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一个词。
从前他常常嗤笑那些醉卧温柔乡不知归途的男人，现如今他才知道，如果这个扑向自己的少女，说让他去为她死，他也会点头说愿意。
少女扑进了水中，撞了他个大满怀，撞得他心神激荡。
他揽着她的腰，将她带上了岸。班主今晚赚足了银钱，心情高兴，给了他们两个一间房，让他们擦擦身子，还嘱托千万别感冒了。
夜里的海水比白日里要冰冷多了，青葵虽然只是下去了这么一小会儿，也仍旧冷得打了一个喷嚏。
等重新换了衣裳后，颜都给她找来了一个汤婆子让她抱着，并站在一边拿着毛巾帮她擦头发。
她有些难为情，男子给她擦头发这还是头一遭呢，这会儿的颜都，会不会太过温柔了一点？
“你的头发也湿了。”她提醒他。
“我待会儿再擦。”他手中动作没停。
“唔……”
此时她的额头上还贴着那两个龙角，颜都伸手捏了捏，笑道：“想不到小姐演技这样好，把龙女演得这样美。”
青葵觉得他这话有问题，演戏好和美有什么关系？
到底是想夸她演技好，还是想夸她美啊……
她随口问了句：“那和殷姑娘比呢？谁更美？”
“嗯……”他似乎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青葵问完之后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真是在找罪受，殷灵可是他心中的白月光啊，当然是她更美咯。
颜都皱紧了眉头，说：“你跟她比什么比？”在祝长诀那里，你早就输了呀。
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怕打击到她。
青葵听了后，撅起了嘴：“呐，人殷姑娘天生丽质，粉肌玉骨，宛若真正的龙女，我当然比不上人家了。”
颜都以为她是顿悟了，甚感欣慰：“知道就好。”
“？？？”青葵瞪了他一眼，抢过他手里的毛巾，“我自己擦，不需要你这个傀儡代劳！”
她心里不畅快，又加了一句：“笨手笨脚的，把我头皮都弄疼了。”
颜都：“……”
他第一次给女孩儿擦头发还被嫌弃了？
果然，她还是没变，还是那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小主人。他拿起了另外一条干净的毛巾，走到了窗户边去，边擦自己头上的水珠，边观察外面的情况。
青葵有些好奇，说道：“阿颜，你之前不是橘麓州的吗？你应该也听过这个故事吧？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他回过首来说：“如果我说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你信吗？”
“呃……好吧。”
她目光瞥到班主正从门外走过，便忙把他唤了进来：“班主，你和我说说龙女和那个恶魔之后的故事呗。”
老班主叹了一口气：“哎，这故事本该到了这里就是结局的，可是没想到这却是另外一个悲剧的开始。”
“此话怎讲？”
“世人听到这里，都会以为少年与龙女两个在海底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这也是我的心愿，所以我只把故事排到了这里。”
“但是，事情却并没有像众人所期盼的那样发展。原本的恶魔少年实则也是一条龙，而且还是龙王的独生子，但是因为天性顽劣，又疏于管教，所以才天天跑到岸上来假冒海妖吓这些村民玩。”
“因为龙女的入海，让他有了很大的变化，他竟然被龙女给驯服了，他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女子。”
“可是龙王却不并喜欢她当儿媳妇，赐予她公主的封号，只不过是想断了她与他的缘。”
“后来，我只知道少年娶了别人，龙女也消失不见了。”
青葵听完后很是诧异：“他们竟然没在一起？”
听到最后那句话，她竟是流下了一滴泪，她以前是最爱看话本的，她以为这样的故事，最后两个人一定会在一起的。
然而她却只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
“哎，造化弄人啊！”班主也心情不佳地出去了。
青葵有些失落地坐在凳子上，抬眼刚好与对面窗户边的颜都对上，她立马又错开了。
她与颜都，也不会在一起的。
颜都走去外面的屋子去拿了两瓶仙露进来，递了一瓶给她，道：“呐，当酒喝。”
在他的认知里，心情郁闷的时候，就应该喝酒。
可惜这里没有酒，便只能以这仙露代替酒了。
班主以为他们两个是那种关系，便只匀给了他们一间房，青葵喝了这甘甜可口的仙露之后，就有点醉了，明明没有酒精，可是她却醉了。
是心醉了。
心里有一点点的压抑。
她爬上了床，眼皮慢慢覆下，从眼缝中看到颜都的孤影立于窗户边，外面的灯火将他的发丝染上了一层寂寞的绒光。
