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反应,小姑娘直接扎进了水里。
鹅黄色的裙子浸满了水,乍看像一只湿秃秃的小鸭子。
她从水里探出脑袋,游到岸边,牵起柳拂嬿的手:“姐姐姐姐,快下来嘛。”
柳拂嬿有点无措,柔声哄她:“姐姐就不下去了,坐在岸上陪着你好不好?”
“为什么?”沈落星歪了歪小脑袋,“姐姐不喜欢和落星一起玩吗?”
“当然不是呀,我很喜欢落星的。”
“可是姐姐不下来,我们就不能一起泼水玩了。”
望着那双晶莹扑闪的大眼睛,柳拂嬿实在不忍心直言拒绝,只好半带求助地看向薄韫白。
见她紧张得双肩微绷,男人眉尾微动,口中是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台词,却多了些忍俊不禁的意味。
“没关系,我看着。”
稍顿,漫声补了句:“不会有事。”
“……可我不会游泳。”
柳拂嬿只得尴尬地解释道。
“我长这么大,就没有下过水。”
后来,她也没有下水,只是坐在岸边,将小腿伸进泳池里,陪沈落星一起踩水玩。
金色的阳光里,清凉的水花间,小姑娘的欢声笑语飞上天际。
笑声里,柳拂嬿白色的裙摆也沾了一点水痕。
夕阳和水光溅落其上,像一首夏日的风物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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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夜傍晚才来接人。
车一开进来,就见这两个成年人仍穿着白天里那套衣服,除了柳拂嬿的裙裾有点潮,再无半点异状。
他兴趣缺缺地垂下眼,百无聊赖道了句:“落星,走了。”
看着兄妹俩离开的背影,柳拂嬿感慨:“落星胆子真大。”
薄韫白想起沈落星见到小蜘蛛就吓得满屋跑的模样,沉吟片刻:“有吗?”
“有。”柳拂嬿点点头,“我觉得学游泳就挺可怕的。”
闻言,男人抬起眸,淡声问了句:“你怕深水?”
想起那个旧时的噩梦,柳拂嬿轻声道:“我怕那种窒息的感觉。”
她语气平静,却残存着一种经年日久的心有余悸。
薄韫白轻轻抿了抿唇,尾音有一丝微不可闻的动摇。
“你……溺过水吗?”
“不是的。”柳拂嬿摇摇头。
没有溺过水,只是总做一个被柳树勒住脖颈的,窒息的梦。
可她不知道怎么说起这件事,也不想提。
夜色渐深,池水宛如墨蓝色的水晶石。
想起白日的欢声笑语,柳拂嬿自言自语道:“不过看落星游得那么高兴,我也有点羡慕了。”
稍顿,耳边响起温沉的男声。
“想学?”
“有点想。之前曦薇说要教我,叫了好几次我才出去,结果那天泳池里的水太脏了,没学成。”
“后来,天特别热的时候,我自己也去过一两次学校的泳池。”
说到这儿,柳拂嬿鼻尖轻轻皱了皱,语气不悦:“里面居然有死虫子。”
她的不开心很认真,然而表情却愈发生动。
长眉微颦,樱瓣般的唇抿起来,起了几分明亮的波澜。
薄韫白望了一会儿她的唇,轻声道:“那家里这个怎么样?”
柳拂嬿还沉浸在死虫子的阴影里,略带怔忡地反问了句:“什么?”
他淡声回:“游泳池。”
柳拂嬿走过去,提起裙摆蹲下来,仔细地看了看。
无风的夜晚里,池水色泽碧蓝,清澈见底,泛着蓝宝石般的光。
连侧壁的瓷砖都雪白而光滑,没有一丝污渍。
她点点头:“这个还可以。”
薄韫白来到她身后,漫声道:“那明天,要不要在这儿学游泳?”
水光清冽,映亮他漆深双眸。男人长身而立,垂眸看她时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出于好心。
他轻描淡写地说:“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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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卧室,柳拂嬿打开电脑写教研报告。
整整半小时过去,她望着写了几行的文档,最后还是选择关机,在床上躺下,给陶曦薇发了条信息。
陶曦薇回得很快:[怎么啦,亲亲热热的同居生活冷静下来啦?终于想起我啦?]
