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蕊一愣,平素里都是她一个人坐马车回去的,楚岚自己有马。
“腿。”楚岚说了一句。
“什么?”方云蕊没听明白。
“不是伤着了?给我看看。”楚岚的神情依旧淡淡,口吻却不容拒绝,语气熟稔得好似他们是夫妻一般。
“不必了,长兄,小伤而已。”方云蕊下意识拉紧了自己衣服的下摆,面上也尽量端得四平八稳,好让楚岚觉得她拒绝得底气十足,实在不必勉强了。
“今日是小伤,明日还是小伤吗?”楚岚问她。
常嬷嬷的规矩每日都要学,今日学过的东西,往后日日都会再熟悉一遍,方云蕊今日伤着了腿,可明日学规矩的时候,伤处依然会被再次碰到,这样一日日拖下来,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好全了。
见方云蕊没了话说,楚岚已经开始自如动起手来,衣服被掀起的时候,方云蕊倒吸了口凉气,她自然谨记着,如今只把楚岚当做自己的长兄来看待的。
既然这治伤逃不过,那她就要尽可能自然一些,治伤而已,那即便是外人,郎中来了,也是看得的,何况是楚岚呢?
在这样的自我劝说下,方云蕊深吸了一口气,又由着楚岚将她的裤管卷起来。
是膝盖下方,磕了好大一片淤青,透着紫了,当时撞到的时候疼得方云蕊眼泪都要下来了,一日松泛下来,她本觉得没有多疼了,此刻膝盖暴露在空气中,又觉得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尚不及细看,她就见楚岚从座位底下拿出一瓶药油来,倒在掌心,而后贴在了她腿面上。
少女本就生得纤细,她肌肤又白皙,那片青紫看着便愈发刺目惊心。
“嘶。”方云蕊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药油火辣辣的,贴上来就觉得痛,她头一次觉得楚岚的手掌心也能有这样热烫的温度,分明从前都是温凉的。
同样的地方,她想起楚岚之前不是没有碰过。
甚至同样的姿势,他双手掌住她的两膝,眉眼永远那么冷淡疏离,不染情.欲,总是让方云蕊觉得,自己对楚岚来说好像只是一个物件,她从未见楚岚那双如夜的眸底染上欲色,从未感受过楚岚吻她,甚至都没有什么亲密的爱抚。
此时此刻,隔着辽远,方云蕊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幕幕来,也终于开始了然,为什么她总是在楚岚面前那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因为之前的每一次,每一个夜里,她都不觉得自己起到了丝毫取悦的作用,她觉得楚岚和她,甚至像是在敷衍她一般,她感受不到楚岚任何的热情,更觉得像是她问楚岚讨了一样东西,可她身上又没有其他值得要的。
所以楚岚便象征性地,无可奈何地在她身上取了点东西。
每一次都让她忍不住怀疑,就连这种事,她也是不够格的,像是她赖着楚岚,像是她才是占了便宜的那个。
只要两人肌肤相亲,方云蕊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起当初的那种感觉来,此刻也是身临其境,她浑身都紧绷着。
若说脑海中的记忆还是可以克制压抑的,然而身体的熟悉更像是一种本能,因为他们之前曾那样亲近熟悉过彼此,且唯一亲近熟悉过彼此,此刻再唤醒过来这份熟悉,就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势汹汹。
方云蕊沉浸在自己过去的委屈里,倒是放淡了自己膝上的体验。
楚岚却是不同,他在触碰到方云蕊的那一瞬,就不由自主浮想出了再进一步应该是什么样子。
本能地想起,曾经他们是在他书房里的那张书案上,也这样过。
想起了桌子,便又想起中秋宴的那间厢房里,她中了药,通身都透着薄粉,漂亮极了,也像是这样,她小声啜泣着,唤着他“表哥”。
楚岚忽然很想再听她这样叫一叫,他有好久都没听见方云蕊唤他作“表哥”了。
药油不知不觉被按揉进了伤处,方云蕊虽怕疼,但她也能忍痛,今日磕得这么严重,她愣是一声没吭,谁也不知道她伤着了。
于是最初的嘶声之后,她便再也一声不吭,那点念想也随着楚岚掌下为她揉药油的动作愈演愈烈,燃起一股火来。
他想听方云蕊,唤他一声“表哥”,一声就好,哪怕她的口误。
楚岚想着,他自是能引她说出口误来,想要听她唤一声,还不是轻而易举。
于是眼下,楚岚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云蕊,之前......”
