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就不该有所眷恋,既然不舍就不该决绝,这般心不坚定,诚心不足,又怎能成事!
澄蓝色身影再次动了起来,不断在这十米之内正面奔跑,反向奔跑,直至范围扩大到二十米,三十米,直至她气喘吁吁脚下踉跄,日变橘红,天色变暗,这一番叫人无法理解的行为才终于停止。
安若平复着呼吸,凝眉思忖,遥看西边天色,去年她穿越时大约是下午两点左右,可出现在这里的时间却是日已西时,与此刻时辰相似,季节亦从夏季六月踏入这里的三月,
今日是三月九日,与去年同日就在四天之后,至于衣服恐早就被毁,且她想,也不至于会草率到凭着衣服便是穿越的契机吧?
现下天色已晚,村外三十里方有客栈,此刻下山回去必已夜半,要赶明日申时,亦想再多尝试,便无时间在路上奔波,
安若将打算告知李镖头,又再三确定先前他打探的村中情况,安全无虞后,二人最终商定便在村中出钱借宿。
有石家母子为例,又听了不少石母对村中人的愤言,安若对这个村子并无好感。
她先入为主的以为这里便如同后世那些买卖人口的偏僻山村一样,愚昧,黑暗,凶狠,胆子小,又很大,
可当她真正光明正大进入这里时,看到的却是一张张淳朴不安的脸,一家家充满烟火气的平淡炊烟,整个村子都透着一股安宁祥和之气,
一瞬间,将她想象中那座黑暗窒息的阴影,猛然击溃,
世间多善人,为恶者寥寥,而那对母子,俨然才是此村的异类。
至此,她心底深处被尘封的阴霾,忽然便消散了,那一瞬间,她耳边仿佛听到一声轻轻的喀响,旋即心上一松,整个人如同脱掉了某种枷锁,轻快,舒畅,
待路过石家门外时,她亦心如止水。
***
元京,金銮殿
“...圣上贵为一国之君,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国无中宫,下无少主,实于国朝稳定不利,微臣斗胆,恳请圣上选秀立后!”
“我朝自来尊崇多子多孙,然圣上千古明君,却膝下无子,实为我国朝无能,臣亦请命,请圣上充盈后宫,立后延嗣!”
“臣亦附议!”
“......”
自开春以来,请君立后传承皇嗣一事便在朝堂暗中流转,却不论众臣如何暗示,天威难测的天子都轻描淡写随意挡回,可天子已过而立,膝下却无一子嗣,偌大国朝,威震四海,却未有继承储君,这本就是国朝不稳之前兆,
是以,重视礼法一心为国的数位朝臣,即便明知会令天子不喜,或因此受罚受斥,为国为君,亦毅然决然于朝堂之上公然请命!
她昨日应已去了那里,最快的飞禽传信,一千多里远,也需要一个半日,而算算时间,回信应也快至,届时,他想知道的一切都会在今日的密信中,得到解释。
宗渊高坐庙堂,出神想到昨日突如其来的心悸,握着龙椅的手猛地攥紧,越逢大事越冷静的心湖陡升燥意,他仰首闭眸,喉结滚动,眉头愈紧,
哪怕知她每日一举一动,可人不在眼前,终如隔靴搔痒,贪念更甚。
恰逢殿下众臣齐齐威逼,他仰颈睁眸,高贵睥睨,强大锋锐的气息瞬间笼罩席卷,因多人附和而情绪激昂的官员被特意扫过,顿时,满身热血陡然冰冷,被帝王威压所摄俯身跪地,却为着忠君忠国,咬牙硬撑着也不曾认错。
“是我偌大国朝已闲赋至此,以致众卿只看得见朕后宫无后,膝下无子。是朕为君失职,昏聩无能,以致众卿如此迫切欲求储君,或是如此迫切,欲朕早日退位!”
天子英明神武,智珠在握,殿中诸臣无”不臣服,辰朝富庶强大,众臣无不忠国,正是为此,才大胆直谏。
一国之君无小事,动辄事关国体,天子正值盛年,乃难遇有为之明君不假,但继任储君,乃至其培育同样重要!正因天子正盛年,方可检视督导储君资格,若是无能无德,方可有重选再造之机。
后宫有妃,却无一人承嗣,众臣从未怀疑会否是天子身体有恙,既是不敢,亦是无必要,天子身为国君,身体康健便是国本,当今虽疏淡女色却龙精虎猛,自绝不可能有疾,且以天子图治,若果真有恙,必早有安排,而今坦荡,无外乎还是不愿育嗣罢了。
睿智如天子高瞻远瞩岂会不知,但众臣皆以为如此动怒,一为天子威严不容臣子置词,尤以当今大权在握更不容人质疑。
一为历来帝王疑心,纵当今知人善任,无斩杀功臣之事,但天子宝座岂能容人觊觎,众臣如此劝谏,在乾纲独断的帝王眼中,如何不有欲催退位之嫌?