柳拂嬿认真地回想一番同居以来发生的事,严谨地回道:[一直挺冷静的,没有亲亲热热]
陶曦薇发来个震惊的表情:[至少看过对方穿睡衣的样子了吧!]
柳拂嬿回想起薄韫白那副除了家居服就西装革履的模样,否定了这个猜测。
[那至少一起喝过酒熬过夜了吧!]
柳拂嬿有些疑惑:[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陶曦薇垂死挣扎:[这么说来,也没有什么崭新的肢体接触喽?]
柳拂嬿想到前两天他肩膀靠在自己后背上的情景,觉得这个答案应该不是陶曦薇想听的,于是温吞地回了个[没有]。
陶曦薇[正在输入]了好半天,怏怏地赌气道:[那你找我聊什么天。一点激情都没有。]
柳拂嬿本想直接给她发语音,又怕屋里另一个人听到,只好打字说了薄韫白要教她游泳的事情。
她用手机打字的速度不是很快,讲话又喜欢字斟句酌,连标点都用得极为标准。
陶曦薇在对面当了十分钟的急急国王,总算心满意足地吃到了全瓜。
[那你还等什么我的姐妹!]她发来一长串感叹号,[明天我带你去买比基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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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琳琅满目的泳装店里,望着那些包裹面积极小的清凉布料,柳拂嬿感到一丝无助。
尤其是当她看到一套几乎只有线条的衣物时,这种无助感达到了顶峰。
柳拂嬿后退一步:“我不学了。”
“等等等等。”陶曦薇赶紧拉住她,笑着问老板娘,“我闺蜜脸皮比较薄,有没有不那么……呃,热辣的款式?”
老板娘上下打量一眼柳拂嬿,眼里精光乍现,啧了一声:“这么好的身材,不展示出来可惜了。”
柳拂嬿生无可恋:“谢谢,不用了。”
闻言,老板娘孤身走入庞杂的货架,精准地扯出一件泳衣,在她身上比划了下。
陶曦薇眼睛一下亮了:“好纯欲!”
泳衣颜色是干净的奶白,背上和腰部有交叉式绑带,正面有一颗水滴形状的镂空。
遮肤面积其实很大。
但就是这儿露一点那儿露一点,叠加起来,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纯欲感。
“正经中透着一丝不正经。”陶曦薇点评,“欲语还休,最为撩人。”
柳拂嬿却轻轻蹙起眉。
“还有没有……”她耳根微粉,“包得更严实一点的?”
陶曦薇劝她:“这是泳衣哎。别的不说,腿和手臂肯定是要露出来的。”
柳拂嬿低声道:“……可我觉得不太安全。”
陶曦薇一怔。
她忽然想起来,自打高二起,柳拂嬿似乎再也没有穿过露出手臂的衣服,或者膝盖以上的裤裙。
不安全?为什么?
“像T恤跟中裤的那种泳装也有,就是丑了点。”
老板娘忽然插话,看得出非常想做成这一单生意。
陶曦薇赶紧拼命给老板娘使眼色,然后把柳拂嬿带到了另一边。
她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不安全?怎么会呢。自家泳池,自家老公。你不是说过,薄韫白是个正人君子吗?”
