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魔族,已经被封印在地下千年万年,早已经绝迹世间,却又好像,处处都有它们的影子。
就连师父镇守的神宫,也像是个聚集魔气的漩涡。
现在,连蓬莱阁也牵涉其中了吗?
清溪久久不答,凌虚子却已经懂了,点头道:“姑娘果然知道。”
“姑娘知道幽冥魔族的存在,就该知道,那些深埋地下的邪恶魔气有多么可怕,否则先人们不会前仆后继,在灵力充沛的千百年前搭上数百位飞升境强者乃至化神境的强者性命,结成一方封印大阵,才将所有的魔族封印在地下。”
“当年的封印有五处,时日久远,其余几处在哪已经不可考,但蓬莱阁下深海之中,正有一处阵眼,我蓬莱后人世代守护在此,就是在守着这大阵。”凌虚子声音缥缈,清溪脑中灵光一闪,忽然顺着着话,想起了另一个地方。
刚重生时,她画过探灵阵,那时阵中魔气翻涌勾连指向一处汇聚,那就是神宫。
凌虚子说封印大阵共有五处,那神宫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呢?如此,沈浮白为何选在那里落脚,就能想得通了。
清溪眼神微闪,又听凌虚子接着说道:“破开心魔容易,可若是心魔成型之前就已经沾染了来自深渊的幽冥魔气,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十数年前,蓬莱灵气波动,引发了海啸,海底封印在天灾之中缺了一角,魔气溢出,正好……正好……”
凌虚子面上悔恨,有些说不下去,清溪却也知道了。
魔气溢出,正好被心智不坚定修为不到家的年轻弟子吸收,于是心底的恶念开始被无限放大,渐渐有了心魔,又因为勾连了魔气,他可以借用幽冥魔族深埋地下的力量,那样的力量,就是他们五人联手也对坑不了的。
这才落得一个纷纷被困,命悬一线的境地。
清溪的心沉下来,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更严重。
“现在悔恨也好,愤怒也罢,都已经于事无补。我们要做的,是先从这里逃出去。”清溪定了定神,冷静的说道:“那个什么少槐已经察觉了我们闯入,想必再过不久,就要来彻底打散我们的神魂了!我们得先想办法离开。”
清溪的眼睛看着往四周看了看,那团由灵力燃烧起来的金色光团已经逐渐暗淡,她得趁着光线彻底消失之前,先出了这铁笼。却没想到她那句随口而出的安抚竟惊得凌虚子瞪大了眼睛,他声音拔高了一些,大声疑惑道:“少槐?什么少槐?”
清溪拧眉,有些不解他在震惊什么,又把视线转回来道:“少槐难道不是你的弟子?这不就是他的心魔?”
按理说他们被困的时间更长,又是亲眼看着心魔长出来的人,不该不知道这一点才对。
却见凌虚子一脸惨白的摇着头:“不!绝无可能!”
清溪想问为什么不可能?就见另一个离得远一些的长老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一手把在铁笼的栏杆上,艰难的从缝隙里伸出手来,给她指了一个方向,而后声音嘶哑的说:“少槐他,明明也被困在那里……”
清溪陡然一惊,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就见他们头顶的正上方,金光照不到的地方,无数的黑色铁链纵横交错盘旋在半空,织成了一个密密麻麻的网,一个红衣的青年双目紧闭被吊在那里,两腿悬空,手上身上腿上,凡是能缠链子的地方,都被铁链紧紧的圈着,像一个巨大的茧。
而青年尚还露在外面的脑袋低垂,清溪终于看清了幻境中那个孤僻冷漠的少年的脸。他生的极好,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因为被困了太久,脸上是血色全无的苍白,额角顺着眉骨长着一条诡异的红痕,像是一朵花,又像是一个别的什么,非但不显丑陋,反而衬得他的脸越发的妖冶艳丽。
清溪呼吸一滞,那是少槐?