遂此如谋反之论甫一落下,满殿朝臣再无一人站立,
“圣上外扩疆土,内安天下,励精图治,乃举世明君!臣等绝无此心,万请圣上息怒!”
“臣等绝无此心,请圣上息怒!”
先前硬撑着的官员再禁不住凛凛威意,冷汗滴落,面无人色,俯首告罪,便有觉天子不对者,却是几番张口,如鲠在喉,一字都说不出声。
帝王居高临下,睥睨垂望,
殿中众人无不子嗣众多,却又有几个出类拔萃,而一国不比一家,争夺家业尚且阴谋诡谲动辄翻覆,更罔论一国之君天子宝座,一旦相争,必会朝堂动荡,甚而牵连全国,
遂,于公,他绝不容皇位争斗,于私,非他认可之人,亦绝不允其有承诞皇嗣之机,要屈他而就些歪瓜裂枣,他宁可无嗣,
便为国朝选立储君,择优而选,也必是在他认可之人诞下的皇嗣中,择优而选。
金銮殿外忽有侍卫跪请,宗渊蓦地眸光锋亮,
玄底金龙帝王袍服随霍然起身的动作,荡出凛冽锋寒的气息,肃静逼人的大殿上,帝王威严之声,终于降下:“立后之事,朕自有计较,中宫入位,自会诞下皇嗣,此事不必再提。退朝。”
众臣未及细思,御阶之上天子已然移架,忙呼声恭送。
待到出宫后,思及天子言下似已有后位人选,无不大惊,而后无不如百爪挠心般绞尽脑汁揣测那勾动帝心之女,到底何人,
而此话乃天子公诸于大殿,便无需保密之忧,故与家中打听时不免就漏了口风,一时,天子欲立后位之事,乃至那后位人选是谁,迅速传遍京中权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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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她离开之后,承元殿便是宗渊最常待的地方,或应说,是承元殿内殿,那个挂满了画像的密殿之地。
现下,宗渊便坐在正对整面画墙的圈椅上,搭放的的指尖夹着她昨日境况的密信,眸光深暗静静望着。
山上,大树,记号,倒跑,正跑,一次次,
挺拔的身躯忽地长身而起,手执画笔挥毫泼墨,半炷香不到,便将信中所写她反复莫名的场景以画展示,修长手指换了支红墨细笔,将那平平无奇却仿似暗藏神秘的之地圈起,
饶是宗渊涉猎甚广,此时也看不透她到底要从这里得到什么,那些莫名的举动独独要挑在这里来做,此地有何出处,这些举动又有何涵义,二者相合,又会出现什么,
祭祀,祷祝?
是否与她出现在那里有关,那么会否又如她凭空出现的来历那般,忽然消失?
宗渊蓦地浑身一震,瞳孔紧缩,眸光锋锐,抬手便要发令,却又忽地瞥见密信所写,眸光一顿,又再次看向画上女子,
在仙阆时未去,是因她身体不允,亦是因她无法确保那里是否安全,而现下一离宫便直奔而去,带着镖师,调查情况,保证她去了那里是安全的,她做足了准备,一直以来都想着念着,遂,这应也是她一直欲要离开的原因之一,
这么久以来,她从未流露急色,而尝试数次皆无事发生,那便是她亦毫无办法,更甚,她自己亦无法确定能否得到结果。
深眸中滔天暗涌如风暴忽退渐渐平息,却过于无澜的眼波,更如暴雨之前的宁静,肃静,可怕。
她的身边,山上,村子,尽皆被人把守,但不能掌控的未知,终究是隐患,一切不安定的因素,都要将之扼杀。
明亮的殿内,高大伟岸的男子伏案疾笔,须臾,起身掷笔,扬声吩咐:“来人,”
不多时,吴恩躬身入内,“请圣上吩咐。”
“不拘民间,藏书,秘录,但与祭祀,祈福,请仪等一切有关习俗秘记取来,令,着钦天监即刻觐见。”
“是,奴才领旨!”
“将此信速传芜林。”
“是!”
