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没去新生典礼吗?”
他朝她靠近一步, 也直视着墙上那句话。
“这么久的事了, 也记得这么清楚?”
简亭灵被问了个措手不及。
她定定神:“后来又想去了。外面太冷, 礼堂里暖和。不行啊?”
然后一本正经地编起瞎话:“我从小就记性好,也不是专门记你的演讲,初中部那个小姑娘的我都没忘。她的演讲结尾是‘明天会更好’。”
“哦~”
柯意之垂眸看她,有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也不知有没有被她细节满满的谎言给骗过去。
但终归是给她留了点面子,没再提这茬。
简亭灵倒忽然想起一事。
“对了,都说到这了,顺便问下,你演讲的时候是不是改了很多?我去礼堂看过演讲稿,跟你的发言不太一样。”
她自顾自地沉浸在回忆里,并没注意到柯意之身形一顿,刹那间移开了目光。
“是我记错了?”
她拿不准,歪头喃喃自语。
“……”
柯意之没作声,眸光闪烁,如迎着夜雾的航船,摇摆不定地落向远方。
也不知过去多久,简亭灵沉浸式看画,都快忘了这个话题。
才听见他轻声道:“不是错觉。”
转过身的瞬间,便被他专注深邃的目光牢牢笼罩,一时动弹不得。
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注视她时双眸皎皎,如两潭真挚又坦荡的月色。
柯意之摘下口罩,形状好看的薄唇微微抿起,一字一句地开了口。
“我在后台拿错了别人的文件夹,演讲的时候,面前只有一张白纸。”
他眉宇无奈地颦起,唇际挑起一丝苦笑。
“那是一场即兴发挥,你的记忆没有出错。”
简亭灵简直难以置信:“那么……”
那么惊才绝艳、滴水不漏的演讲,居然是你的临场发挥?
可她不好意思夸柯意之。她长这么大就没怎么当面夸过人。不夸别人是因为确实看不上,而不夸柯意之则是因为……
总觉得,如果夸了,就像是在承认,自己对他有特殊的心思一样。
于是硬生生将嘴里的话改成:“那么——重要的演讲,你居然能带错文件夹?”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柯意之自嘲的笑意更浓,“当时在想其他事,分心太过。”
“什么事儿啊?”简亭灵想也没想地问。
可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
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目光看向自己?
难道这个“其他事”,与她有关?
仿佛在印证她的猜测。
下一秒,柯意之又朝她走近了一步。
没了口罩的阻挡,那张被千万人狂热拥趸的盛世美颜,就这样简单粗暴地拍在她视网膜上。
过于好看,过于温柔,以致于一点都不真实。
走廊重又陷入寂静,感应灯雪上加霜地熄灭了。夜色深沉而浓郁,泼墨般涌进来,忠实地勾勒出他俊美得几近锐利的轮廓。
神色掩在阴影里,仅眸间映出几缕星芒。
星光这种东西,远不如看起来那么新鲜轻盈。毕竟群星离我们所在的星球太过遥远,哪怕迅疾如光速,在进入我们眼中之前,也要孤独地在宇宙中穿行漫漫多年。
“因为什么事?”
柯意之重复着她的问题,星辰般的双眸蒙上一层经年累月的疲惫。
他自暴自弃地轻叹了声。
然后忽然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
“你还不知道么?”
-
初见那日,初秋的枫叶流焰般明丽,被她衔在唇边吹成小调,流焰烧进那双恣意而英气的黑眸里。
也烧尽了他的理性和自矜。
他站在高高的发言台上,并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面对着台下千万张稚嫩又懵懂的面孔,眼前却反反复复地闪过她的笑容。
她的歌声清丽慵懒,像披着栀子花瓣的黄鹂。
至今仍在他耳边回旋。
纯黑色的口罩将她下半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只能看见那对深咖啡般的黑眸,斑斓地汹涌着几朵浪花。
沉默像雾气一般捉摸不定,迷蒙地氤氲在两人周围。
简亭灵后知后觉地抬起手,落在刚刚被他抚摸过的地方。
他他他……
他刚刚摸了我的头?
向来跟乐谱一样条条有序的思维乱成一团。仿佛一阵大风吹过,所有洁白的纸张都在凌乱飞舞。
简亭灵一瞬怔愣,头脑空白片刻,蹭地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他拿错了文件夹,难道是因为——
在想她?
“咚”的一声,简亭灵听见自己的心脏开始扑通狂跳。
巨大的喜悦像喷泉般涌出来,带着铺天盖地的幸福感,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难道他、他对我——
而且,还是从高中那时起就开始了?
