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是自嘲,一个多月过去,他和裴景彦之间的身份完全逆转,当真满满的戏剧。
“今天不营业。”裴景彦依旧是平和的语气,指了指门上挂着的‘打烊’招牌。
江辰凛瞬间就像是进入了战斗模式:“她很少不营业,你们要做什么?”
“江辰凛,我没有任何义务对你解释任何事。”裴景彦耐心几乎告罄:“你是成年人了,做了事情,就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选择了,就不要后悔。”
江辰凛死死扣住门扉,指了指上面的招牌,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思,道:“工作室的名字,还是我和她一起取的。这里的布置、柜子的定做,我都有参与。包括她用的雕刻笔,有一次钻头坏了她着急用,是我开车两个小时拿到后给她送来。”
裴景彦凉凉瞧着他:“所以呢?你提起过去,是想让我帮你回忆你的愚蠢?”
江辰凛一下子被堵到说不出话。
他嘲讽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她喜欢的人是我。就算她现在对我是恨,对你也不是喜欢,而是感激!”
“这就不劳弟弟操心了。”裴景彦唇角勾了勾:“总之我和染染婚礼,我请你当伴郎。”
他甚至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和许殷要在我们之前办婚礼,那伴郎的位置我就不留给你了。”
江辰凛还从没想过,一向格外沉默的哥哥讽刺起人来这么毒舌。
明知道,他和许殷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找她有事。”江辰凛硬要往里挤:“如果你对她好就让开。”
裴景彦这次倒是没坚持,而是说了一句话:“她正好很有灵感,在雕刻她准备了很久要参赛的作品。”
江辰凛往里的动作一顿。
他是知道的,苏青染为了这次比赛,表面上只是准备了几个月,但实际她从14岁那次得奖后,已经默默沉寂了多年。
很多人都说洪大师收的小徒弟出道即巅峰,所有的才华早已在少女时代夭折,苏青染背负这样的质疑多年,要想证明自己,这次比赛十分关键。
江辰凛在大厅里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外走。
经过裴景彦身边的时候,他说:“我只是不想再打搅她而已。你帮我带句话……她身边那个米晓月,不是什么好东西,尽量远离。”
说罢,离开。
他想,他不是把机会让给裴景彦,而是自己已经做错过一次,不想再错第二次而已。
*
之后的时间里,江辰凛没有再出现过,苏青染则是一直都将自己的精力投到了雕刻中。
直到在作品交稿期限前一周,她终于完工。
这次不仅是大师兄着急,就连师父都急了,生怕苏青染赶不上,但又怕给她压力,所以只能自己默默在心头念叨。
交稿那天,洪懿儒和翟维都到了苏青染的工作室。
二人见了作品后,洪懿儒拍了拍苏青染的肩:“进步很大。”
师父他老人家是很少夸人的,看似就这么四个字,已经是这位传统老匠人对苏青染这几年里最好的肯定。
等将作品交上去,翟维在苏青染耳边低声道:“小师妹厉害了,我看这次的奖稳了,就看到时候同期水平才能知道能拿前几。”
成人组的雕刻比赛并不会限制年龄,但是像洪懿儒这样成名几十年的老雕刻家自然不会和后辈抢机会,所以并不会参加。
但苏青染比起很多参赛者来讲,依旧过分年轻。
所以奖项公布那天,她在裴景彦的陪同下走入会场,也不由紧张到掌心出汗。
“不知道会不会给师父他老人家丢脸,呜呜,当初给他从14岁丢到了22岁……”苏青染碎碎念:“要是拿不到奖,师父和几个师兄都要被嘲笑了啊啊啊——”裴景彦伸手顺了顺苏青染的头发,像是在给小猫儿顺毛:“我觉得你雕刻得很好,如果没有得奖,是评奖的眼光不好。”
苏青染被这样毫无理由的维护逗笑,她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看这边,于是稍微放松下来:“嗯,师父都说我进步了,如果没有得奖,就是他们的问题!”
