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嘉口语流畅,在入学不久后就拿到了一位华裔教师翻译助理的工作,每个月都会得到一点报酬,总比去外面刷盘子轻松。
她看起来十分上进努力, party之类的社交也不排斥参加,她是很典型的东方美人的长相, 大概是年龄增加,宁嘉也有了成熟的风韵,尤其是那双眼睛,date的邀请接到手软,但宁嘉都直接拒绝了。
同学问起她为什么不外出约会, 享受一下青春, 宁嘉说:“男人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翻译成外文, 大家并没有领悟她的意思, 宁嘉再解释一遍,就没那么好笑了。
一旦经历过沈亦承这样的男人,旁人都是微不足道的碎石罢了。
只要忙起来,夜里也不会再思念他,有时宁嘉会看着他的微信,看一整夜,他平时不会发朋友圈,搜索他,偶尔也会更新他的商业活动,但宁嘉一直都没瞧见他的新消息。
但他都那么大岁数了,宁嘉并不担心他会照顾不好自已。他们分开得太不体面,也太匆忙,宁嘉就像吵架过后感觉自己发挥不太好的人一般,开始模拟当初的场景,如果他们和平分手了,她会说一些“少抽烟”“早睡觉”之类的叮嘱。
可是逝者如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
沈亦承这边的生活似乎已经回到了正轨。
他没了动力,当然不会那么强硬地与沈家作对了,不过沈和硕或者沈亦北想使唤他也是再也不能够,他彻底放下了生意,只会出席熟人的艺术展,当个充门面的财神。
他并没有什么变化,狐朋狗友都没察觉他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还有人嘴欠问他怎么不带着那个小丫头了。
知情者一个眼刀过去,好事儿者一下明白了什么意思。
原来是分了。
圈子里多多少少都知道宁嘉,她也算年少有为,毕竟二十岁拿下两项国际大奖还是很值得说道的,更别说沈亦承把她那两串钻石项链挂在展厅最显眼的位置,是个人都能瞧见宁嘉那娴熟的切割技巧以及她的收藏品味。
没想到她居然还没成事儿就离开了自己的金.主。搞这种东西和玉雕还是有点区别的,要跟时尚圈娱乐圈搭边,要的是人脉与资源,宁嘉居然没把沈亦承哄住,这么早就分开了,大家都觉得她下了一步错棋。
要说沈亦承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大概就是他烟酒用得凶了。
沈公子并不沉溺于这些东西,只是无趣,嘴里有点着落,这会儿不像是着落,而是在浇愁似的,毫不间断。
就连劝酒的都不敢再说,沈亦承自己都喝了一瓶洋的。
喝酒喝多了,下刀自然不准,他雕玉鲜少出错,如今却屡屡失误,沈亦承索性抬起锤子,把他20万从缅甸买的玉料砸烂了。
从此再也不想雕玉。
最近陈褚又来邀请他去看展,自从她女儿订了婚,他与陈褚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也算是一位经常照料他的伯伯,他确实要给面子。陈褚也没多记恨他,陈菏放下后,也就恢复了以前师兄妹的关系,仍叫他二哥。
沈亦承到了地方,陈菏正站在门口招待,看见沈亦承,她笑着说:“二哥,你来了?”
沈亦承点头,陈菏挽着他的手臂往里面走,等碰见一名男士,陈菏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瞧着比她小了好几岁。
“这是我未婚夫,赵士斌,这是陈老师的弟子,我叫他一声二哥,沈亦承沈先生。”
沈亦承点头,握了握手,当做知道了。
也不外乎给自己的未婚夫引荐一下,沈亦承清楚。他两手插着口袋,瞧着陈菏的画作,尽是水墨丹青,放眼望去,都是浓淡适宜的墨迹与赭色的山石。颇富意境。
陈菏拉着他亲昵道:“二哥,难得你来,你给我题个字吧?我将你的章都预备好了。”
沈亦承笑笑:“成,在哪题?”
“一会儿快结束时吧,你压轴。”
“行。”他来者不拒。
馆内不能吸烟,他拿了一杯香槟,在这里看画,陈菏的画有一种宁静之感,作为一名画家,陈菏的天赋并不亚于她的父亲,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会儿陈菏又过来了,递给他一卷画,让他收下,又补充,“可没别的意思了,这是题字的谢礼,我现在跟小赵很好,也不惦着你了。”
“成,我收着。”
陈菏打量着他,看他的眼睛,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长期爱慕他的经历也让她能敏锐地捕捉到沈亦承的不同,不过如今只剩下对师兄的敬仰,于是关切地问了一声:“二哥,你有哪里不舒服么?”
沈亦承摇头。
他就这样待在展厅赏画,时不时有人过来打招呼,他也都伸手握了握,一会儿陈褚也来了,拍着沈亦承的肩膀寒暄,“亦承,最近怎么样?”