他正在抬袖往嘴里灌仙露，那模样比喝酒还要豪迈。
“阿颜，我睡了。”她轻轻同他道，随后便覆上了眼皮。
过了良久后，他才回了一个“嗯”字。
他放下手中的空瓶子，走到门边将门后的插鞘插上，之后又走到了她的床边，将滑落的锦被为她拉上来盖好，自己嘀咕道：“还真是一点都不把我当外人了。”
他身子微躬，为她将额头上的两个龙角拿掉，青葵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句：“阿颜，你今晚睡哪儿？”
这屋子里好像没有小塌，今晚他该睡哪儿？
颜都轻声一笑：“难得你在睡梦中还记挂着我，那就……奖励你一个吻吧。”
他伸出一根手指来，在自己唇上轻触了一下，然后又放在了她的嘴唇上。
勉强算是一个吻了。
他不敢真的去亲她，便只能这样了。
完成这一切后，他便起了身，朝着窗户走了去，翻上窗台悄悄跳了出去。
他在外面的屋顶上健步如飞，形同一只在夜色中穿梭的夜鸦。
少顷，他便来到了一座重楼飞檐的王宫，他站在金色的屋顶上，睥睨着下面的一座宫殿。
四周静悄悄的，宫殿门外也没有人，今夜不知道殿内的那个人，是否能够像往常一样安眠？
他掏出了一块龙吟之鳞来，静静地凝视着，亮光从上面反射出来，是那样的美，他也想用龙吟之鳞试试那个人心里最悲伤的记忆是什么。
可惜他现在还不知道如何操控它们，只有回去问过殷灵才行。
他望着那座亮着淡光的宫殿，许久，许久，也未曾离去。
那一刻，他忽然很想知道，自己消失的那部分记忆究竟是什么呢？
那人囚禁他五十载，是不是也禁锢了他前半生的记忆？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为什么要对他这样残忍？
凭什么？
他不明白……
在这五十年的人生里，他没有自由，没有朋友，没有笑和爱。
他只有他自己，与一座孤独的王宫。
他本该拥有的童年，都是被那个人剥夺的。
他像一只恶臭的虫子，攀附于这座王宫而生。
良久，他才转身没入了黑夜中，逃离橘麓州是他做了一辈子的梦，这一次，他还是会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
离开这里，回到江南。
那里至少有丝丝人气儿。
还有那个很坏……很坏的薛青葵。
他们之间的账，还没有开始算呢。第一卷 《傀儡戏》完-
下一卷《碎江南》
作者有话说：
后面颜都没杀女主，真没杀
第47章 、回去
青葵又做噩梦了。
她梦见颜都拿着那把月破弯刀, 抹上自己的脖子，梦见他对着自己无情冷笑，梦见他对自己说“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
等离开这个世界后, 他们便再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即使去了黄泉路, 那也不是同一条黄泉路, 他们没有再见的可能。
天还未大亮时, 她睁开了蒙蒙睡眼，看到颜都斜靠在窗台上的虚幻侧影。她揉了揉睡眼, 仔细一瞧, 真的是他, 他怎么睡在窗台上？
窗外, 东方翻出一块鱼肚白, 将他的侧颜勾勒成了一尊玉雕，又像笼着浓郁的烟雾, 而他就是那烟雾中一棵不败的雪松。
他的侧颜一直都很好看, 但是今日却隔着一层厚重的纱，将他整个人埋在阴霾中。
她不知不觉地下了床, 来到了他的身边, 盯着他的睡颜大胆地打量。
他不开心, 光凭他的睡颜就可以看出。
他的睫毛长而密, 微微翘卷，鼻骨挺立，透着一股冷, 淡红的唇薄薄两片, 抿成了一条线。
她好想伸手摸摸他的唇, 好想知道它究竟有多软。
就在她盯得忘乎所以的时候, 颜都倏然睁开了眼睛来，薄唇一开一合，道：“怎么？想偷亲我啊？”
青葵被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满脸囧色：“哈？你啥时候醒的？”
他唇角微翘，说：“在你肆无忌惮打量我的时候。”
“我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你是怎样在窗台上睡觉的。你睡在这里会舒服吗？你不冷吗？”
她咕咕哝哝说了一大堆，可是他却一句未答，而是一把将她拉到了他的身边去，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眨眼道：“小姐，不要贪图我的美色。”
“嗯？？？”
她被他这突然亲昵的动作吓到，浑身僵直，可是又被他的话搞得一头雾水，问道：“什么意思啊？我哪有贪图你的美色啊？”
他又问：“想看海上升明日吗？”
“？？？”
青葵觉得他一定是没睡醒，说些话前言不搭后语的。
他却将长腿往窗外移去，将她抱上了窗台上，坐于他的身侧，道：“快看，在那里。”
青葵向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是二楼，楼下是一片连绵起伏的青瓦屋顶，屋顶延伸而至的尽头，就是他说的海上升明日。
