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魔女顶着一头疯子般的乱糟糟黑发坐在床上,骂到口干舌燥之后终于停下来,无声瞪着几分钟前被花关上的门板。
一直蹲在角落中的魔花见动静止歇,藤蔓先是试探性地伸过来一截,扯着魔女睡衣衣摆晃了晃后发现并无什么后果,于是瞬间像颗小炮弹似的砸进殷棠怀中。
它开始疯狂试图将殷棠从床上拉下去。
“……怎么了?”
魔花用一根藤蔓指了指窗外,又抖着花盘将之横向扯出一个形状,接着继续疯狂扯她的衣摆。
“慢点慢点,我看看……呃,陌生.男人,红发.龙.变形?你是说以撒跟老波吗?”殷棠眯着眼睛尽量试图还原花的肢体语言,下一秒就见扯着自己的藤蔓疯了似的拉扯起来,又不停对着窗外比划。
她按了按持续性作痛的脑袋,叹了口气后认命般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隔壁房间一把拉开厚重窗帘。
第40章 40.你向下坠落
魔塔的东南方位脚下, 一只巨大裹挟暗色剧毒鳞片的魔龙引颈发出嘶鸣。
按道理来说这样程度的嘶吼足以使得方圆百里的生物都为之一振,而此刻殷棠身处的位置,却全然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动静。
小屁孩隔音咒语学得还挺好的。
她心下暗道,忍不住抱着手臂等着看以撒跟老波到底有什么事是要瞒着她偷偷密谋的。
下一秒, 她眼睁睁看着那只巨龙突然开始疯狂甩动长脖, 密密麻麻的暗色龙鳞覆盖着蔓延, 直至那一片的位置竟是浮现出一层层繁复未明的咒文。
魔女脸上的随意神情顿时收敛了, 凝眉望向那一片被强大隔离屏障围起来的场地。
恶龙坚硬鳞片包裹的面部之下, 似是隐隐透露出扭曲痛苦的神色。周身刻印的铭文有生命般遍布, 直至爬满了整具庞大到惊人的身躯。
老波有危险!
殷棠一边费力去够被自己甩到床底下的法杖, 手腕撑着径直翻身从高层跃了下去。她以魔塔边高耸的干枯扭曲树干作为踏板,借力凌空跃起,直直降落在巨大魔龙的身边。
“坚持一下。”
魔女掏出卧室里已经有些年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符纸, 三下五除二地贴满了巨龙的侧背面。这时她突然听见有人在焦急喊自己的名字, 还没等回头看去, 只见波克恶龙身上的未知铭文竟是更加扭动鲜活, 仿佛要从皮下翻涌出来似的。
“小心!”
急促嗓音响彻在自己耳畔,下一秒殷棠只觉腰间一紧,伴随着一阵再熟悉不过的翕动黏腻声响, 她脚尖腾空被带离原来塌落的位置。
“怎么回事, 有敌人入侵?等着,我去启动诺克密林的法阵。”
她扯下腰间的触手,站稳身形后法杖出鞘将以撒护在身后, 快速对着一脸心有余悸神情的深渊族这样说道。
以撒怔愣片刻,低头看向魔女下意识做出来的维护动作。
紧绷着的唇角以微不可察的弧度上扬了些,他伸手拉住闷头就要往密林深处冲的殷棠,解释道:“没有人入侵, 老波也没事。我们只是在测试。”
“测试?”
“嗯,测试控制魔物化为人形的变动可行性。”
殷棠猛地回头看向在原地打转像是患有某种多动症的波克恶龙,除了不停蹦跳的动作之外,好像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受到邪恶诅咒的样子。
她眯起眼睛。
“这就是老波之前说的,你们两个在背着我密谋的事情?”
“没有想要瞒你的。”以撒语气认真,“只是开始的时候,我们测试出来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五。这样没有把握的事情,万一失败了会很丢脸。”
殷棠面无表情:“那你觉得跟我表白成功的几率是多少,就有把握了?”
以撒:“……”
“……所以,本来没有想说的。”
深渊族男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半晌有些闷闷地传来。“只是那个时候,我实在是太害怕你会不要我了。”
魔女深吸一口气,“你稍微代入一下我的心情,换做是你,会见鬼的跟自己的养女谈恋爱吗?!!”
以撒金瞳垂下,看上去更加委屈了些。“可是,你之前说,我们今后就不再是收养者与养女的关系了……是你自己说的。”
殷棠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胸膛起伏着大喘气,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给对方来一棍子。勉强按捺下手中法杖的蠢蠢欲动,重新将视线移开至原地打转的波克恶龙身上。
之前在魔塔上距离太远了没看清,这会儿殷棠才发现,那些仿佛有生命般浮动在龙鳞上的咒符有些眼熟。
“老波你别动!”
