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东珠心道这位估计看见她又来气了,但也为马车的阻隔舒了一口气。可她这口气没舒多久,便发现康熙所带的侍卫纷纷上马,而其中一人将一条马缰绳塞到了齐东珠的手里。
齐东珠一脸愣怔地看着手中的马缰绳,又迟缓地转过头,看了看喷着热气的骏马,当即呆住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对着脑子里的系统尖叫:
“纳兰东珠是个旗人,一定会骑马,可是我不会啊!”
“呃,我帮你查查怎么上马,你可小心点儿,别惹毛了马,它一脚就能踢死你。”
果然,齐东珠的废物系统正常发挥,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让齐东珠任命般地闭了眼睛,好半晌,她才对着方才为她牵来马,此刻正准备上自己的马的侍卫挤出了一个笑容:
“侍卫大哥,您能帮我一把吗?我许久没骑过马了,这一时半会儿也上不去。”
那侍卫回过头来,齐东珠当场就尴尬得想要遁地逃逸。方才这个侍卫牵马来时齐东珠压根儿没看人家长相,这回儿才发现这什么侍卫大哥啊,这小侍卫长得风神俊秀,自带一股满人少有的书卷气,看上去也就不足二十。
这小侍卫倒也没在乎齐东珠的称呼,齐东珠长得好看,而这个年纪的少年又最爱装成熟稳重,被叫大哥心中也没有不满。
见那小侍卫走了过来,齐东珠连忙把住马鞍,奋力往马鞍上窜。那侍卫帮她牵稳了马,又看她这副爬不上马背的模样,飞快地用手臂托了一下她的腿,让齐东珠终于歪歪斜斜地骑到了马背之上。
此时,小侍卫的同僚都已经纵马跟上了康熙的车架,小侍卫心下着急,拉了一下齐东珠的马,低声说道:
“快跟上。”
齐东珠欲哭无泪。她倒不是很害怕骑马,却对如何操纵马儿一无所知,只能郑重其事的对小侍卫点点头,而后摸了摸胯下马儿的侧颈。
抚摸侧颈能安抚马儿情绪。万幸的是,齐东珠的马儿是个温顺的,上了些年纪的马,即便齐东珠不驱动它,它也跟着前面马儿的步伐一溜小跑起来,这让齐东珠大大松了口气。虽然那极为颠簸,齐东珠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架子都被颠散架了,可至少不再丢人现眼。
齐东珠与一众侍卫一路骑行,齐东珠高坐马背之上,驳杂的气味和陌生的景象扑面而来,使她睁大眼睛看着这三百年前的京城景色,还没看出个所以然,便由其他侍卫领着,寻近路到了城门口。
马车悄无声息地出了城,车轮儿向北滑动,齐东珠在马背上颠来颠去,没一会儿就面目青白,但她不敢有半点儿懈怠,竭尽全力模仿着其他侍卫的骑马姿态,企图临时抱佛脚。
可她发现,这些侍卫仿佛天生长在马背上一样,有些手甚至都不需要持缰,脚也并不踩在马蹬子上,而他们身下的马儿温顺听话儿,如臂使指,也让齐东珠大开眼界。
旗人擅长骑射,更尚武功,这让齐东珠这个换了芯子的假旗人越发难做。默默咽下一口苦水,齐东珠又摸了摸骏马的侧颈进行安抚,尽量放松身体,适应马背上颠簸的频率。
一路心惊胆战,倒也安然无恙。齐东珠一行人路过了几个村庄,终于到了这座建在京郊的庄子里。
下马时,齐东珠闭着眼睛跳了下来,刚落地时双膝一软,险些吐了出来。不过齐东珠到底倔强,硬挺许久方才缓过劲儿来,抖抖索索地从她隐秘的小腰包里掏出两块儿麦芽奶糖,一块儿塞进了自己嘴里,一块儿放在掌心,托举到了她的马儿嘴旁。
马儿抖了抖浓密的眼睫,慢条斯理地用舌头卷走了齐东珠的讨好,打了个细小的响鼻。即便是此刻已经筋疲力竭,齐东珠还是轻轻笑了,抬手摸了摸马儿的侧颈。
齐东珠真的很喜欢和动物相处,喜爱这种无声的、平和的交流。
殊不知,这一幕恰好落在了踏下马车的康熙眼里。齐东珠骑马时那股生疏模样,康熙在马车偶然被风掀起的车帘儿之中瞧得一清二楚,康熙皱起眉,心想旗人入关才多少年,旗人家的子女已经养得连马都骑不上去,真是成何体统!?