这里靠近大海，浩瀚无垠的海面铺在高低错落的屋舍旁边，就如一块灰蓝色的镜子，将半个橘麓州都倒映在其中。
在那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有一轮很小的红日渐渐升了起来，很红，像一个小柿子，那是天上的日出倒映在水面上的，逐渐放大，逐渐变亮，这就是他所说的海上升明日。
她侧首去看他，见他正专注地望着那片海，不知为何，她觉得今日的他，情绪似乎很低落呢？
他感受到她的视线，提醒道：“我让你看海上升明日，不是让你看我。”
青葵收回了视线，去看远方的红日慢慢在海面上露出一个全态，四周的海水都沾染了橘红的金粉，她喟叹道：“好美啊。”
过了一会儿，她道：“阿颜，你要是想家的话，就回去看看吧。”
他沉默了良久，才回她：“去过了。昨晚。”
“啊？我睡着的时候？所以你是因为回去了才变得心情不好的吗？”
他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青葵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下面的街道上突然走来了一群带刀士兵，他们皆穿着银白铠甲长衣，腰配刻花宝刀，看着来势汹汹。
青葵吓得要躲，颜都按住她的身体，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此处算是一个死角，因着半扇窗扇的遮挡，只要不发出声音来，下面的人是不会往这里看的。
他们听见那些人走进了戏班子里，带头的人在说：“大王听闻昨日这里表演了一场《龙女跳海》的戏，特来请龙女入宫，大王要见她。”
颜都听到此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们该走了。”
他带着她跳下了窗户，落到了屋顶上，又从屋顶跳去了地面，随后拉着她在另外一条街道上狂奔。
青葵这两日一直在跟着他逃跑，大声道：“好刺激啊！”
她以前的梦想就是逃离教坊司，就是能有一场像这样说逃就跑的逃亡。
任谁都追不到。
颜都不禁好笑道：“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别人遇到这样的事，恐怕都要哭死了吧，而你却这样兴奋。你不怕被抓到吗？”
“不怕啊，因为我知道有你在，就一定不会被抓到的。”
她就是这样笃定。
颜都笑得更欢了。
“我们现在去哪儿啊？”她问道。
“码头。”
昨夜橘麓州的码头全部被封，但是不能封太久，毕竟这岛上有很多来往于橘麓州与忆江屏的商贾，所以今晨一早便会解封。
“船上应该查得很严吧？我们混得上去吗？而且我还答应了要带那两个姐弟回去。”“先去看看情况。”
他们来到码头时，青葵见到一艘白帆大船时大喜过望：“是郁哥哥的船！”
“快，我们过去！”
青葵很激动地拉着颜都往那艘大船跑去，那艘船只上画着郁家的专属符号，之前她在郁家渔场看到过。
她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大步流星冲了过去。
这里暂时没有巡逻的侍卫，她大声对着上面的水手喊道：“郁听弦在吗？我们找郁公子。”
“在，公子在船上，你们是？”
“我是薛家小姐，快让我上船。”
那人一听：“薛家小姐？怎会在此？”
那人连忙放下了踏板，请他们上去，青葵拉着颜都跑了上去，与那人道谢道：“谢谢你啊，带我去找你们公子吧。”
未几，他们便在这艘船上见到了郁听弦。此时的他，还在吃早茶，见到他们两个的时候很惊诧：“你们，怎么会在橘麓州？”
“郁哥哥，此事说来话长。”接着青葵便将他们的遭遇简短地给他述说了一遍，但是却没有说他们去盗取龙吟之鳞的事情。
“郁哥哥，你可以带我们回忆江屏吗？”
“当然可以。”郁听弦站了起来，走近拉着她细瞧了瞧，问道：“你这几日没受苦吧？”
青葵委屈巴巴地说：“郁哥哥，我还没吃早饭呢。”
“来来来，坐这儿，我立马让人准备早点过来。”他将她拉去桌案前坐下，“这儿还有我刚刚没吃的枣糕，你快先垫垫肚子。”
“谢谢郁哥哥。”青葵朝颜都招手，“阿颜快过来，坐下，吃。”
青葵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嘴里包得满当当的，这几日颠沛流离，她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好的，现在遇到郁听弦了，简直是如遇神仙。
“郁哥哥，我还有两个朋友在岛上，我答应了要带他们回江南的，你能不能派人去帮我接一下啊？”
“好，你把地址告诉我。”
青葵立即跟他说了一个地方，并感激涕零地道：“郁哥哥，你简直是我的大救星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