他总是说一切都好。
会展结束,陈菏拿来需要他题字的画,居然是一片池水,飘着浮萍枯叶,一张图悄怆幽邃,意境深远,动人心魄,确实是压轴的好画。
他拿起笔,单手扶着画作,手却细微地颤抖起来。
陈菏靠近,看到他落下一句:
身若浮萍,心似枯木。
一反他潇洒落拓的行草,这八字粗笔豪放,墨汁满溢,仿若控诉。
他伸手将章压在红泥上,尚未落下,沈亦承忽然觉得胸口阵痛,喉中一口腥甜,众人顿时一阵惊呼。
*
诊断是肺病,还有胃出血,烟酒是要忌了。
他呕出那团血液,从此之后缠绵病榻,好像他三十年来的病痛在这一瞬间爆发,沈亦承顿时消瘦下去,还真映衬了算命的一句而立会有大劫的谶言。
云晚听说他吐了血,吓得花容失色,毕竟他可连个感冒都不会得,怎么可能一下这么严重,赶紧赶到医院。
沈亦承躺在床上合着眼睛,死寂一般的安静。
云晚看到病床上的儿子,有些失魂落魄地滑在地上。
她也不是完全的铁石心肠,沈亦承这些年对她多好她自己心里清楚,沈亦北年少时还是很淘气的,上房揭瓦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沈亦承自幼年在她面前就是乖巧懂事,她在外修养的时候,年幼的他还会为她包好一碗石榴,举得高高的,喊着:“妈妈,吃石榴。”
只是太痛苦了,他仍是那个人的孩子,她完全不爱的那个人。她知道事实之后,把一切都转嫁到了无辜的沈亦承身上。
一个沈亦北就够了,那是她第一个孩子,她把爱都倾注了进去,而如今,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爱再给小儿子了。
如果失去沈亦承……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看到他这样受罪,云晚终于心疼起来了。
她坐在床沿,抚摸他的胸口,泪水涟涟,“亦承…”
沈亦承捂着额头,别开她的手,云晚两手握着他的胳膊,痛哭道:“妈错了,妈妈知道错了。”
就像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迟来的认错比草还下贱,沈亦承烦闷地太阳穴直跳,他只觉得吵闹,低声呵斥一句:“出去。”
医生护士都走了进来,连说带劝地把云晚请了出去,沈亦承谢绝见客,哪怕是他爸,他爷爷,他也一概不见。
倒是陈菏来了一次,他叫她进来,主要是为了道歉。
那画少说要画一年半载,沈亦承一口血吐上去,彻底毁了。
陈菏倒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真就单纯看看他,担心道:“二哥,你可要注意身体啊,你要是真觉得抱歉,日后你再给我题两幅新画。”
他合眼答应了。
他彻底能出院时已经到了秋天。
沈亦承消瘦了不少斤两,整个人显得万分憔悴,他也开除了大部分助理,只剩下李琛,现在正开着车在医院门口等他。
沈亦承一身黑色的大衣,瘦可见骨的手拉开车门,重重坐在副驾驶的车位。
李琛也很久没见过他了,险些没认出来,等看到他那双棕褐色的眼睛,才敢确认,“沈总,回家?”
“回家。”
李琛往别墅走,沈亦承中途道:“走错了。”
李琛看了看导航,没错,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了,扭头去了美院家属楼。
学生正下课,路上有些堵塞,李琛将他放在楼下,看他打开车门,有点担心地说:“沈总,我跟您一块上去?
“不用。”
李琛还是跟着他两步的距离,等沈亦承打开门,他将手中的药递给沈亦承,犹豫道:“沈总,您按时吃药,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儿您叫我。”
沈亦承淡淡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房门关闭,沈亦承脱下大衣,撂在沙发上,然后回了卧室。
宁嘉将她那点小东西都拿走了,只剩下那幅玫瑰园的画作。沈亦承躺在床中间,对面就是满天的红色、绿色,一派盎然生机。
他不知怎么,眼前模糊起来。
作者有话说:
摸摸小沈qwq本来说想触底反弹但是还没弹起来哈哈哈哈…
ps.最近因为焦虑失眠起了很多疹子…去看医生说会很疼,长在右手臂、手指和手心上了,这两天在扩大,有点担心会影响码字,如果没办法更新的话明天会提前请假,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喜欢。(鞠躬)
第42章
◎春之祭典。◎
宁嘉在英国的生活很丰富。她偶尔路过他那间工作室, 会在门口站很久。
同学询问:“这个玻璃棚在这边很久了,你知道什么来历么?”
旁边有人说:“听说是隔壁理工学院的学生建的社团活动地点。”
“不能再用了吗?”
宁嘉忽然说:“这是私人的。”
大家瞧向她,“知道是谁的?”