他这回儿瞧齐东珠真是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往日看她不修边幅、行事鲁莽,勉强称得上是天性纯质,如今再看,那可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连那张堪称美艳的脸都有几分面目可憎。
这回儿下了马,倒还有心思去讨好坐骑,真是可笑!
康熙费了好大劲才将目光从齐东珠裙摆凌乱的身影上拔了下来,举步向庄子正院走去。
方才帮助齐东珠上马的小侍卫吆喝了一声齐东珠,让齐东珠将马拴在庄子中的树上,便匆匆一道随康熙的脚步入了正院。
院中弥漫着浓浓的药草气息,齐东珠敏感地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握紧了自己的小腰包,跟在了那个帮助过她的侍卫身边儿。
对于齐东珠来说,这可是她第一遭出京,也是第一次接触除了婆家人和皇宫之外的人。这让她多少有些紧张,她身旁的小侍卫看上去年纪不大,心肠不坏,齐东珠也就跟着他走,以免闹了什么笑话儿。
康熙驾到,许多在正院儿之中值守的巡捕营兵卫和医官都前来见礼,其中一位年纪不轻的医官下拜叩首道:
“微臣叩见皇上!”
康熙叫起,可那医官却仍然叩拜在地,声音之中难掩激动之情:
“皇上!此事已有大成之势!牛痘者二百三十七人,无一人得天花。其中一百二十人由吾等以牛痘疮液涂抹疮口,感染牛痘,其后亦无大碍!”
那年迈医官被同僚搀扶起来,却仍然追随着康熙的脚步,急促说道:
“此法甚妙,长此以往,天花必亡于本朝!此为社稷之功啊,皇上。”
康熙接过医官们递来的脉案及其奏折,却没有先低头去看那些细小的文字,反倒是回头看了站在不远处的齐东珠一眼。
午后的光带着柔软的温度,朦胧的笼罩着这姿容艳丽的年轻女子。日光点亮了她的眉眼,却在她双眸逸出的眸光中黯然失色。她在笑,而康熙却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舒展自然的笑容,而那并不像旁人那样是为了恩赏,或是为了讨赏。
她只是眉眼弯弯,笑得露出了几个洁白的牙齿。她没有笑给任何人看,仿佛只是因为开心而已,却无端成了许多视线的焦点,她身边儿的曹寅也在垂眸看着她,目光有些发愣。
在齐东珠注意到康熙之前,康熙已经收回视线,步入正屋之中。
第53章 尊敬
◎“朕会让太子率先种痘,以表朕根除天花之心。”◎
齐东珠跟着小侍卫, 也磨磨蹭蹭的进了屋子。八个侍卫站成两排,拱卫着主位之上的康熙,而齐东珠将自己团吧团吧缩成一团儿, 躲在小侍卫身后,竖着耳朵听康熙和医官之间的对话。
“结果如何朕已了然了, 此为大善, 只是对于此法如何推行传播,诸位可有见解?”
年迈医官上前说道:
“启禀皇上, 微臣以牛痘脓液种痘,效果显著, 可此法需要病牛或者罹患牛痘之人的脓液, 若是在偏远乡下,恐怕需要地方官府协助。”
齐东珠听闻此话, 张了张嘴, 却又社恐属性发作, 畏惧在场人多, 将涌到嘴边儿的话儿咽了回去, 只用一双眸子悄悄觑康熙, 寻思一会儿回程,她得想法子把话儿说了才行。
这传播牛痘, 不一定要用积液。还可用些土法子, 以牛痘患者的结痂的疮口晒干磨粉, 吹入种痘者口鼻处。此法确实没有以牛痘者脓液涂抹见效快,也没有积液效力足, 却会使症状更加轻微, 更为适合孩童种痘。
而且这样做, 就不用担心长途运输病牛了, 且避免了□□传播其它类型的疾病。
这个法子她在她那不伦不类的折子里写过,想来康熙如果看过,应该会心中有数。
这么想着,她又觑了一眼康熙,殊不知她的这些不怎么遮掩的小表情小动作都被康熙看在眼底。
康熙心中冷哼,对她不予理会,与那些太医讨论许久,方才突然说道:
“曹寅,你可有话儿要说?”