“……”柳拂嬿垂下头。
她确实说过这种话。
还没签协议的时候,和陶曦薇这么说,其实并不是对薄韫白这个人有多信任,而只是为了缓解闺蜜的不安。
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薄韫白这个男人,确实和她以往接触过的那些,都不一样。
“那好吧。”
最后,她买下了那件泳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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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约好的游泳课正式开始。
没有预想中的尴尬,薄韫白穿的是一身黑色的泳衣泳裤,款式宽松慵懒。不沾水时,也看不出是一身游泳的行头。
池水透亮,在他黑色衣角上绘出丝线般的清蓝水光。
“先下水试试?”他漫声发问。
嗓音清朗干净,仿佛这只是个很平常的场合。
柳拂嬿有点紧张地攥住浴袍的腰带。
她抿了抿唇,背过身去,才将腰带解开,露出里面的白色泳衣。
太阳已经落山,地平线上只剩下一层很淡的夕光,像细碎的金箔融进朱红色的颜料里。
光芒洒下,映出她细嫩平滑的肩背,纤巧的腰窝,雪白的腰线,修长的腿。
宛如传说中的希腊女神像。
少顷,她总算做好了心理准备,转过身来。
即将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却看到薄韫白蓦地垂下眸。
“……开始吧。”
不知是否错觉,他嗓音有些喑哑,夹杂着些许晦暗的情绪。
说完,他极快地转过身,朝泳池梯走去。
“好。”
虽然有些疑惑,地方也不算高,他为什么非要从梯子下去,但柳拂嬿还是顺从地跟了过去。
在把腿泡到水里,适应了一阵温度之后,柳拂嬿用双臂扶着岸边,缓缓地将整个身体往下探。
奇妙的浮力拥抱了身体,腿脚变得前所未有地轻。
一丝新鲜感涌上心头,她下意识看向薄韫白,眸光微微亮起来,是一种接近童真的单纯。
“水好重。”她语调带着几分喜悦,“我好轻。”
简单的几个字,却莫名有种诗意。
薄韫白忽然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希望她以后也能觉得,即使压在身上的命运很重,可她的灵魂很轻。
体会到最初的乐趣后,柳拂嬿继续将身体往下沉,等水没过胸腔,熟悉的沉闷感忽然袭来。
然而,不等她开始不安,男人安抚的嗓音响了起来。
“不用怕,这种不适是短暂的,很快就会习惯。”
稍顿又道:“它不会威胁到你。”
很奇妙。在噩梦里,类似的话她曾对自己说过多次,可一直不算管用。
直到这时,她终于从薄韫白毋庸置疑的语气里,汲取到一丝笃定的力量。
她渐渐习惯了胸腔的滞闷感,深吸一口气,勇敢地将头也扎了进去。
水花四溅,水下的世界骤然浮现在眼前。幽蓝的水体像一块巨大的果冻,光芒落下来,也改变了穿行的轨迹。
她看得入了神,直到肺部的氧气消耗殆尽,才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学会上浮。
紧握岸边的双手不知何时滑了下来,平衡骤失,身体止不住地往下沉。
窒息感铺天盖地。
就在被熟悉的噩梦扼住喉咙的前一秒。
有人搂住她的腰际,一把将她抱出了水面。
重获氧气的一瞬间,眼前浮现出薄韫白的脸。
乌发被水打湿,被他随手朝后拢过去,愈发显出优越的骨相和颅顶。
蜿蜒的水滴顺着他的鼻梁和下颌缓缓流淌,勾勒出清隽锋利的五官轮廓。
他一手按着泳池边沿,一手护在柳拂嬿的腰际,直到引导她重新抓好固定点。
一切重回正轨,柳拂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太鲁莽了。”
她有些懊恼地自责起来。
薄韫白却道:“没有,你很勇敢。”
稍顿,清隽唇畔扯出几丝笑意,温声道:“一定能学得很快。”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果然学会了沉入水中该怎么上浮,学会了不做任何动作,漂在水里。
直到体力耗尽,温暖的池水渐渐变凉,柳拂嬿这才意犹未尽地爬上岸。
她裹在干净的浴巾里,轻轻地擦拭着自己的头发。余光望见薄韫白的眼睛,温润清亮,像夜空中的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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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的一天,一个消息传遍了财经圈。
林华集团的董事长魏云山,离开了自己耕耘多年的大本营云珀,将公司总部搬到了他阔别已久的故乡江阑。
报道写得很体面,说是功成身退,衣锦还乡。
然而知道内情的人都在私底下评价,说魏云山当年不过是一个入赘林家的倒插门女婿,低眉顺眼,恭敬孝顺。
后来他羽翼渐丰,大权在握,林家却被架空,渐渐式微。
再过两年,发妻亡故,林华集团彻底成了他的所有物。
不过这人倒还挺会做表面功夫,虽说不分权也不分股,到底是把岳父岳母接到了江郊的半山别院居住,好吃好喝地赡养晚年。
文章划到最下面,派别鲜明的两类评论在已经在地下吵了起来,一方夸他卧薪尝胆,一方骂他狼心狗肺。
柳拂嬿没有继续看下去,关掉了报道的窗口。
她对这种新闻不感兴趣,虽说一位富豪的到来确实会改变江阑目前的格局,譬如说多了一个大佬,几位阔少……但这些和她自身的关系实在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