“嗯。”宁嘉不打算多聊, 笑着挽上朋友的手,“走吧。”
今天她是来参加交流会的。
她帮助翻译文件的教授十分赏识宁嘉,给了她不少不可多得的机会,甚至会让自己的学生带宁嘉去各个展会、课堂听课。
宁嘉对此表示十分感激。
而且这里的氛围很不错, 没有人会在夜里冷不丁地找你做什么事儿, 宁嘉在大学中也做了个学生干部,导员甚至会在凌晨十二点叫她改ppt,简直令人发指。
宁嘉的生活被课程与工作填满, 唯有夜里回到她的小房间, 煮开一杯热牛奶后, 她会失神片刻,等她回过神来,牛奶已经半凉了。
她热衷于社交,所以结识了不少“朋友”, 等她真站在这个位置,好像又有点理解了沈亦承的孤独, 但她没有那么胆大包天到将自己比做他,不过不得不说,和他在一块,她耳濡目染,越来越八面玲珑, 越来越像他, 但做成他那样, 她还差个十年阅历。
她也会在厕所听到同校女生用她们国家的语言聊她的八卦, 大概就是说宁嘉是个高高在上的虚伪的bitch,看她的笑容都要吐了。
宁嘉出来洗手,对方立刻笑着与她打招呼,用英语和她问好。
宁嘉张开嘴,用韩语回话:“谢谢,死八婆。”
然后甩甩手上的水,踩着高跟离开洗手间。
其实她们也没说错,但是宁嘉一直觉得,比起柔弱可亲到任人宰割,还不如当一个虚伪的、看着就不好欺负的人。
还好宁嘉称不上多尖锐,这种生活插曲并不多,她的留学生涯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理查德的第二场秀是秋季开展,宁嘉一改往日擅长的珠宝镶嵌的设计,而是大胆地采用了金银锻造,首饰的形状十分粗犷,带着野性的味道,也适应这次展出的主题。
不管是发饰、项链、手环与戒指,都力求精工。
理查德大为惊喜,答应她如果展会能取得一定的成绩,就会给她颁发奖金。
宁嘉表示感谢。
理查德对她也算有提拔的功劳,每次都会让她在秀场露面,不管来人是谁,只要有人注意到她,就算成功。一开始宁嘉还担心自己的设计会喧宾夺主,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自己多虑了,理查德走的实用路线,对艺术有追求,但是不算太独特猎奇,反而自己的首饰为整个秀场增添了一种文化意蕴,真正起到了绿叶的作用。
会后她不仅拿到了奖金,还参加了理查德的泳池party,聚会上到处都是身材火辣的模特,当然还有男模,宁嘉穿了一身改良的旗袍,她在这种商业场合会故意穿得国风一些,一来这些衣服显得她神秘且高不可攀,而来是她不太想一直被人问自己的国籍,偶尔她也会穿改良的汉服,毕竟自己现在读书的是服装设计学院,很多人对中国服饰也有研究,宁嘉帮了他们的忙,他们会给宁嘉做一套专属的衣服,平常的衣物都没什么特别的,她就喜欢这种比较独特的衣服。
她脖子上带着一串珍珠,低头在这扒拉自己的ipad,理查德过来询问她为什么不过去和他们狂欢,宁嘉叹口气,只好拿着酒杯走过去。
不少都是男性,哪怕有女性,这些女性也都是模特。
宁嘉有些不自在,还好理查德察觉到什么,介绍之后就找个理由让她离开了。
她不太喜欢这种场合,偶尔也会有人来搭讪,宁嘉抬手,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闪闪发光,大部分人都会打退堂鼓。这是她拒绝搭讪的最强伪装。
年关将至。
宁嘉为期半年的交换学习也结束了,她拿着自己的成绩单与作品获奖证书以及她倾情服务半年的教授的推荐信,一大摞抱到复印扫描的位置,整理成文档和文件夹之后,她申请了RCA的保送研究生。
她过年也没有回国,还好学姐也就在这里,免去她承担房租的辛苦,两个人一起在这里度过了圣诞节,吃了饼干、喝了热咖啡,宁嘉谈起了在家过年时会吃到的饭菜,学姐是南方人,过年不吃饺子,宁嘉在大年三十那天还特地从华人超市扛了一小袋面粉回来,买了青菜与猪肉,两个人包了两碟饺子,沾着果醋吃的。
最后由一起在阳台放烟花结束新年的最后一天。
圣诞、跨年再加上年三十,宁嘉唯有今天心里最寂静。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钟表上的时间跳过12点,除了自己国内的或者在这的华人朋友,也没有别人给她送上新年祝福。
她每个都回了,加上一个可可爱爱的表情包。
之后她将手机放到一边,拿起自己枕头旁边江潮做的小猫脑袋捏了捏。
此时房间忽然亮了一下。
宁嘉侧过头,拿起手机,看了屏幕,呼吸停顿。
【亦承:新年快乐,嘉嘉。】
*
第二天宁嘉看起来似乎哭了半宿,眼睛肿得严重,学姐笑话她:“呦,还说不想家,偷偷哭了一夜吧?”
宁嘉笑笑说:“我很想家。”
曾经她的家是那个大房子,后来她的家是沈亦承,很可惜,她哪个都失去了。
她笑着说完,坐下吃早餐的时候,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掉下来,学姐慌了,赶紧安慰:“我不是有意的啊,你别哭了,我也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