话没说几个字,就见方云蕊忽然坐正了身子,她虽伸着腿给楚岚看,上身却坐得极端正,两个人相对的姿势,也变成了方云蕊居高临下。
“长兄还是唤我方氏吧。”方云蕊道。
楚岚愣住了,他手上的动作都暂停了一瞬,头回觉得“方氏”这样的称呼从她口中说出,有多陌生疏离。
方云蕊浑然不觉,她其实觉得方氏这个称呼挺好的,干脆利落,主要是关系不远不近,正正好。
她见楚岚不动了,以为药已经揉好了,便自如收回了腿,将裤管放下来,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服。
“多谢长兄。”她道,眸中带了一丝客气的笑意。
从前的委屈想起来还是委屈,不过想过也就罢了,至少眼下她没什么委屈的,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但是云蕊这两个字,从楚岚嘴里念出来,实在觉得有些......不中听。
总之方云蕊在心里划分着界限呢,云蕊是楚h叫得,大夫人叫得,国公爷也叫得,而像外姓男子,要么唤她方姑娘,要么像楚岚一般唤一句方氏,既礼貌又疏离,没什么不好。
楚岚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沉默地坐了下来,残留着药油气味的那只手便也垂着,一时难以与他身上其他部位融为一体。
方云蕊看了一眼,心说他是个有洁癖的,应该擦擦才是。
于是她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帕子,摊开楚岚的掌心给他擦了擦。
她骤然拉近距离,楚岚还沉浸在她那句“方氏”之中,药油的味道盖过了两人身上原有的淡香气息,在她靠近的这一瞬变得愈发浓烈起来,酝酿出一股令人迷醉的酒味。
纵是楚岚双目清冷,也被这样浓烈的气味染上几分水色。
他落目看见方云蕊愈发殷红的唇,愈发清晰的眉眼,然而还没等他一一看过来,方云蕊便又与他拉开了距离。
“好了。”她道,手帕却塞在了楚岚手心里,不要了。
这样的行径太过像是勾引,借着给他擦拭的名义,将自己的手帕留在他手里,让楚岚不由自主联想到最初来校场的时候,她整个身子朝他倾斜过来,双眼饱含暗示地望着他,说她想要什么。
今日她又是这样,先是开口让他唤方氏便可,现下又将她的帕子落在他手里。
难道她换了手段?若即若离的,竟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变得渐渐高明起来了。
隐隐猜透了她的想法,楚岚反倒安稳起来,他想,虽而今大不一样了,但左右还是当初那个费尽心机的小姑娘,怎么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去,心情便愈发好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将落在自己手中那块柔粉色的丝帕收进了自己袖子里,像是暗通款曲似的。
只是方云蕊轻轻揉了揉鼻子,心想,这药油的味道也太浓烈了,有些冲鼻子呢。
她那手帕素来是清香怡人,沾上药油怕是洗也洗不掉了,索性不要了,留给楚岚他自己再多擦擦吧。
其中一人心潮起伏,另一人却已然觉得困倦了,她靠在马车上,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
马车走到一半的时候,楚岚便下了马车。
青墨看见他,不解问:“公子,有什么事吗?”
“我去趟刑部。”楚岚道。
青墨应了一声,便不再问了,这是要他把表姑娘送回去的意思。
不过最近,他怎么觉着公子留在刑部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第84章
刑部的事务虽繁杂冗多, 但也是一直都繁杂冗多,陈年旧案累积不计其数,可上头给的期限也很宽松, 积压着也就积压着了,没有尽快办出来的道理。
就算要办, 也不会交给楚岚这样一个新任的探花郎来办, 何况他还是国公府的长孙,没人愿意拿这种事烦扰他。楚岚在刑部,虽然眼下还看不出什么升迁的希望,不过总体日子还是过得轻松自在, 如鱼得水, 若非他自己找点事做, 刑部只怕都不敢给他分配什么任务。
刑部一年到头都是那么几个人,人员清静, 若非有什么变动, 也没谁会想着往刑部塞人,所以楚岚的到来让刑部尚书很是高兴,对楚岚也颇为器重。
楚岚正要进刑部大门时, 刑部尚书正从里面出来,楚岚便微微颔首行礼:“尚书大人。”
刑部尚书笑着点点头, 看着他道:“这天都快黑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
楚岚面不改色:“上午有几卷卷宗没看完,横竖闲着,想过来看了。”
“不愧是探花郎,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 也很是用功啊。”刑部尚书赞赏一句,不再多问, 掸了掸衣摆离去了。
楚岚回过身,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心中暗想――刑部尚书张远是个不会夸人的,分明是在赞赏,却满嘴都是阴阳怪气的味道,他能坐上尚书之位,只怕也是十分不易了。
不过楚岚今日来,却不是为看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卷宗,而是来寻四多年前,发生在京郊的那次匪患。
山匪常有,朝廷不多加理会本是常事,可当年那件事,一来方末华是官身,虽是地方官员,可连同其夫人在皇城脚下被杀害,官府不闻不问,就有些奇怪了;二来,这事多多少少和国公府牵扯上了关系,官府就算再不想管,即便是敷衍也该给个答复,可竟杳无音信。
这算是桩陈年旧案了,事发的时候他不在京城,很多东西都不知道,不提也罢。可今年孙尚书家的那件事,为何又不了了之了呢?