站在齐东珠身前,被迫当了许久人肉屏风的侍卫曹寅一愣,方才对康熙行礼说道:
“奴才不通医理,不敢在诸位太医前班门弄斧,但奴才却知此法大善,提出此法者心怀百姓,是为大才,当重用之。”
康熙没有接话儿,曹寅久日趋奉康熙,从康熙幼时便是他的伴读,后又做了他身边儿的一等侍卫,想来不多时就会被下放地方为官,自然是个知机识趣儿的妙人,见康熙神色有异,当即转圜道:
“无论此法出自何人之手,皇上推行此法,便是救了这天下千万百姓于水火之中,奴才斗胆提前恭贺皇上,施行如此善举,定能使大清昌盛,使百姓归心!”?
曹寅今年刚到双十年岁,生得虽不如何出众,却有一份独特的书生气质。而齐东珠乍一听康熙说出曹寅的名字,就睁大了眸子,愣愣地看着眼前好心的小侍卫。
他竟然是曹寅吗?
或许曹寅本人并不如何出名,但他却有个后人耳熟能详的孙子,正是《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
况且,曹寅本人也是清初有名的文人,虽然赶不上同样做过康熙御前侍卫的纳兰性德那么千古传唱,但也是为人风雅,结交墨客,通晓诗词音律,戏曲书法,是旗人中难能可见的文人雅客。
齐东珠这个文化荒漠肃然起敬,可不敢拿曹寅当做屏风了,而是悄无声息的后退两步,保持一个得体安全的距离,看着曹寅背影的双眸带上了一丝尊敬的意味,
康熙将她这一连串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当即从胸口处涌出一股气来,而这怒气的源头越发扑朔迷离了。
他方才点到曹寅,正是因为这小奶母不知道为何亦步亦趋地跟紧了曹寅。也算是她有几分眼力见儿,曹寅骨子里是个比较温和的人,即使颇受康熙信重,仍然维持着文人风度。
康熙十分看重曹寅的,两人儿时相伴,曹寅和纳兰性德都为他御前效力,纳兰性德如今已经下放为官,曹寅不久后也会入朝,而今他处理政务时频频将曹寅带在身边儿,也是为了多加提点。
可看着这小奶母也一眼看中了曹寅温润的脾性,康熙心中却有几分不爽。他借机点到曹寅,也是为了吓唬吓唬那缩头缩脑的小奶母。
可谁知那小奶母听到曹寅名讳后,竟然露出了对康熙而言十分陌生的敬畏神情。奴婢尊敬追捧曹寅并不奇怪,无论是朝廷还是宫中,谁人不知曹寅简在帝心,又谁人不知曹寅颇具才华,胸有丘壑。
即便是曹寅长相不及纳兰性德那么出众夺目,也不及纳兰性德那么有诗才,可也是旗人中颇具盛名的才子了。
但这事儿奇怪在,康熙发现小奶母从来没对自己露出过这样的神情。这么一回想,这小奶母每次见了自己不谄媚讨好也就罢了,说话无所顾忌,行事荒唐可笑,脸上更是写满回避和尴尬。
这仔细一想,竟是没有半分敬畏和崇拜掺杂其中。
康熙是敏锐之人,以往也注意到过小奶母这与众不同的异常,但他不以为意,归结于小奶母她天生缺根筋。康熙是带着一种不跟她一般见识的心态容忍了她几番冒犯,可如今这一看,她原来也有这么小心翼翼地退让,眼带敬畏的时候啊?
