼皇子定亲。
德妃主动上门,与齐东珠共议比格阿哥的婚事,齐东珠尴尬极了,除了嗯嗯应是,就是偷偷将德妃属意的几幅画像留了下来,给下学的比格阿哥看。
“就是这几幅了,我看你额捏看的时间最长,面色…我实在看不出你额捏的面色,但我觉得她中意。你自己看看呢,我可跟你说啊,你们都还小呢,虽说日后你们都可能看上旁人,但是你是男子,得好好照顾妻子,知道吗?”
比格阿哥垂眸看着展开的画像,不置可否道:
“我一切都听额捏和嬷嬷安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我置喙的余地。”
齐东珠愁得掉毛,迭声说道:
“诶诶,你也不能这么说,眼缘也是重要的。这婚姻之事吧,我也说不好,合则过,不合则散本是常理,但是你们就算不和也散不了,受伤的往往都是女子。嗨,你日后记得好好照顾人家,进到责任。”
齐东珠忧愁地看着黑眼圈烟熏妆比格,心下叹道,这世上喜欢比格的姑娘真的不多,特别是旗人贵女,谁愿意当忍人啊,最好是个脾性好,不跟你计较也不太搭理你,可以自己过得很安逸的女孩子。
“你惠母妃也给你弟弟选着人呢。你弟弟比你好解决多了,他是个软乎性子,不会欺负人家。”又是萨摩耶,没有小姑娘能拒绝白团子,大清的小姑娘也不行。
齐东珠随口说着,却看身边儿的比格却露出了暗杀全世界的表情,齐东珠连忙呼噜他的毛,心想是不是不该说他脾气坏还欺负人,比格也是小狗,听不得这个,比命也命。可还没等齐东珠忏悔完,便听比格阴郁道:
“他是不欺负人,上赶着被人欺负,嬷嬷就安心了?嬷嬷往日里教他些什么, ‘对待妻子要恭顺贤良,妻子所托要事必躬亲’,不知道您是给他找福晋还是找婆家。”
齐东珠被戳破了狗德教育的假面,有些恼羞成怒,去揪她家嫁不出去的比格阿哥的大耳朵:
“你看你这张嘴!说话这么不中听,你看看以后谁领养——要你!我教你弟弟,没教你吗?你弟弟听我的,你怎么不听?”
比格阿哥的大耳朵被掀起来,见拗不过齐东珠,立刻收敛了表情,露出可怜巴巴的黑色小狗眼向上瞅着齐东珠,不出所料令齐东珠心软了。她拥着比格阿哥,和他一起去看桌上几张小像,一边嘟囔着“年纪这么小,真造孽”,一边指着一个面颊圆润的小姑娘问道:
“你看看这个姑娘?她抱着西施犬咧,想来…”齐东珠把“拥有丰富的养狗经验”吞下去,换了个婉转的说法儿:
“是个善良亲切的幼崽。”
比格阿哥对于齐东珠在他们都十来岁的时候仍然坚持叫他们幼崽的行为不明觉厉。他的眼睛扫过小像下的名字,乌拉那拉·淑贤,昔日的九门提督,如今的大将军,费扬古的女儿。
一个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的身份,倒也正好配他一不讨皇父喜欢的光头阿哥。
他点点头,轻声对齐东珠说道:“就她吧,嬷嬷,我觉得她很好。”
“你喜欢?”
齐东珠笑道,点了点比格阿哥的毛脑袋,又非常没有边界感地搓了搓狗子的嘴皮子,让一脸严肃的比格阿哥五官乱飞。
“那你可记住了,这是你的结亲对象了,日后要照顾人家。”
“喔。”比格阿哥在乱飞的五官里艰难地基础个字儿应和,而后问道:
“这回儿,皇阿玛是想把我们几个的亲事都定下来吧?八弟那边儿,人选定的谁?”
齐东珠收起从德妃处偷出来的几幅小像,笑道:
“你自己都刚定下,就要管你弟弟了?瞎操心,我看你一天天怎么和他爹一样,管得他到现在还整天傻呵呵的。”?
这话儿可太僭越了,不过比格阿哥倒是早已经习惯了齐东珠的口无遮拦,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听到这些话儿,难免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不是嬷嬷从小就要我照顾他的吗?”?