楚岚翻阅卷宗的时候,从留下的痕迹中发现,当初官府其实并非丝毫未查,而是查到了一半就突然断掉了,相关的线索也被一并销毁,而这次孙尚书的女儿失踪,应当留下的卷宗痕迹却销声匿迹,仿佛从来没有过这件事一般。
楚岚觉得,孙家能偃旗息鼓,想必是知道了些什么,不敢深究了。
他在刑部待了两个时辰,把这些年有关匪患的卷宗全部都看了一遍,半夜才离开了刑部。
渐入了五月,京城的天气越来越热了,这样热的天气,方云蕊还要日日和楚h进宫学规矩,实在是累得全无心思。
方云蕊也就忘了,今年五月初六,应当是她及笄的日子。
别人家的女儿及笄都要办礼的,可方云蕊的日子在五月初六,刚好是端午节的后一天,国公府上下都在准备着过端午节的事宜,一时没人想起来她的生辰。
自从小儿子出生后,冯氏一颗心都扑在小儿子身上,对家事也懒得插手了,府上的下人愈发疏懒起来,做顿家宴的功夫,厨房竟着了火。
着火的时候,方云蕊正在朝晖堂与大夫人说话,大夫人见她身形又细了一圈,不免道:“人家都已经给你定了,你其实很不必这样辛苦,出嫁前的姑娘日子是最难得的,趁着现在理应好好玩玩才是,怎么反倒学起些无用的东西?”
江月容多少知道柳氏的心思,她那个儿子实在是无用得指望不上,便将两个女儿先后都送进了宫,说明面上的是送进宫去学学规矩磨砺性子,私底下可不就是盼着两个女儿将来能争气,挣个诰命出来吗?
楚姒嫁了举人,今后的造化尚未可知,不过而今京城动荡,文人也不是那么好出头的。至于楚h,至今婚事没着落,也不知道柳氏是怎么想的,总不能再从柳家拉过来一个什么表兄弟的相配吧?
“柳氏让你也去,只是为了她的女儿,你不必对此多抱有真情实感。”江月容道。
方云蕊闻言也只摇摇头,“可楚h待我真心,我在家中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朋友,心里也是愿意陪她一起入宫的。”
江月容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
之前皇后被挟持的事,江月容也有所耳闻,她虽知现今京城局势不好,也也只是个深宅妇人,很多信息无法传达到她这里来,便也不曾深想。
甚至当日皇后被挟持的内情究竟如何,她也是不清楚的。这种天家的事,能不问就不问,有时候知道多了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所以她今日劝方云蕊,也只是为了能让方云蕊多休息休息,眼见着更瘦了才提了一句,而非如楚岚那般,是对将要到来的危险感到不安。
“赵怀峥近日,可有给过你什么消息吗?”江月容问了一句。
方云蕊顿了顿,随后摇了摇头。
已经快一个月了,什么消息也没有,他一个团练使这么大的官职,总不可能是出事了吧?方云蕊总想着,赵怀峥会不会是已经遇上了更合适的女子,不会再来找她了。
哪知大夫人一眼看穿她的心思,道:“你大可放心,赵怀峥不是这样的人,他这样杳无音信,多半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
人是大夫人挑的,方云蕊其实也不愿意这样想,听大夫人这样说,她便也顺其自然地接受下来,道:“赵大哥那日走前来看我,的确行色匆匆。”
京城刚出了乱子,距离京城最近的华州就急召赵怀峥回去,且他还是一个团练......这当中能说毫无联系吗?江月容深思着。
然而不及更想一层,就听见外面传来消息:“大夫人!不好了,厨房那边走水了,火烧得可大呢!”
江月容和方云蕊同时心里一惊,连忙出去相看。
今日是端午,荣国公没有请任何人,就想着一家子好好坐在一起吃个饭便罢了,甚至命人去请了被遣去军中的楚江,然而天还未黑,远远就见厨房的方向燃起熊熊大火,几乎要和远方的火烧云融为一体。
江月容吃了一惊:“这么大?快!快去帮忙救火!”
方云蕊远远看着,一边害怕这火灭不下去,一边又在想这里可是国公府,怎么可能连火都灭不了?生平第一次瞧见这种阵仗,看得人都呆了。
“唉,多事之秋。”江月容叹了声气,所幸这厨房的方向离朝晖堂远,离荣寿堂也远,老爷子经历过大风大浪,不至于受到惊吓,可家中走水本就是不吉利的事。
唯有方云蕊隐隐叹息,这样一烧,那一片都要重新翻修了,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荣国公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出去看一眼,吩咐了自己身边的管家去处理此事,自己又吩咐自己这边的厨房做了顿便饭,虽起了风波,可节还是要过的,这么一大家子,若在佳节时候再不团圆团圆,就更加分崩离析。
楚岚从外面回来才知厨房走水了,他什么也没说,垂眸思忖了一瞬,跟青墨吩咐了一句,就去荣寿堂看望祖父了。
荣寿堂难得传来一股饭香,楚岚刚进去的时候,就见荣国公叹了口气,道:“多事之秋啊。”
“孙儿听说祖父将楚江召了回来。”楚岚缓缓坐在荣国公面前说了一句。
“半年多了,想着也该让他回来看看。”荣国公道,毕竟是自己的孙子,当初虽当真生气,可过了这么久气也消了,再说嘉宁郡主都嫁了人,去年中秋和今年过年都没叫他回来,总该回家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