简亭灵紧紧咬住嘴唇,才没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她双眸一眨不眨,直直看着面前的柯意之,眸间骤然卷起坦率而直白的贪恋。
可才想到“高中那时”,眼前却忽然闪过一些画面。
初见时,她骗他、还恐吓他。
在班上时,她除了上课睡觉就是泡在音乐室,俩人几乎没说过额外的话。
她还嫌学生会的人堕落,指着候明的鼻子骂了一顿。
最后,他俩站在天台约架,他无奈地看着她。
简亭灵闭了闭眼。
自作孽,不可活。她自己都不信,那么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会因为这些回忆,喜欢自己这个异类。
更何况,此刻理智了些,她才忽然想起,他高中时的白月光,“清丽乖巧”、“温柔灵动”,跟她一点都不沾边。
心中的蜜糖忽然被黄连取代,苦得她眼眶都发起酸来。纯黑的口罩下,简亭灵克制不住地往下撇了撇嘴,心里揪成一团。
尽管是自己想得太多。
可是,还是好希望这是真的啊。
古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己所欲,是不是就要施于人?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把这份模棱两可的猜测,以及怦然悸动的心跳,照模照样地还给他?
清水般的月华泼在地砖上,那双包在乳白色小牛皮鞋里的双脚,忽然将足尖转向他,微微踮起来。
她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只好垂下头,抬起手,试图往他头顶伸。
素白的手像一只逆着东北风飞舞的蝴蝶,温度冰凉,微微发着颤。
柯意之身形一顿。
然后就看见,那只蝴蝶隔着十万八千里便飘飘摇摇停在了半空,尴尬地不上不下。
简亭灵从未主动与同龄的男性发生过什么肢体接触。纵使做好了万般觉悟,这只手却实在落不下去。
白蝴蝶以一个诡异的姿势盘旋几下,悻悻地不动了。
像朵半蔫不活的花,眼看就要颓丧地垂落。
柯意之却忽然上前了半步。
然后,半信半疑地,朝它垂下头。
下个瞬间,深栗色的发丝漫入简亭灵的指间。
茸茸的发梢像新生的芽。
陌生又轻柔的触感,在她掌心酥麻地融化。
为了迁就她的身高,柯意之将身体俯得很低,垂眉敛眸,像个绅士正在翩翩行礼。
也像是,在对蝴蝶俯首称臣。
他的发丝干燥而柔软,在月下泛起淡淡的金芒。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一捧光。
-
一直到被司机送回宿舍区,简亭灵还是晕乎乎的。脚步虚浮发飘,满脑袋塞满肥皂泡泡,很像传说中喝上头的感觉。
一不做二不休,要不真喝点酒,今天这头就白晕了。
简亭灵心乱如麻地拨下一个电话。
十分钟后,阮夏曦赶到,轻车熟路地带她去了一家酒吧。
这家酒吧已经开了三四年,离宿舍楼栋很近,但不归节目组管,自然没装摄像头。选手们偶尔会过来坐坐。
门口挂着一块月亮形状的招牌,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Fly me to the moon”。
简亭灵看都没看,抬脚走进去。
作者有话说:
嘿嘿,关于白月光的形容当然是个乌龙~后面给大家详细解释!
新开了本预收《玫瑰墨烟》,写油画美人和阴郁大佬的故事~大家感兴趣的话欢迎点个收藏呀!
第36章 见意
她之前从没来过这儿。
第一她不喝酒, 第二她愿意把所有的闲暇时间拿来练习表演。
毕竟她跟别人的基本功差得实在太多,即使是身处C班也倍感压力——这话得悄悄说,不然也忒丢人了。
但今时不同往昔。
阮夏曦正在欣慰这丫头终于学会享受生活了, 就见她妆面黯淡地上座,眼神游离,点了盘薯条啃得咔嚓作响。
有点借薯条消愁的意思。
但咀嚼的动作又很亢奋。
阮夏曦摸不透这是什么路数:“你咋了?”
然后凑近了些,恨铁不成钢地拍拍她手背:“人人都羡慕的天王开小灶, 就给你开成这样了?”
“天王”两个字入耳,简亭灵眸色更黯, 幽幽看她一眼。
阮夏曦缩缩脖子, 仍勇敢地打听道:“哎, 姐妹, 天王给你讲啥了?是不是什么发声啊、跳舞的窍门之类,一听就能帮人打通任督二脉的那种?”
简亭灵沉吟片刻, 终于想起自己今天其实还上了节收获不菲的补习课,眼中短暂地闪过一线理性之光。
“哦,对。是有几条我觉得你也用得上。我给你大概说一下吧,就是……”
如此这般讲了半个小时。
阮夏曦翻来覆去地默念几遍重点部分, 越琢磨越觉得巧妙,欢天喜地冲过去, 给她一个熊抱。
“啊啊啊大神不愧是大神!三言两语比我们公司的老师嘚啵半年都管用!太太太强了!谢谢姐妹, 今天这顿我来请!”
