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藜点点头,低头看一眼平板,星辰已经把传承农大参加推免答辩的要求发给她:生科系里一共五个保研名额,硬性条件是绩点在3.8分以上,或者有得过国家级重大奖项,满足这两条之一就能参加答辩。
然后是答辩,科研成果、社会实践学分都能为答辩加分。最后分数最高的五人,获得保送资格。
林诺的绩点是4.35,足够参加推免答辩,但他没有科研成果,在答辩中分数的确可能不达标……杨老师似乎说得没错,但日藜总感觉,哪儿不对劲。
班主任杨老师还在和林诺叨叨:
“如果你不想去娱乐圈闯荡,还愿意继续学习,那就趁着现在赶紧准备考研呀!你室友们都在准备了,你也不要耽搁时间!中途有什么不懂的你就来问老师,林诺,你脑子应该不笨,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只要肯努力,一定可以的。”
杨老师笑得很和蔼,眼中满是关切。
日藜微微皱眉,仔细思索,想要从她的话语中找出究竟哪儿不对。
“星辰,你有什么看法吗?”日藜一时想不出来,埋头在平板上打字。
几秒后,耳机中响起星辰的声音:“大小姐,您听说过PUA吗?”
第31章
PUA?
与此同时, 平板上出现一段介绍:PUA,原本是指男性接受过系统化学习、实践并不断更新提升、自我完善情商的行为(注1),现在泛指有意识对他人进行打压,或是说一些看似鼓励实则打压的话, 让对方精神自卑、痛苦、自我怀疑, 下意识顺从另一方的行为。
有这么严重吗?这是日藜的第一反应。
但随即, 她看见星辰列举出的几个示例:
领导对员工PUA:虽然你没什么能力,工作效率也低,但你踏实肯干, 也就只有我们公司愿意给你个位置了。
长辈对小辈PUA:我们家三代单传, 就只有你一个小孩,你是我们全家的希望, 你不努力学习工作, 我们一家都没未来了, 我们都是为你好。
而杨老师还在关切地和林诺说:“林诺, 你太内向了,其实不太适合娱乐圈那种名利场, 如果可以, 老师还是希望你继续在学习上深造……”
再回想起杨老师刚才说的那些话,日藜猛地反应过来, 她就是在PUA林诺呀!
那些看似是在鼓励林诺的话,每一句都能衍生出另一层意义, 让人不寒而栗的另一层意义。
“你不要太自卑, 不要总是这么内向”——你自卑, 内向, 心理问题严重。
“你脑子应该不笨,只要肯努力, 一定可以成功”——你笨就算了,还像现在这样懒懒散散不肯努力,当然会失败。
“你不适合娱乐圈”——你只是个普通人,别想着走捷径,回学校好好考个研得了。
对其他人来说,这些话可能起不到什么作用,可林诺本身就是个细腻敏感的小孩。大学三年间,他日复一日被无形的打压、看清,能不越来越自卑?心理能不出问题?