这发现让康熙突兀地憋闷起来,目光又转到跪在地上的曹寅身上,让曹寅无端打了个寒噤。
曹寅人缘好,会说话儿,往日里总是三言两语就能哄得康熙龙颜舒展,今儿他说话也是没有半点儿不中听,可康熙却是回以一冷哼,说道:
“你口中的大才,不正在你身后藏着呢?”
曹寅闻言,神色一怔,继而有些惊讶地回头看那几乎缩到墙角的齐东珠。不过他很快回过神儿来,收敛了脸上的惊讶之色,反而对齐东珠一笑,落落大方地说道:
“夫人此法精妙,曹某佩服。”
他不知齐东珠的身份,只能看出齐东珠是宫中仆役装扮,梳着妇人发髻,看上去却年纪不大。此刻他倒是知道齐东珠为何会与他们同行了。
齐东珠被康熙点了名儿,还得了大才子曹寅的善言,当即尴尬得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本能地对曹寅一笑,她同手同脚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对康熙行礼。
康熙看她那鹌鹑样儿便心中有气。这女人平时装得像个受了惊的兔子,人一多便一言不发,擎等着往角落里缩,和不相识的侍卫太监说话也细若蚊蚋,和声细气的,仿佛没有脾气,可到了朕跟前儿,字字句句都不中听,还有本事给朕添堵。
这人怎么养成的这个德行?晚些时候朕定将她阿玛寻来,好生看看哪个好人家能养出这种女儿来!
齐东珠此刻还不知道,她给自己那素未谋面的便宜阿玛招惹了事端,只是觉得寒毛直竖,那些太医隐晦的打量视线让她觉得如坐针毡。
若是可以,她其实并不介意这牛痘功绩不记在她名下。她当时冒着风险提出此法并不是为了功绩和犒赏,而只是想要帮助在疾病之中挣扎受苦的百姓。更何况这牛痘法并非她首创,她不过是拾人牙慧的后人,虽说在这个时代无人知晓,但她确实担不起曹寅的一声“大才”。
“能救天下百姓…”齐东珠悄悄觑了一眼康熙的脸色,硬着头皮加了一句:
“能为皇上分忧,是奴婢应该做的。”
齐东珠拍了一个蹩脚的马屁,不仅没有让康熙脸上若有似无的嘲讽神色消解,还使周遭太医的视线更加隐藏不屑。
齐东珠是知道这个时代大多数男人瞧不起女人的,这些太医方才口口声声称赞这牛痘法精妙至极,如今见齐东珠一介女流之辈真的站了出来,却个个儿像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只会拿一双双不讨人喜欢的招子扫视齐东珠。
更有甚者,其中几人还面露不屑。不用猜齐东珠都知道,这几人定是觉得自己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或是通过什么手段迷惑了皇帝,才得以这种嘉奖。
齐东珠到底不是泥人儿脾性,心中自然不愉。
康熙顿了片刻,对齐东珠说:
“牛痘法马上就要举国推行,你若是还有些看法儿,今儿个就说出来。”
齐东珠看了看康熙,又看了看周围人的面色,见他们大多都在康熙发话儿后收敛了神色,没露出什么瞧不起人的表情,而曹寅见她看过来,对她露出了一点儿鼓励的笑意。
齐东珠莫名有些脸热,方才被那些太医视线冒犯后的火气消弭下去,清清嗓子,开口说道:
“牛痘法虽已降低了种痘风险,却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学医者应当知晓,每个人体质不同,有强有弱,牛痘虽不是什么大病,但对于有些体弱之人或者年幼孩童来说还是具有一定的风险。”
“我有一法能降低接种牛痘的风险,便是以牛痘患者患处结痂磨粉,吹于种痘者口鼻处,此法或许能降低牛痘症状,但又不失其防疫天花的效果。且此法不需将病牛运输到各处,只需由官府派发给民众便是了。”
“为了能最快将天花剿灭,种痘应分批次种,四岁以上的幼儿和妇□□先种痘,以达到在受染天花前种痘的效果。太过幼小的孩童应到了一定年纪再种痘,免得造成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