她喊住不停跳脚的恶龙,眯着眼睛打量着一块鳞片上刻印的诡谲图腾。
那些扭曲翕动的线条蜿蜒着,组合出类似眼睛图腾样式的形状,而后竟是再次变换,直至浮现出类似花藤环绕锦簇着的倒十字。
殷棠突然倒吸了口凉气。
“以撒。”她面容肃穆,“这个图案的铭文咒符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书上。”
深渊族回答得很快,像是如他所说并不想隐瞒,“之前荆棘魔女她们送的开学礼物,是一本禁咒大全。”
回忆起在返校日上伊娃鬼鬼祟祟给以撒塞东西的场景,殷棠嘴唇微动着暗骂了一句。
似是见她真动了薄怒,以撒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我是反复测试过之后才让老波试的,虽然成功率不高但是不会有负面伤害,你别生气。”
“你知道这个图案代表的意思吗?”殷棠不置可否,只是突然这样道。
“任何涉及到干涉魔物化形,特别是人形的控制计划,都是属于‘禁咒’的范围——当然禁咒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让人们去违背使用的,这点暂且不提——这个图腾咒符,却是禁止中的禁止。”
以撒随即接口:“因为代表的是‘它’,对吗?”
“……”
“行了,你俩有完没完呐?我搁这儿半天了都没人理我,我不要面子的嗷?”
突然两人头顶传来一道振聋发聩的声音,波克恶龙停下旋转跳跃的动作,有些不耐烦地冲他们喷了喷鼻息。
殷棠一个没防备,身型在原地晃了晃。
下一秒就感觉到背后贴上来一副体温比常人稍高几度的身躯,以撒不满地在自己身后抬头道:“你注意点,都说了她刚醒酒头还痛着。”
“哎呦我滴妈。”
也不知道老波是怎么做到的,总之在那张满是鳞片与咒符的巨龙面孔上,赫然显露出一个膈应至极的表情。
“你俩搁我跟前腻歪呢,那屋里头还不够你俩发挥咋地?棠啊,要说行还是你行,找对象就得从小培养起嗷!”
殷棠上前一步挣开以撒的手臂,面无表情抬眼,朝着巨龙的方向举起法杖。
“哎哎哎就说你一句咋还急眼了嗐!别别别,哎以撒,快给你叔解开,要杀龙了啊啊!!”
魔龙顿时大呼小叫地跳脚,殷棠听着足以响彻密林的嚎叫更加头疼。手中法杖快速一戳,伴随着顶上地狱宝石聚散的剧烈能量,鳞片上刻印着的繁复图腾竟开始翻腾扭曲起来!
“别!咒法还没完全运作,强行介入的话老波可能会受到伤……”
以撒阻止的话音止歇。眼睁睁看着伴随魔女的介入,原本极具不稳定的咒符在翻涌过后逐渐趋平,直至固定在一个倒十字型藤蔓形状的线条上。
殷棠额上沁出冷汗,可提着九星法杖的手腕始终沉稳。
她阖目感受了一阵与翻涌咒符之间的联系,在波克恶龙骤然叹出的一道悠长龙息之际,切断了与完全稳定下来的铭文之间的联系。
“哎妈,现在完全不难受了嘿!可以啊棠,谢了嗷!”
一只深肤色的手臂伸过来想要扶她,又生怕再次惹对方生气,有些踟躇地停在距离魔女肩膀一厘米的位置。
殷棠抬眼正好望进以撒担忧的目光,半晌似有无奈地叹息一声。在深渊族蓦地惊喜起来的神情中,还是接受了对方小心翼翼的触碰。
“对,这个图腾代表的是‘它’。”
在魔龙安静伏趴下来的空隙中,她望着鳞片上被层层藤蔓锦簇围绕着的倒十字图腾这样说道。
“因为是世间一切邪祟的引导源头,被黑暗阵营的法师们奉为力量源泉的圣经,所以甚至在普通的禁咒书中都无法记载这个样式的符文。”
以撒原本轻搭在她手臂上用以提供支撑的力道蓦地收拢了,他站立于魔女的背后,一时竟分辨不清语气中的情绪。
“当初,你的那封信,也是写给‘它’的,是吗?你会对这个咒符的使用如此得心应手,也是因为这个。”
他突然这样轻声问道。
“魇魔只是借口,你那个时候真正.爱慕的对象……”
——“是血腥王座上,那个长眠于永夜的神。”
“……”
“……”
殷棠陷入一阵久远溯回记忆的沉默中,她抬眼目光放远,远眺着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日轮。
“太阳出来了。”
她突然文不对题地这样说道,背后的深渊族男人下一秒同样配合着抬眼,“是啊,新的白昼降临了。”
“神不会降临于永夜,正如同太阳不会照耀在聻之底的血腥王座上。”
殷棠道,面部表情中倒也并没有什么过激的神态。“神不存在。即便真的有神,祂也永远不会垂下眼来看一看这人间。”
这次沉默的人轮到她背后的以撒。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站立着,庞大魔龙的身躯伏在一旁,他们共同直视同一片日轮降下的光影。
“可说不定,祂正在看着‘人间’呢?”