这个被他们以为是心魔之主的少年,却被困在心魔的最深处,被心魔用最严厉也最残忍的方式看管着。
不是少槐,那这心魔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欠了大家两天的更新,我明天后天日六补上!!!!(开始立flag)(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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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心魔(八)
少槐出生时正逢人间战乱, 父母早早逝于接天战火之中,只留下他一人在那地狱似的人间挣扎苟活。
他还记得那一天,眼前是尸山血海一片, 无际的旷野刚经历过一场大战,那地界煞气之浓, 让人不敢靠近, 一切活物皆尽死去。
被人发现之时,方圆十里生灵灭绝, 唯有他,藏在一棵被烧了一半的枯槐树下面, 嚼着树根吸食着里面仅剩的汁液, 硬是活了下来。于是因为父母死去太早,从来没有名字的他,在那一天,被人们以槐树为名, 叫他槐。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称呼。
槐为鬼木,连通阴阳, 是阴邪之木。于是天煞孤星, 六亲缘薄这八个字, 也开始环绕着他。
救了他回来的人接济他,却也惧怕他真的带来灾厄,战战兢兢的与他保持着距离,在一念善意与恐惧之中摇摆挣扎。少槐幼时便看尽了各种冷眼,对此,他习以为常, 只是性子却无法抑制的越变越冷, 越变越阴沉, 仿佛真的是应了那句天煞孤星,在他的身边,总能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人间那几年很乱,战火总是蔓延得很快。当这个生活了好几年的村庄再一次被战争付诸一炬的时候,又只有他活了下来,只是这一次,他已然懂得了怎么才能不悲伤。
凌虚子便是这时候遇到的他。
半大的少年独自行走于尸骸之间,神情淡漠,目无悲喜,像是一个见惯了生死的神明,只是带着神性的悲悯不在,反而又多了些别的什么。哪怕是修行多年的凌虚子,也未能做到少年那样的漠然。他大受震撼,而后心生恻隐。
于是一向不干预凡人生死的凌虚子自虚空中现身,探了少年根骨,果然是难得一见适合修炼的灵体,当即便想要收他为徒,可少年未见欣喜,反而用那双黑得惊人的瞳仁直直盯着他,良久,才哑声说了一句:“我不好,跟我待在一起的人,都会死的。”说着还看了看身边尚来不及掩埋就已经腐烂了的尸首,眼中流露出几分茫然。
凌虚子却是笑,只道修仙之人,怎会惧怕凡人那套命理之说,这少年分明是个好苗子,生不逢时罢了。
又问了少年名字,听见一个槐字,凌虚子沉吟许久,槐字阴气重,确实不合适,于是做主为他添了一个少,希望能消减一些阴煞,最后笑道:“少槐好啊,正好与你师兄的名字相通,都是少字辈。”
少槐表情不变,只知道面前这是个很厉害的人,不怕他身上那些吓人的东西,还说只要跟着他修炼,就能把那些令人惧怕的东西消灭。于是他愿意跟着他走,至于师兄如何,他并不关心。
少槐入了蓬莱阁之后,因为长相俊美,初时很受弟子们欢迎,大一些的,也很是愿意照拂这位一生孤苦的小师弟,只有一人,并不喜少槐的到来,那便是这位同属少字辈的师兄。
这位师兄只比少槐早入门,但也是经历过人间战乱的,不同的是,他从小家中富裕,没吃过什么哭,只因根骨很好,便幸运的入了仙门,又很快的得了师门重视,很有话语权。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被人围在中间的少槐,曾经,那个被师兄师姐们围在中间嘘寒问暖的人是他,因为少槐来了,便无人再来关心他,是少槐抢走了属于他的关注。
但当彼时年少的凌越蹦蹦跳跳跑过来问师兄怎么不去看师弟时,他又只是笑,说师弟身边已经有太多人了,他一会再去。
小凌越懵懂的点头说好,又蹦蹦跳跳的挤进去,捧了自己心爱的小兔子给少槐看,少槐照例是不理人的,可并不妨碍凌越喜欢这样好看的人,愿意带着兔子和他玩耍,也全然忘了,那兔子,本是她和师兄一起捉住的。
第二天,那兔子就悄无声息的死了。
凌越哭了许久,少槐冷着脸,拳头攥得死紧,师兄便在一边看着,时不时安慰两句。少槐煞星的名头不胫而走,身边嘘寒问暖的人呼啦少了一半,还剩下另一半不相信的,依旧跟着他。
只是剩下的这一般,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受些伤,或者死几只灵宠,丢一些法宝。而发生这些的时候,往往都是与少槐有过接触之后。
修仙之人不信在这样的仙岛福地里还会有什么妖孽煞星,可是眼看着少槐眼角的红色胎记越长越大,慢慢穿过眉骨蔓延上额角,长成了一个古怪妖异的图案,让人多看两眼,都心神恍惚。
另一半人才开始怕了,也慢慢疏远了少槐。
又只剩了他一个人。少槐心中嗤笑一声,而后越发的孤僻,身边还敢和他说话的,就只剩了他师兄一人。
于是蓬莱阁里对于师兄友爱同门关心师弟的赞誉越来越多,关于少槐命格阴邪的恶论也越来越多。
师兄惯例端着笑进来,伸手勾住少槐的肩膀宽慰道:“师弟,同门们只是受了谣言蒙蔽,但师兄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勿往心里去。”
少槐冷着脸躲开他的手,闻言掀了掀眼皮,淡漠道:“手拿开,我嫌脏。”
“你!”师兄恼怒。
“你这双手,沾过多少脏事,你不知道吗?”少槐的眼瞳依旧黑得见底,却是难得的清明。早在刚入门那夜他就看见了,凌越死了的那只兔子,就是自己这位好师兄亲手掐死的。至于后来的那些,谣言也好,死的灵宠,同门受过的伤,出自谁手,他也知道,他只是不说而已。
少槐言罢,看也不看他,拂袖离开。留了他师兄一人在原地,面沉似水,目露阴狠。
直到那一次,他们接了那个委托。
精怪附身于女童,少槐主张先将精怪抓出来,再进行斩杀,可师兄急于表现,觉得一个无知女童,死了就死了,左右可以说是精怪杀人,没什么交代不了的,于是提剑就要斩杀。
少槐自然阻拦,两人争执打斗之际,少槐的剑气控制不住涌出冲向了女童,最终精怪与女童双双丧命。随后赶来只来得及目睹剑气伤人的村民自然不依,闹上了蓬莱阁,可唯一知道内情的师兄却说:“师弟执意要将女童与精怪一同斩杀,我拦不住……”
少槐听完,双眼血红,额角的胎记又开始疯长,更是坐实了他抑制不住体内邪气,凌虚子对他失望至极,降下重重责罚。鞭刑落在身上的时候,少槐看见了他师兄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笑得畅快。
事后,师兄还是做了一副关爱同门的样子,替少槐跪在师父门前求情,却意外看见了师父屋里坐着一个人。
那人是师父的贵客,一身白衣飘然,像是个真正的仙人。他听见师父凌虚子捧着茶盏唏嘘道:“……天资不错,可惜心性略窄了。少槐倒是心智坚毅,只是太过孤僻也是不好,被冤枉了,怎么一句都不说,若不是你拦着不让我拆穿,他本不必受着一罚……”
那白衣贵客说了几句什么,师兄一句也没听清,只是浑身发抖,满脑都是:师父知道了,师父知道少槐是被冤枉的,那是不是也就知道了,真正犯错的是我?