日藜抬眸,看向杨老师的眼神一下变得微凉。
她不知道杨老师是不是故意的,因为她看起来实在是太亲切了,连日藜都感觉不出恶意。但很快,日藜回过神来,轻轻嗤笑着摇摇头。
杨老师她就是故意的。
她字字句句,透露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让林诺去考研。用打压的方法,引导对方去达成自己的目的,这就是PUA,尽管这个目的看起来似乎不坏。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林诺去考研呢?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日藜一时想不明白杨老师的真实目的。
杨老师依旧在温和笑着和林诺聊天:“考研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主要看你肯付出多少……”
而余淼书记只是在旁边默默听着,表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老师,”日藜忽的开口,打断她的话,“诺诺他以后想做什么,工作还是考研,要不要进娱乐圈,都看他自己的选择。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没有操控的权力。”
“对对对,”杨老师笑着和她碰杯,仿佛毫无自知,“我就是这个意思,主要看林诺他自己嘛。”
林诺默默点了点头。
直播间里粉丝们注意到林诺情绪低落,虽然没有察觉到杨老师在PUA,但还是隐隐感觉不对劲:
【诺诺小天使,你很厉害的,不管怎么选,你一定都能成功!!!】
【诺诺加油!不管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不要自卑呜呜呜qwwwq不要这么难过】
【诺诺,我们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就是了,别管其他什么!】
粉丝以外的声音就没那么好听了。
可能是今天林诺表现得太反常,路人冷嘲热讽的弹幕比前几天都要多:
【林诺也太脆弱了吧,班主任对他那么温柔耐心,给他叭叭叭说了一大堆,他不但不感谢人家,还自己emo了?】
【而且班主任说得也没错啊,林诺本来就自卑,本来就没什么特长,而且内向,这段时间如果不是日藜和节目组的人照顾着他,他压根混不下去,就这还想进娱乐圈?班主任不过说了几句实话,他的心理素质真的太差了。】
……
下午的参观继续。
这回是由杨老师和余淼一起带队,参观学校的实验室,重点当然是生科实验室。杨老师面对镜头,介绍得非常专业:“我们学校正在和QB研究所合作,修建西南地区第一个P4实验室……”
跟着两位老师逛一圈,别说直播间里的观众了,日藜都觉得昏昏欲睡。
不像是来参观的,像是来听讲座。
当然,日藜并不排斥吸收新知识,她只是不喜欢听到太多官腔,对她来说纯粹是浪费时间。
还好两位老师应该也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两个小时后,他们便把日藜三人送到实验楼下,和他们道别。
看着两位老师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道路尽头,日藜又看了眼时间,三点半,还来得及:
“林诺,不带我们去你工作过的实验室看看?”
见林诺一时没反应过来,日藜补充:“比如你做毕业实验的地方?”
张小云也一下期许地看向他,刚才跟着两位老师,只粗糙地逛了逛几栋实验楼走廊,参观了两间没人的实验室,她很好奇真实的大学生活是什么样的。
林诺有点犹豫,但还是点了头:“行,进去逛逛吧。”
于是三人又绕回实验楼里,林诺身形有些拘谨地走在前面,进电梯,摁下四楼的按键。出电梯后,左边是一扇需要刷卡开门的玻璃门,林诺几乎是下意识往门那边看了一眼,随即立马错开目光,望向另一侧的走廊。
日藜注意到林诺反常的举动,停在玻璃门前:“这里是?”
“……林院长的实验室。我以前……很久以前,去年的时候,跟着师兄师姐在里面做过实验。”林诺眼神躲闪,指向走廊里,“我毕业实验的实验室在那边。”
日藜没有多问,跟着他走过去,暑假实验楼里很安静,几乎只听得见他们三人的脚步声。
林诺走到实验室门口,小心翼翼地推门往里面瞟了瞟,确定这会儿里面没人,他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朝二人抿出一个笑:“进来吧。”
实验室很宽敞,两大排带水槽的实验桌,旁边是各种设备,冰箱、跑胶仪器、PCR、蒸汽锅……
桌上还摆着一些书本和杂物,日藜甚至在角落看到几杯奶茶。林诺已经到冰箱前,打开巡视一圈,熟练地从里面拿出一包保鲜膜包着的培养皿:
“这是我毕业实验的菌株。”他打开保鲜膜,将里面的培养皿拿出来,或许是实验室没人的原因,他十分放松,日藜甚至从他语气中听出了几分自得,就像是迫不及待给好朋友炫耀玩具的小孩。
粉色培养基,白色霉菌在上面蔓延出各种奇异的形状。
林诺半蹲在桌前,给日藜二人介绍:“这是我从一只兔子肺上提取的菌株,提纯培养了三代,现在这是第三代……不过我的实验已经做完了,剩下的菌株就交给老师和以后需要的同学……”
说起这些菌株的来历时,林诺眼睛亮闪闪的,他看这些菌株的眼神专注、柔软,狗狗眼深处不自觉染上笑意。
这些菌株是他花了几个月时间,一点一点提纯、迭代出来的,是他亲手“种”在一个个培养皿中,一天天看它们长大。
就算只看这时林诺的目光,日藜都能确定,她在大巴车上听到的那段对话压根是谣言。
这时,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闯进来,径直走到器材架那边翻腾一阵,拿上移液枪,那人回头,注意到日藜几人。
这是个很瘦的中年男人,头发泛白,却很有精神,他推推厚厚的眼镜:“林诺,你怎么回来……”
他看到后面的摄像老师,反应过来:“哦,你回来录节目的是吧!行,带着你朋友们好好参观参观我们实验室,我先走了!对了你认真些啊,好好介绍!别像你做实验那会儿一样敷衍!”