简亭灵怏怏地朝她比个大拇指。
“请问这杯大都会是哪位美女的?”
此时, 挑染一撮粉毛的男服务生将酒端过来。
阮夏曦迫不及待地接过去, 尝一口便舒适地眯起眼睛:“这家的调酒师确实有点东西哎。来都来了,你不点一杯尝尝?”
“达咩。”简亭灵双手交叉比在胸前, “酒是声带的敌人, 我要一辈子抵制。”
“那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吃薯条?”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女酒鬼开始循循善诱:“讲道理,你不是也不碰油炸食品吗,可刚我看你也吃得挺开心。破一次戒跟破两次有什么区别?”
简亭灵:“话不能这么说。既然戒已经破到这儿了,”她在胸口比划一下,“就不能再破到这。”
说着身形骤然一矮,直接把第二条线划到了脚后跟。
“……行吧。”阮夏曦忽然觉得嘴里的酒多了股奇妙的味道,甩甩头转移话题,“那你是受什么刺激了,愿意把戒破到这儿啊?”
为表理解,她也像模像样地在胸口处比了比。
却没想到,这个问题像一块庞然巨石,咕噜噜地滚过去,直接压死了简亭灵眼中短暂复活的理性。
“……”
她欲言又止,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过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哎,我问你个事。跟、跟男人有关的。”
“男人???”
阮夏曦双眼放射出两道粗壮的激光:“!!!铁树开花了吗我的老伙计,你不是从来都没谈过恋爱吗!怎么一上来就问这么刺激的问题!”
简亭灵恨不得戴着全是盐粒的手套去捂她的嘴:“你可小点声吧,咱俩现在也算有点名气,你怎么一点包袱都没有?”
“好好好,我小点声。”阮夏曦赶紧压低声音,鬼鬼祟祟扫视一圈,仍不忘警惕八卦两手抓,“你这男人怎么了?男人的什么我都懂!你好奇啥尽管问!”
“那个……我是替我一个朋友问的啊。”
明知不会有其他人路过这里,简亭灵还是地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和身后:“你不许告诉别人。不然——”
她鼓了鼓肌肉,开了个玩笑缓解尴尬:“我的战斗力你可是知道的。”
阮夏曦慈祥又爱怜地看她:“小亭灵,你真纯情,我小学五年级时跟同学谈论男孩子,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简亭灵无视她的嘲讽,慢吞吞地开启正题:“就是,有个男人,晚上和我朋友一起在外面,临告别的时候,忽然摸了摸她的头。”
她很诚恳地问:“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
阮夏曦又不冷静了,疯狂地拍几下桌子,震得那浅粉酒液都漾起波澜。
“我就说柯天王那么忙,一个小时的补习也不可能补到这么晚,原来你还跟别人!约!会!去!了!你这一天过得也太丰富多彩了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简亭灵睁眼睛说瞎话,“是我朋友,好几天前的事了。”
阮夏曦乜她一眼,激动的浪潮渐渐褪去,一丝失望涌上来:“你说要问男人的事,我还以为是什么刺激问题——结果居然这么纯情,好没意思。”
简亭灵一脸无邪:“你对我,的朋友,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亲爱的,我对你完全没有误解。”阮夏曦笑眯眯地抿一口酒,“这个男人什么意思还用我说?肯定对你有意思呗!”
简亭灵微微瞪大了双眼。
这个答案和她的期待八九不离十,但她还是不太敢相信,弱弱追问道:“那如果,这两人之前其实有些误会,还闹得挺不愉快……”
她越说越恨自己做过的那些傻事,声音渐低:“那这个摸头,会不会就不是表示好感,只是想表达原谅之类的意思?”
也许自己那不着调的威胁,才是他带错演讲稿的真正理由。
所以他才模棱两可地扔了句类似于“你心里还没数么”的话,让她自己体会。
简亭灵很心虚。
“?”
阮夏曦忽然明白她长着这么一张脸,是怎么单到现在的。
她恨铁不成钢地戳两下这朵牡丹的肩膀:“你是吃薯条吃醉了吗?他只要不是个海王渣男,就肯定是喜欢你啊。直男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肯定喜欢我,我朋友吗?”简亭灵心乱如麻,“可那个男的特别完美,家世巨好,自己的社会地位也特别高,而且帅得惨绝人寰。”
她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免得被阮夏曦猜到对方身份。
“相比之下,我朋友就很普通……家境一般,没女人味,连个稳定工作都没有,还经常被人说,满脑子都是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