他再没了推门求情的勇气,浑浑噩噩回了自己的住处,心神恍惚之间,他听见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仿佛是从地下传来,又仿佛就在他耳边,带着粘稠的水汽和阴寒,却十分蛊惑人心:“你想解决掉这些人吗?那些抢走你关注的人,知道你把柄的人,与你作对之人,解决掉他们,蓬莱阁里,便唯有你一人的声音,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他抱着膝盖没有理会,可那个声音一直在重复:“我会帮你……”
“我能帮你……”
“只要你点头,我就能帮你……”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支撑不住,咬着牙,点了下头。“解决掉他们,我想要解决掉他们,我要他们都消失……”
“呵呵呵呵……”那个来自虚空的声音笑起来。
“好。”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一股阴冷却庞大的力量涌进他的身体,他闷哼一声,终是无法承受太多,晕死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阳光一如往常一般明媚,师兄平躺在榻上怔了许久,他动了动手,自己的灵力还和平日无异,昨夜那个诡异的声音,那股庞大的力量,像是一场梦。
可很快他又知道不是梦。因为他听到了少槐突然发狂冲上长老殿的消息。少槐发狂弑师,被几位长老联手镇压,他本该高兴,可是师父凌虚子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却越来越冷,他心里害怕得不行,师父知道的,师父一定都知道的。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他听着心底那道声音的指挥,在每日晨省时都往五位长老的灵符里注进一道不属于他的灵力,他眼看着长老们越来越虚弱,修为开始倒退,然后干脆诱了他们前去封印少槐,又在关键时刻,把那六个人一起,拖进虚空。
从此以后,蓬莱阁,便是他来做主了。
……
清溪闷哼一声跌坐下来,她明明只是看了被吊在上面的少槐一眼,他的红色胎记已经占据了大半个额头,清溪看过去,目光就有些移不开,恍恍惚惚间,竟然看到了这些往事。
神识像是被人捏在掌心狠狠碾压过一样,撕裂一般的疼,清溪伸手撑住自己的脑袋,惊奇的发现,自己的灵力回来了,但她依旧不好受,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消化着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些画面。
故事里少槐的那个师兄,明显就是因为心智不坚,才被镇压在蓬莱阁地下的幽冥魔族钻了空子,成了魔族手中的刀俎,掏空了蓬莱阁镇压封印的中坚力量。
这心魔幻境,根本不是因为执念而生。
这是一个主动放任自己邪念增长,主动养起来替他杀人的心魔幻境。
进幻境根本就不是要救这几位长老,而是为了诓骗他们进来,好将知道这个心魔幻境存在的人一网打尽!
清溪闭了闭眼,没有理会身边几个铁笼子里那几位长老关心的呼喊,而是缓缓吐了口气,幸而这段回忆没有受心魔的影响,里头的人都有脸,她也总算是知道了这个心魔的主人到底是谁……
……
身边空间撕裂的声音又响起来,清溪还没有动,就被一只微凉的手捞到了怀里,紧接着是风信着急的声音:“挽歌姑娘?!挽歌姑娘你没事吧?这地方藏得真深!可叫我们好找!”
然后是凌越:“这又是什么地方?呀!长老?师父!你们怎么都在这?”
清溪在沈浮白的怀里慢慢抬起头,先是看见了自家师父淡漠的眉眼,然后视线缓缓移开,又看见了站在凌越身后表情阴沉的韩少宣。
他应该是没想到,几位长老在幻境里困了这么久,日日被幽冥魔族吸食神魂,竟还能活着,愣在了原地不敢上前。
又锁链晃动的声音轻轻响起来,被吊在最上面的少槐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竟也慢慢睁开了紧闭的眼,妖冶的脸上扯出一个笑,他动了动唇,没有发出声音,却是在说:“好久不见啊,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