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心些。”萧景昭赶紧扶住她。
今天文会阁里的人实在太多了,简直快挤不下,沈玉如捂着鼻子:“你不去看黄台,在这儿干什么。”
“随意看看。”萧景昭说,“你刚才说要找我,是因为她?”
“嗯嗯,你觉得她像不像罗紫柔?可是我记得她家境极其贫寒呀。”
“应该是她。”萧景昭看了台上抚琴的人两眼,“看起来像是乍富。”
所以恨不得把所有值钱东西全穿戴在身上,金银首饰,名贵宝琴,无一不在显示她很有钱。
“难道她也是在书院赢了很多积分吗?”只要读书好,在书院里能有花不完的积分,要是她也门门考第一,能把自己打扮成这样也不是不可能……
正想着,就见台上琴艺比试结束,罗紫柔赢了一千分。
与她比试的师姐也直接折成银子给她了。
以万岳书院有钱人扎堆的情况来看,好像赢钱确实比在莲湘书院容易。
沈玉如在这里碰到了曾经县学的同学,短短一年不见,对方还成了格外有钱的小姐,免不了多注意,这才发现,现在罗紫柔都有丫鬟了。
她一下了台,就有个丫鬟打扮的人接过她的琴,替她抱着,另有一个丫鬟搀扶着她走,替她当开拥挤的人群。
“万岳书院真这么好赚钱吗?早知道我当年就该再努力努力,考到这里来才是呀!”这个书院在玉如心里,整个都成了金山银山。
“想什么呢,不来莲湘书院,你能碰到为师?”贺雪泠道。
“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沈玉如赶紧解释,“刚才一身金银珠宝的那个,是我县学的同窗。她来这才一年,丫鬟都有两个了!我记得万岳书院的束脩比咱们书院高很多,是不是考试奖励也高许多啊?”
贺雪泠闻言,蹙了蹙眉,沉思片刻,微微摇头:“非也。你见他们出手阔绰的,大多是各地来的世家子弟,家底丰厚,万岳书院的奖励并不多,至少没有我们多。”
比赛看得差不多,贺雪泠带他们出了文会阁回去,边走边与他们说:“四大书院都有积分,但积分奖励制度,只有咱们书院最完善丰厚,本意也是勉励寒门子弟,同时束脩也收得最少。”
她顿了顿,继续道:“若是想靠苦读在万岳书院过得好,基本不可能。据我所知,来这里的贫寒学子,大多要出去替人抄书写字,才能勉强生活。你们那位昔年同窗,不太可能是因为读书好,受到的奖励……大约是有什么际遇吧。”
第49章 蜀郡3
沈玉如琢磨了一下会是什么际遇, 胡乱想了一堆罗紫柔是被抱错的富家千金之类的话本,到了客栈,她才终于停下自己的胡思乱想。
果然好友和师父都酷爱话本, 她很难不受影响。
回了房,她与师父正经谈论起今日文会阁的见闻感受。
“那两位画虾的师兄,都很有功底,若是画虾……我未必比得过。”沈玉如老实承认, “若是以花为题,可能还有些胜算。”
贺雪泠坐下, 认真与她说道:“按往年惯例,画艺通常要比四场, 每场评分, 按比例相加获得总分, 从前往后, 每场分别占一成至四成分数。”
“这四场中, 重彩、水墨、工笔、写意,各比一场。排列次序不同,所占分数便不同。因此你须得藏拙, 不让他们知道你的优劣。”
她说完, 铺开画纸, 提笔画了一幅水墨虾,让她临摹。
又在一旁自己徐徐绘制一幅水墨山水图, 并一幅园林人物图景,说是后两日的临摹作业。
她边画边道:“时人附庸风雅,求追意境, 以水墨为高洁,视重彩为艳俗。他们出题, 不出意外会将水墨与写意安排在后两场。”
沈玉如跟着师父学,一直学的是工笔花鸟,浓墨重彩。
“那我岂不是必输无疑?”