他轻声说道,声音没什么波澜。胤禩的乖巧是装的,他心生反骨,不敬君父,叛逆无状,没有人比他更懂。但是他知道齐东珠还有许许多多被胤禩的外表和坦诚的性情吸引的人不会在意这些,反而会引以为傲。胤禩永远可以傻呵呵的,被保护着,犯着愚蠢的错误,因为他永远不会缺少蠢货和被蒙蔽着为他赴汤蹈火。
这些齐东珠是看不懂的,她只看到胤禩镇日里傻呵呵的,像个孩子,殊不知这傻呵呵的孩子已经将爪牙深入朝堂,在兄弟之中拉帮结派,在宗室大臣之中树立口碑了。
齐东珠不知比格阿哥在想什么,却因他的话儿而动容。她当然记得小时候对比格阿哥的嘱托,那时候她自己也很迷茫,摇摆不定着,等她知道了怀里的小萨摩耶就是日后会与比格阿哥为敌的八阿哥后,她就开始反复要求比格阿哥照顾弟弟,以避免日后兄弟阋墙的惨象。
或许是她的洗脑太成功了些,又或许是比格阿哥对她的要求从来都不会拒绝,如今他真将萨摩耶管得井井有条,以大两岁半的微末差距,成了萨摩耶阿哥实质上管东管西的爹。
这个爹甚至想要考察一下未来的儿媳。
齐东珠又是动容又觉得有些好笑。她狠狠嘬了嘬稚龄无痛当爹的比格阿哥的毛毛脸,让这个阴郁的小狗被迫开朗,面露震惊,方才拍拍他的大脑袋,允诺道:
“等你弟有了着落,第一时间告诉你!”也不妄你不合时宜的爱子之心。
是夜,齐东珠给小狸花儿讲过故事,正准备熄灯睡下,门口儿突然传来动静。小狸花儿的奶母轻手轻脚但迅速走了进来,抱走了已经困得眯起眼睛的小狸花儿,只留披散着头发的齐东珠坐卧在榻上。
康熙走了进来,任由奴婢替他除了外袍。自太皇太后之事后,齐东珠有小一月没与他共出过,只在哭陵的时候见他率众臣嫔妃一道叩首,敬送太皇太后。
在慈宁宫那尴尬的际遇后,齐东珠也有些拿不准康熙的态度,不过她仍然是感激康熙没有放任她喝那乌漆麻黑,绝不绝育不知道但一定能让她腹泻的汤药。
康熙将药碗掷于地面,其实做了她真正想做的事。她又不是泥菩萨性子,自个儿不想生孩子是一回事,被人灌药伤害她的身体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就算当时康熙不到,她本来也没打算喝那碗药,不过后果可能不那么好看就是了。
康熙让她全须全尾地遛走,她还是感激的。她也知道那举动对康熙来说,恐怕是不怎么“孝顺”的做法儿了。毕竟在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面前撕破脸,即便他后来能揭过这事儿,也是不怎么得体好看的。
于是她主动下榻,凑到康熙身前,盯了一会儿康熙衣服上过分复杂的盘扣,果断选择放弃,而是将手搭在康熙的胸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抬起一双鹿眼眼巴巴地看着他。
此后康熙宽衣的奴才识趣儿地退下,顺道吹灭了一半蜡烛,只留下几颗灯豆立于熏香的灯油之上,将整间内殿笼罩在朦胧灯光里。
康熙垂眼看着她,眼底没什么情绪,而后将她的手拂开,自个儿去解衣服上的盘扣,退下中衣,里衣失去了腰封禁锢,敞开一半,烛火映照出了他胸膛正中深刻的一道暗影和蜜色的胸膛。
齐东珠的指尖儿轻轻抽了抽,在康熙倾身过来印上她侧颈的时候,欲拒还迎地用手环住了康熙的肩。今日康熙的沉默让齐东珠有一丝不安,但也只有一丝而已。缠绵近月,她早已不再抗拒对方的温度,不多时便松懈下来,将半张发红的脸贴在康熙凸起的锁骨和肩窝里。
“今日还用了益母果?”
康熙喑哑的声音在齐东珠耳边传来,让她心烦意燥地晃了晃耳朵,抖开那扰人的吐息:
“没。”
不过她今日大概还在安全期。虽说没有百分之百的安全,但总比往日概率小些。
“哼。”
康熙冷哼一声,二人又沉默半晌,一条锦被被踹到了床底下。
“皇上还没消气么。”
齐东珠腰有些酸,又只能和康熙这种体热的人挤在唯一一床被子里,出了半身汗,抱怨似的嘟囔道。康熙身形高大,齐东珠也是北方人里高挑的女子,两个人挤在一床被子里实在有些勉强了,但没人开口叫奴婢再抱床被子进来,齐东珠也懒得下床去拿,只能这么受着。
“消气?”
康熙颇感荒唐:“你做了什么你不清楚?你不知悔过也就罢了,你还勒令起朕来了?古往今来的妃嫔,就没你这么胆大妄为,不知君恩的。”
这话儿齐东珠可不爱听,但她懒得和康熙吵。两人眼界过往视角皆不同,和男的辩论没半点儿意思,全是对牛弹琴了。说是懒得说的,但齐东珠不服气,将自己的脸贴在康熙肩窝里嘟囔:
“我也没联合外戚给皇上下点儿红丸。前朝还有意图谋杀皇帝的宫女儿呢,皇上怎么不说。”
康熙被气笑了,呵呵个没完,齐东珠一巴掌拍在他胸前,阻止他胸肌继续抖动,拍打她的脸。
“你就作吧。”
康熙最终说道。齐东珠被他这种霸总发言雷得起了一脖子鸡皮疙瘩,狠狠“噫”了一声,翻了个身,正面朝上:
“皇上可知道惠妃娘娘给八阿哥订下哪户人家了?”?