敷衍?日藜挑眉,打量他,中年男人语速很快,丝毫没注意她的目光,说完就风风火火地离开实验室,嘭一声关上门。
“……”林诺的身形僵了僵,他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出来。几秒后,他抿着一丝很淡的笑,起身重新把这些菌株包回保鲜膜中。
“那是你导师?”日藜轻声问。
“……嗯。”林诺呼口气,“导师人挺好的。”
是挺好的,连自己学生做实验认不认真都不知道。日藜看着林诺失神的样子,在心里叹口气,没有说出声。
她觉得她这时要是说出来了,林诺这傻孩子能呆愣愣地替他导师说话。
直播间里,那些路人果然又是一阵狂欢:
【我听到了什么,导师亲口说林诺做实验敷衍!】
【林诺那些女友粉,刚刚还在心疼哥哥,说哥哥学习又努力又认真,没想到吧,人家导师亲自来打脸,好笑不?】
【xs,不如大大方方承认,你们家哥哥就是个脑子空空只会偷奸耍滑的花瓶小白脸,娱乐圈嘛,靠脸也没那么丢人】
【年度笑话:给花瓶立学霸人设当场翻车】
日藜和张小云能感觉到导师的话不太对劲,林诺的粉丝们当然也能察觉到,但不论他们怎么说“应该是误会”、“诺诺不是这样的人”,路人都不相信。
他们压根不看逻辑,不管证据,他们要的只是把人踩在脚下的快感。
——更何况,粉丝们暂时也拿不出证据。
……
看着依旧有些失神的林诺,日藜呼口气,换个话题:“能给我讲讲你的这些菌株吗?短帚霉?似乎是一种很少见的霉菌……”
“……嗯。”林诺下意识点点头,进入状态,“这是一种腐生性条件致病真菌……最开始,我们是在一家肉兔养殖场里发现它的……”
一讲到菌株相关的专业知识,林诺注意力就立刻被转移开,滔滔不绝地说着,日藜和张小云问他什么,他都能立刻给她们解释清楚。
以林诺对菌株的这些了解,至少能够侧面证明,他绝不是敷衍对待毕业实验的人。
就看那些“路人”愿不愿意相信了。
就着菌株的问题聊了一路,回到大巴车上,三人默契地安静下来。回锦绣城的车上本来就没什么人,车厢里只剩下空调嗡嗡的声音。
日藜看着窗外发呆,她在想林诺的事。
看似亲切实则PUA的班主任老师、完全不了解自家学生的毕设导师、其他同学口中的风言风语,还有那个明显让林诺觉得害怕的叫余淼的书记,以及那间玻璃门后的实验室……以及,一言不发沉默着的少年。
谜团好像呼之欲出,又似乎缺了点儿什么。
隔着玻璃窗上的倒影,日藜深深地看了林诺一眼,不管怎么样,她准备今晚直接问他好了。
……
林家。
一推开门,日藜就闻到扑鼻的香味。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炒菜声,林妈正在布菜,看见他们回来,笑吟吟的:“明天你们就回月城了,我和林诺他爸就想着,最后一顿晚饭,一定要让你们尝尝我两的手艺。”
桌上已经快摆满了,红艳艳的烧鲫鱼,暗绿色的藿香洒在汤面上;番茄炒蛋一眼看去就鲜香滑嫩,让人感觉食欲大开;黄瓜切成薄片,做成清淡的黄瓜汤;新鲜的藤藤菜和炝莲白。林爸紧接着端出来的是一盘辣子鸡丁,鲜艳的辣椒铺满盆,鲜香直逼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