“所以,我们要想办法。”贺雪泠挑眉,“你只管画就是,这些不必你操心。”
沈玉如想操心也搞不懂,单是那各占一到四成的分数,她都觉得手指掰不过来,需要小叶子帮忙算算才行,只好不去想了,闷头作画。
在她画画的时候,其他书院的人也正在了解各方水平。
四大书院私底下关系并不融洽,先生们面上却得保持友好,学生们之间也都有往日关系要好的同窗,难免不经意透露一些实情。
“你们这回琴艺选了哪位师兄来?”有万岳书院的学生过来探听。
“金陵齐家的二公子,齐修。”
“齐大家的胞弟?”来人吸了一口凉气,“看来你们这回琴艺不容小觑啊,那画艺呢?”
“画艺?画艺就别提了,是个基础都没学好的小师妹……只盼她别太受打击才好。”
同样的对话发生在各位夫子之间。
说起别的,他们可能还要思考怎么回答才好,说起画艺,不约而同地叹气:“别提了,我们贺先生收的小徒弟。贺先生你们也知道的,最是任意妄为,把才学画的小女娃带出来了。”
贺雪泠平素低调,只在莲湘书院任教,几乎不出来,但不代表她不出名。
莲湘书院之外,她是鼎鼎大名的贺大家,专攻花鸟画。凡是专攻画艺的,多少都听说过她的大名。
“哦?看来尤擅花鸟工笔?”
莲湘书院的老先生差点骂人,擅什么擅,那小女娃上了台能把纸画满就不错了!
他们作为先生不能骂人,只能委婉无奈地表示:“才学画不到一年的学生,在无基础班都没考过第一,技法都学不完,连路地学,我们也实在不知道贺先生的想法。”
万岳书院与白柳湖书院经过多方打听,明察暗访,确定了这个学生确实学得时间短,来不及学完技法,可他们绝不会认为,贺大家会带个毫无长处的人学生来。
“此人定有过人之处,我们虽有画艺卓绝的学生,若不当心,恐怕会吃了亏。”白柳湖书院的一位先生道。
“正是。我早年听闻过一段轶事,昔年贺大家与萧氏二姐妹比画,以艳俗赢了高雅,如今又在画坛稳居一席之地,绝非真正的任性妄为之辈。”万岳书院的先生说。
“不如我们找个人去,一探虚实。”
沈玉如在房里画师父布置的水墨山水画。
她不太出门,饭菜都有师父、萧景昭等人端来,画歇就吃,吃罢再画,过得不知今夕何夕。
这日却突然有个小二敲门,吓了她一跳,说是有人让他送茶水上来。
沈玉如心里奇怪,问是谁吩咐的,店小二也说得很笼统,听起来像是她师父。
可是师父最知道不能打断她作画,怎么可能不多嘱咐几句,让他放在门口即可,不要进来打扰?
但她手里的画才画到一半,便懒得多想,让他出去就是,又自顾自地低头泼墨。
这两天她已经摸到了一些山水画的要领,没空去管别的。
过了一会儿,她画完一幅,师父正好捧着托盘进来:“画好了?吃个饭,吃完带你出去玩。”
“师父,你怎么让小二给我送茶水,吓我一跳。”沈玉如抱怨一般地撒娇。
她一上午都没喝一口水,现在一说,还真有些渴,便动手去倒那壶茶。
贺先生却把茶壶按住:“茶都凉了,喝了伤身,你喝汤吧。”
她送来的饭里有一碗芙蓉鲜蔬汤,看着鲜嫩可人,沈玉如就听话地去喝汤。
吃完饭,贺先生随便拉了个学生替她们驾车,出去观赏这里的山水。被她拉住的学生不是别人,正好是萧景昭。
萧景昭的驾车技术,是跟沈秀才学的,平心而论,一路上还算平稳,但贺先生忘了一件事,他不认识路。
出发前也问过掌柜的,按着指的方向走,哪知山路不比平原,等他意识到不对时,已经完了。
贺先生从马车里探出身来:“你小子,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了?”