迷迷糊糊地,齐东珠想起他们家的大事,连忙替一心当爹的比格胖崽问一句。可谁知她明显感觉和她贴在一起的康熙肌肉一抽,她抬眼去看,见康熙神色有几分不自在,沉声说:
“人不是惠妃定的,你甭操心,是顶好的亲事,就相中他了。”
“呀?”
齐东珠声音含混地奇道:“人小姑娘看中他了嘛,还有这种好事?哪儿家的呀?”
康熙唇角抽抽,越发不自在地动了动,头一回儿避开了齐东珠的视线。这要说是顶好的亲事,也绝对不假,前朝战功赫赫的安亲王一脉,那能不是顶好的亲事吗?说白了,论福晋出身,除了太子,怕是没有哪个皇子福晋出身能高过安王府了。
可问题也就出在这安王府,家风不比寻常。若不是世代联姻,安王府的格格又必须嫁给一个爱新觉罗氏,康熙其实还当真不愿配这婚事。可那格格郭络罗氏年已十二,再拖怕是不好看了,只能在这回儿许给皇子,一方面是安抚安王府,二也是为了安宗室之心。
毕竟安王府战功赫赫,他即便和岳乐有隙,也得做足了面儿上的功夫。
至于和安王府联姻的皇子,他是仔细斟酌过的。论年龄,四子和五子更为合适,七皇子是不能的,毕竟腿脚不便,安王府的格格绝不能配给一个残缺的皇子。
但是康熙自知四子性子不好,安王府向来教女无方,若是配给四子怕是永无宁日。他本想将其配给年龄更相仿的五子,可谁知那格格虽长辈入了宫拜见嫔妃,瞧上了比她小两岁余的皇八子胤禩。
康熙见了那格格,见那格格当即出声,毫不知羞地求长辈赐婚,也是一阵头疼,可作为长辈,却没有驳了孩子脸面,寒了臣子之心的道理。只能不顾惠妃的脸色应了下来。
他大抵猜到这格格是性子泼辣,看上了胤禩生得好看,又看上去好拿捏,想将婚事的人选掌握在自己手里。但惠妃等人作为胤禩的母妃,八成会想给性子软的儿子配个贤淑端庄的。他瞧见了惠妃将马齐家的幺女画像放在了手边儿,可这事一出,胤禩的婚事倒成了皇子之中最早定下的。
可想到这事儿,康熙也不是很愉悦,只迅速而含糊地说道:
“郭络罗氏,养在安王府,是极好的出身,比胤禩大两岁。”
齐东珠对安王府可丝毫不了解,听闻这话儿,暗中记下便半合上眼睛,准备明日去跟比格说一声儿。
她倒是不担心萨摩耶阿哥会慢待人家,毕竟萨摩耶也算是一款中央空调,无论配给谁都能让对方觉得舒服,提供许多情绪价值,日后就算没什么爱情的火花,亲情和体面也总是有的,日子不会不好过。
第143章 吐息
◎她生怕自己一点儿无心之举便招来没必要的祸端,所以她时常觉得手足无措,像一只邀请人来撸却还要保持警惕的野猫,拘谨中流露出一点儿不知所措◎
——
次日晨, 齐东珠哼着歌,在洒满朝露的窗边儿挽了发。她迟疑片刻,在头上插了一根簪子, 又缀了两朵含苞待放的春花。
簪子是一根金簪,是昨夜康熙放在齐东珠桌上的。他说是江南的款式, 簪头上是眼红的朱雀纹饰, 朱雀的尾羽被雕得栩栩如生。
齐东珠不知道那是价值连城的朱色珊瑚,以为那是成色不怎么好的红色石头, 因为并不晶莹剔透,也不流光溢彩, 她甚至没有向红宝石那方面去想, 只因为今日还要见德妃,唯恐过于朴素惹了德妃不快, 将那当作寻常的金簪, 戴在了发间。
比格阿哥的婚事过了明路, 订婚宴则是要宫里办的。齐东珠陪德妃安排了大小事宜, 便送走了神色严肃的德妃, 和翠瑛商量起宫外善堂的事。
小狸花儿公主一早起来被永寿宫的人领走了。卫双姐喜欢小狸花儿, 愿意亲自教导小狸花儿写字画画,齐东珠这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半文盲自然乐得如此, 给小猫背上装了零嘴和水果的小包就将她送去了别宫进学。
在小狸花儿公主年满六岁, 正式进学之前, 她总是要先学些基础。皇子公主的课程都繁重,光是语言和读写就能就能让一个幼崽晕头转向, 齐东珠虽然心疼小狸花儿, 但也不能阻碍她学些基础, 日后也好跟上进度。
齐东珠和翠瑛商量出施工的庄子大概的规模, 翠瑛新收的小徒弟玉霜坐在一旁剥着豆子,一边懵懂地听着她们讲话。
齐东珠将自己全部的积蓄都搭进了京郊的庄子,只求扩大纺织工厂的规模。不知道萨摩耶阿哥在其中如何斡旋,佟家不仅出了庄子,还出了改造庄子的人手。这大大超出了齐东珠的意料,毕竟佟家本是要在佟佳皇后过世后,再送一个佟家女入宫的。齐东珠听萨摩耶阿哥说过,是佟家正房庶出的姑娘,佟佳氏同父异母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