裴景彦很认真点点头,瞧着女孩明显紧张又在努力说服自己的模样,忍不住靠近,亲了亲苏青染的额头。
苏青染顿时被安抚,哼唧了声,目光落在台上。
前面都是致辞,苏青染的手被裴景彦抓在掌心握着,她心头不安生,于是就用手指挠裴景彦的掌心。
第一下裴景彦以为是不经意,结果苏青染开始调皮起来。
他无奈握住她手指,凑到她耳边,声音低低的:“痒。”
只觉一道热流落在耳廓,带起丝丝细小的电流,直直往耳蜗里钻。
苏青染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心跳在这一刻变得又快了几分,却并非是紧张,而是乱七八糟想了些有的没的。
啊啊啊,她为什么联想这么丰富?
她不纯洁了!!
就在这样的情绪里,前面的各种历史回顾终于结束,主持人道:“到了最激动人心的环节了,首先要颁发的是三等奖。这次参赛作品一共有107件,其中三等奖10名……”
大屏幕上,出现青玉雕刻的玉猪龙。这是很传统的雕刻题材,正因为雕刻线条比较简单,则更需要多年经验,雕刻出神韵。
苏青染低声冲裴景彦解释:“这个都是三等奖,看来一二等奖更厉害。”
她声音压得很低,所以必须贴近裴景彦,对方才能听清。
所以说话的时候,唇.瓣几乎扫过裴景彦的耳廓。
男人喉结忍不住重重滑动了下,平复了两秒呼吸,这才冲苏青染点头,同样压低声音:“所以如果我老婆能得奖,一定很厉害。”
苏青染:“……”
啊啊啊,他是怎么很自然说出那三个字的!
好在他们坐席灯光暗,没人能看到她红了的脸蛋。
三等奖一个个揭晓,没有苏青染。
念到的名单此刻正陆续上去领奖,苏青染看了下,只有两个比较年轻,看着也就二十来岁的,其余大多都差不多在三十岁上下。
她手机响了,是翟维发来的:“小师妹别怕,你那个,我保守估计也得一等奖。”
苏青染知道对方是在安慰自己,于是发了个表情动图过去,补充一句:“总之如果没得奖,师兄给我补上。”
翟维则是拍了张洪懿儒的侧脸,配字:“师父给补上。”
行,厉害了,师兄竟然都开始拿师父他老人家开涮了!
经过稍微的插科打诨,苏青染感觉好点儿。
但很快,二等奖开始公布,只有五位。
苏青染看了,几乎都是精品。
颁奖这东西真就像是公司年会上的抽奖一样,前面是小奖,没有念到自己,一方面紧张自己没中奖,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期待:万一后面就轮到自己拿到那滔天的富贵呢?
现在苏青染就是这个心态,看着二等奖都上去了,她紧张地抓住裴景彦的手指玩。
裴景彦由着她玩,还说:“不论什么奖,我都要和岳父大人争一争染染的作品。”
两人之前都说过一句,想把苏青染的那个雕刻摆在自己办公桌上。
也不知道谁最后能争赢。
“现在公布一等奖名单,一共有三位。”
随着主持人的话落,屏幕上出现第一个作品。
“这是和田玉雕刻的薄胎工艺,它的厚度已经和纸张持平,却在这么纤薄的玉石上,雕刻出了桃源之景……”
这次,改成裴景彦握紧苏青染的手,他的目光也随着苏青染的落在前方大屏幕上。
不得不感叹,国人雕刻技艺的精湛,很多匠人一幅作品背后,都是千年文化的传承。
裴景彦也被这样的雕刻所吸引,他问苏青染:“染染,你会雕这个吗?”
苏青染点点头:“学过,但是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所以雕不了这么好,估计还得专门再练几年才有可能。”
术业有专攻,就像是师父雕刻的观音最具佛像,而苏青染其实最擅长的是雕刻山水题材。
这时,那位雕刻者走了上去,竟然颇为年轻,看着二十七八的模样。
苏青染听到下面有人在感叹后生可畏,也有女孩子在谈论上面那位长得挺帅。
正当苏青染仔细看向那人的脸时,屏幕一换。
背景是苍茫的空灵鼓声和环佩铃铛声,画卷徐徐展开,沙漠、戈壁、商队,主持人开口:“第二个作品主题是《丝绸之路》,利用和田玉的楼兰三色,雕刻出了落日黄昏下的商队,有疲惫的骆驼、被风沙侵蚀的木箱,还有神色各异的旅人。它的雕刻笔法流畅、神韵层次丰富,为此刻雕刻大赛难得一见的佳作。”
“有请雕刻师苏青染!”