以撒低声道。
深渊族抬起一只手臂,无声按住自己胸膛下剧烈跳动起来的心脏,他长久地凝视着魔女的黑发,血脉连接心跳一下一下地鼓胀震得耳膜都开始战栗。
“如果……”
可是,如果神真的能够看得到,祂怎么会不回应你的呼唤呢?
祂又怎么会,放任你向下坠落,跌至惨绝惶惶之人间?
世间根本不配拥有你。
什么狗屁邪神,什么狗屁终将降临永夜。
那个高座之上的神凭什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魔女的注视与爱慕,又不付出任何应得的代价?!
以撒眼前的视物范围都泛上一阵血色,他张开口,感受到从口鼻腔道间呼出的血腥气。
他说:
“神明不回应你,我来回应。”
“神做不到的事我来做,神给不了的承诺我来给,一切你想要的东西我拼死也会为你拿到。所以……”
别再注视着神了。
你回头看看我,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殷棠:狗屁邪神
以撒:狗屁降临永夜
未来即将降临的邪神:???
第41章 41.家长会
“……”
“啊。”短暂的怔愣过后, 殷棠抬手挠了挠头。
“你怎么突然就又……唉,可我现在早就已经不信神了啊。”
以撒望着她满脸认真,“无论你信不信,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我会做得比‘神’更好。”
殷棠突然就从先前乍一听到那几句话后的莫名悸动中彻底回神。
她哼笑一声, 收了法杖抱臂道:“是吗?那我可是听说, 邪神一顿能生吃八百个童男童女, 你行吗?”
以撒:“……”
“小破孩。”
魔女笑骂一句, 倒是难得从此刻井不算平静的日出中感受到了几分释怀。
她踮起脚尖, 抬手像是往常数次一样摸了摸以撒的发顶。高大的深渊族男人不明所以, 却依旧配合着躬身凑近到她掌心下,宛如一只被彻底驯服的大型犬。
“别做绝对的承诺。”
殷棠感受到掌心略微粗硬的发根,有些恍惚一瞬, 正好望进以撒抬眼看过来的金瞳。
她突然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先前是否真的过于迟钝了。
明明从始至终, 名为以撒的.在圣典中意义为被献祭之人的深渊族, 每次看向自己的时候, 一直都是这样的眼神。
……
确切来说,殷棠的生活其实井没有如她预想中的那般发生剧烈转变。
她的日常还是围绕着养花.调查.养老等方面展开。每个周末的时候,以撒还是跟往常一样回到魔塔, 共进晚餐后两个人各自干自己的事情, 看似泾渭分明又处处都透着无言的默契。
一切还是与以前无二,就好像只不过是以撒分化成了另一个性别罢了……
罢了个鬼!
殷棠在数次视线不自觉从手上干的事情中转移后终于忍无可忍,猛地抬头看向拿着本魔咒书在客厅走来走去的深渊族。
“你在学习吗?”
“我在背高级进阶咒语。”以撒咧着犬牙朝她笑, “怎么啦,想让我帮忙拿什么吗?”
殷棠面无表情:“你能不能把衣服穿穿好?”
“衣服吗?”对方收了书,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披着的低领衬衫,“衣服怎么啦, 之前我不也一直这样穿的吗?”
纯色宽松衬衣随意地被扎进腰带,裁剪良好的设计勾勒出宽肩,隐约能够看见其下充斥着爆发力的肌肉。衣摆处则向下收拢,劲瘦腰肢与腹部线条的轮廓在透光的白色衬衫下若隐若现。
而那所谓“不好好穿衣服”是因为过低的领口,布料甚至都快开到胸线处,饱满结实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隐约可见顺着向下延伸的腹肌。
殷棠:“之前那样穿,因为你之前又没胸。”
她又瞥了眼深渊族此刻大敞的领口,“还是注意一点吧,如今这世道外面变态多得很。”
“所以,不用再去找埃里克了,”以撒一本正经。“你现在可以埋在我胸口哭。”
殷棠:“……”
诸如此类的事情几乎每个周末都在发生,件件叠加在一起,简直要把魔女弄得精神衰弱。
她终于求爷爷告奶奶似的在周末的最后一天早早将以撒赶回学院,一口气还没松多久,就又迎来了艾伯纳寄来的家长会通知书。
哈,家长会。
殷棠瞪着那张静静躺在桌面上的羊皮纸信封,恍惚中有种自己还没完全转换过来身份的错觉。
虽然说她如今已不能再担任领养者的身份,以撒这个性别也没法上魔女户口,但本质上而言,在就读于帝国学院的期间自己也依然是以撒的监护人。
她回忆着曾经那些为数不多的有关于家长会的记忆,分析半天不得其解之后,干脆也就不再多想,决定顺其自然地随它去。
反正大概率情况下,以撒跟自己相处的时间也就只有这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