“学生……也不知道。”
萧景昭生平没出过什么纰漏,哪曾想一出纰漏,就是这样大的篓子。
“罢了,是我考虑不周,怨不得你。”贺雪泠道,“想办法找个人家问一问。”
她把马车一边的帘子挂上去,让沈玉如多看看山水,感受一番崇山峻岭的意境,自己出去跟萧景昭一同驾车。
沈玉如对着大片大片褐色岩石,一时感受不到意境,只想知道他们今晚还能不能顺利回客栈。
他们不知道怎么走的,完全到荒郊野岭来了。
可是她现在帮不上忙,只好对着这些山石高树,一路走,一路看,仿佛一卷格外长的山水画卷,在她面前不断展开。
他们也不知在山里绕了多久,眼看太阳都快下山了,贺先生已经开始给他们讲夜晚山中精怪出没的话本子,把沈玉如吓得大喊师父,直往她怀里缩。
萧景昭被他们逗得又是想笑,又是自责,还担忧山里夜晚会有狼群出没,凝眉想着对付狼群的方法。
贺先生见不得他这样:“总见你心思沉重,其实又有什么大不了。要是真不出去,我们快活地过最后一天,也比担惊受怕来得好。”
“你们看这群山,如此高大嵯峨,屹立不知多少年,人生却如此渺小短暂,多活几十年,少活几十年,不过如此。”
沈玉如看着山,觉得有些道理。
“可是师父,我还是想活着回去,比赛都还没比呢,我连院试成绩都还不知道,还有那么多美食,我还没吃够……”
贺雪泠头疼地揉着眉心,她觉得自己这小徒弟,跟她一样,可能天生就不太适合山水画。
“幸好你是我徒弟,好吧,那就不看山水了,我们来说美食吧!”贺先生道,“想到开心的,就不害怕了。”
沈玉如默默捂上她的嘴:“师父,别说,越说越饿……”
“……”
他们在山里困了那么久,确实都饿了,不止他们,马儿都饿了,速度越来越慢。
萧景昭停下马车,让马歇歇。
三人一同坐在前室,沈玉如抱腿坐在中间,贺先生和萧景昭一左一右。
暮色渐沉,万籁俱寂,山间微风缭绕在他们之间。
他们一时谁也没说话,在无边的寂静中,沈玉如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
“你们听到了吗,像是打铁声?这么晚,这样的荒郊野岭,怎么会有这种声音?”配合师父刚才说的话本子,沈玉如简直害怕得快要哭出来。
贺雪泠有点后悔自己吓唬她了,揽过来拍着背,她自己也隐约听到了声响,犹豫道:“昭儿,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这里全是山,连人家都没有,怎么会有打铁声?”萧景昭看着她们两个,“万一是土匪……”
沈玉如就颤着嗓子道:“我今天带了剑……”
贺雪泠:“……你那剑,算了吧,刃都钝了,人家把脖子伸给你割都不见得出血。”
“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别过去了。”萧景昭道,“我想了几遍,可能是来时第三个岔口走错了,等天亮,我试试原路返回,多试几次,应该能找回去。”
他们这边正努力克服恐惧,却见前方有火光过来,离他们越来越近。
第50章 蜀郡4
那火光起初只有若隐若现的一抹, 一时间,马蹄声,车轮滚动声, 先前那隐约从大山深处传来的声音,便完全听不见了。
火光过来的速度很快,虽然书院的练习用剑很钝,但萧景昭还是进车厢, 把剑拿了出来,握在手里。
沈玉如很害怕, 但还是问:“你是不是应该给我?好像就我学了剑法吧?”
“我力气大些。”
萧景昭语气淡淡的,却伸出左手, 握紧了她的右手。
贺雪泠虽然觉得, 他们跑不掉了, 但还是试图掉转马头, 向命运挣扎一下, 奈何她技术不好,一拉缰绳,马匹直直往前冲, 把他们更快地送到了地方面前……
这自己送上去的行为, 他们万万没想到。
他们傻眼了, 对面的人显然也懵了,领头车辆急急停下。
沈玉如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时才发现对面的车队,比想象中还要长,一眼望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