苏青染之前也曾偷偷设想过自己如果真的得奖,一定要从容地、不要丢自家师门的脸,可真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她才发现,所有的预设有多苍白。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14岁不谙世事的少女,得奖后只会神色飞扬蹦蹦跳跳跑上台去。
此刻的她,短短十多米的距离,却让她眼睛模糊。
想到当初去于田竞拍时候的心情,想到更早时候挑灯夜战的很多个晚上,还有这些年,被刻刀割出的大大小小很多个伤口……最后,是裴景彦陪她看的那场日出。
她一路走来,其实真的沉默了太久。
苏青染努力吸了吸鼻子,又抹了一把脸,站在了台上。
下方,师父和三个师兄都冲她笑着点头,苏青染努力忍住不哭,冲他们也点头。
随后对上裴景彦的目光。
他唇.瓣动了动,明明还有些距离,裴景彦那边也暗,但苏青染莫名就读懂了他的唇语——老婆好棒。
苏青染一下子就不想哭了。
她唇角扬了扬,做出了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
之后,几乎是在懵懵懂懂的情绪里,拿到了一等奖的奖杯。
这次还有个特别奖,获奖的是鬼工球,镂空九层鬼工球,每一层都雕刻得活灵活现,而且里面都能灵活转动,据说雕刻者花了五年的时间。
实至名归。
最后所有的获奖者都还有个小型论坛,苏青染站在一众叔叔阿姨年纪的人里,显得格外娇俏。
而直到这一刻,她的名字正式登上了雕刻圈。
自此,再不是洪懿儒先生的弟子,也不是那个才华夭折的少年天才。
她是苏青染,她已经有了自己的风骨。
整个颁奖和聚会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苏青染是从后台出来的,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困了提前回去了,师兄们簇拥着苏青染来到裴景彦面前,笑道:“小裴,我家苏大师就交给你了。”
苏青染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就别打趣我了。”
几人笑着同他们道别。
苏青染将手里的奖杯递给裴景彦,眼睛亮晶晶:“我真的得奖了!啊啊啊,好开心!”
“嗯,染染最厉害。”裴景彦说着,将苏青染一带,离开刚刚急急出来的人群。
他手臂环着她,将她完全圈在了自己怀里,低头道:“所以获奖的丝绸之路,到底是给老公还是老爹?”
苏青染:“……”
啊,这人好犯规,他距离这么近,目光深沉而灼烫地望着她,让她怎么回答?
“染染没想好?”裴景彦低低笑了声:“那我只能近水楼台先贿赂一下了。”
身后的人都走了,去了另一边聊天,显然大家的热情还很高,而在隐秘的角落,苏青染被裴景彦圈在怀里亲。
他所谓的贿赂,就是撬开她的牙关,和她呼吸相缠,让她因为缺氧而几乎软在他的怀里,由着他攻城略池。
远处的人不知道聊到了什么,越发热闹喧嚣,而这边暗处的角落,苏青染轻轻喘着气,靠在裴景彦胸膛上,眼睛湿漉漉的:“这不公平,石头是我爸当时资助我,我拍下来的,现在他也没在这……”
“所以这个时候,染染希望你爸在?”裴景彦声音低哑。
苏青染抬脚踩了裴景彦一脚。
裴景彦扣住她的腰:“看来是老公不够努力。”
说罢,又吻下来。
他手指穿过她的,十指紧扣,外面冷风呼啸,苏青染却觉得呼吸里都是热流,冲刷得她血液滚烫,整个人都要炸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鼎沸的人声逐渐消失,苏青染也彻底没了力气。
她发现,裴景彦这家伙真的很厉害,不声不响的,一开始她总觉得对方就是个正人君子,禁欲冷淡系的。
但逐渐相处,发现裴景彦其实也会开玩笑,也有浅浅的七情六欲。
可她已经对他放松了戒备,也逐渐适应他们偶尔的牵手互动。
然而事实远远不止如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男人开始渗透到她生活的方方面面,似乎没有存在感,又似乎很有存在感。
而她继续接纳,开始和他有了更多亲密的行为。
到了现在,她回顾发现,她根本想不起来到底他们什么时候就这么很自然地,像很多热恋里的情侣一样。
偏偏,她觉得甜。
这放在几个月前,有人告诉她,她会和裴景彦结婚,还会喜欢上对方,她觉得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