第77章
芜林, 满富村
三月的天,春光明媚,便是正午也不觉炽热,
安若站在山上仰首望天,静静等待时间到来, 今日便是去年她来时之日, 几名镖师也特意安排离得远些, 身上一切物饰, 包括龙佩在内全数解下, 除穿着不同, 几与一年前一样。
这几日里, 她在各种时间在这里进行尝试, 却全都一无所获,一次一次的徒劳仿佛是现实在告诉她,穿越时空是人力绝不能及之事,而她的穿越, 又是多么亿万分之一的偶然。
申时将至时,安若转过身走向那里,若今日能成,隔着空间与时间, 一切困扰都不再是难题。
若不能成,她会放弃吗?
安若在心里摇头,她不会放弃,这里的时间不成, 那便再试后世的时间, 总要将一切可能都试过,
但她亦不会让自己的余生可悲到只有等待尝试这一件事。
树挪死, 人挪活,不论在哪里,都要认真生活,随遇而安,而非作茧自缚。
***
天色西垂时,山道下五十米处,四名身穿灰蓝劲衣,皆身形健壮的男子皆仰着头,一瞬不瞬望着上方,却那道口草叶摇晃,安静苍翠,亦始终无人出现。
“镖头,已快一刻钟了吧?”
“这么久没动静,安姑娘,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觉得不妥,还是上去看看吧?”
几人皱眉对视一眼,方才虽也看不到人影,却能听见这几日来安姑娘熟悉的脚步声,可自上次声响停止,已有近一刻钟上面再无一丝声响,
他们虽才入行行不久,却是行当中颇有名气的镖师,押镖以来从无失手,况此次仅是护人如此简单,更万不能让雇主出事,致堕了主家与自己名声!
李镖师作为此行镖头,若出了事,他当首责,山中浩大,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他沉思片刻,当即便决定上山查看,交代三人警惕,便几个箭步冲了上去。
第一时间朝右侧看去,待见到那背对站着,气息安然仰头望天的女子时,猛地松了口气。
却先是警惕四周,方站在原地扬声叫道:“安姑娘?”
山中寂静,浑厚的声音惊起一阵窸窣。而背对着的女子亦动了动,李镖头心头一松,实是方才那一动不动仿似一樽雕塑的模样,实看得人人心头发紧。
安若闭了闭眸,再次旋身望了望,神色平静转身离开。
“走吧。”
李镖头点点头,下山的瞬间忽回头看了眼,也不知是否错觉,总觉周遭山野的风都好似随着她的离开变得轻扬了。
***
南江省,仙阆城
秦如意友人遍天下,仙阆自也不缺,有当地人出面,行行的店铺快速且顺利的开办起来。依他的性子,是不耐在玩遍之地多待的,却自他到此至今已大半个月,那店铺之事也早早办妥,他竟毫无离开之意,
朋友觑着他,上下打量道:“小秦爷这般耐住,莫不是仙阆有我不知之事要发生?”
秦如意支腿倚在三楼临窗,向外可望见城门的榻凳上,这厢房,这位置,已成了他钟爱之所,日日都要来坐上一坐,闻声懒懒瞥他一眼,复又转眸望向城门,肘搭膝头指捏瓷杯,仰头饮尽,漫不经心道:“等人。”
“等人?!何人人能叫咱们小秦爷如此久等?我猜定是个女--”
朋友兴味好奇的惊呼声,忽地被对面男子猛然起身的动作打断,却还未来得及询问,人已风一般消失在房内,他忙探身下望,正见那向来张扬恣意,身处街中出众如鹤立鸡群的秦公子,脸上竟挂着抹纯然惊喜的笑容,他愣了瞬,再去看,人早已不见。
秦如意回到暂居的别院前,气还微喘,在要进门之前,他猛地收腿,故作镇定的掸衣顺发,方迈着四方步身形潇洒的走了进去。
正厅门前,陆优优正拉着一女子之手,上上下下认真打量,眸中含泪,面上却尽是喜色,激动的连声发问:“安姐姐!我真以为你要一个月才回来,这一去可还顺利,路上可还安全,骑马辛苦姐姐可累坏了,姐姐托付我的马车和东西全都安然无恙,姐姐可要先去看看,或是先欲休息?”
“还有姐姐交给我的信,我一直随身带着,从未有片刻离身,既姐姐回来,那这信自也无需再看,姐姐是要收回,或是要我直接销毁?”
说着陆优优便从衣襟内将信取出,双手递给她。
安若一直定眸看她,接过信,忽地倾身抱了抱她,道:“事情办完我便回来了,路上一切都好,辛苦优优了,由你看管我全然放心,倒是优优你们一切都可顺利,可是等我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