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吧。”
“好啊。”她应声。
十几岁的年纪,连跨出这座城市都是至难的问题。
“梁晚,答应我。”
他伸手捂住她的双眼,胳膊从她耳边绕过,将人紧紧地桎梏在怀中。
女孩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身体微微的轻颤。
“什么?”她愣住,随后缓缓抬手,回抱着他。
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求你不要听,不要看,记住我的模样就好,仅此而已。
山川溪流,鸟啼芬芳,心跳脉搏,他愿意用此刻感受的一切交换。
少年曾这样虔诚由衷地祈求。
夜不会永黑,黎明破晓的光终究会划破长空,在海边,在山顶,在那即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缓缓亮起。
第56章 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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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城入秋了。
天气骤变, 没有转换,一下凉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紧迫,高三复习的课业越来越繁重。
每天从早上六点, 到晚上十一点,好似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上都压着一根巨大无比的山头,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是他们从海边回来的第七天, 也是梁晚请假的第七天。
李芳说, 梁晚生病了,要请几天的假,希望班里同学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好好保重身体, 不要拖累了学业。
谢程里给她打过电话, 她不接,应该是烧糊涂了没听到。
他也上门去找过她,在她家楼下等了一夜, 也没见她卧室灯亮,她可能在医院没回来。
第七天,他忍不住了, 再也忍不住了。
他去找了李柳山问, 那是梁晚的朋友。
放学铃声拉响, 教学楼里的学生一涌而出, 争分夺秒地冲向食堂。
高三的学生统一要上晚自习,不过有几个班例外,学校对他们管得很松,或许是因为他们上亦不上已经不太重要了。
喧嚣嘈杂的走廊里, 一群人看着面前这个“熟人”,再听他几番打听的话, 不免唏嘘笑出声。
就靠在门边的李柳山比起旁人还愿意多看谢程里两眼,似真似假地问:“真想知道?”
夜幕降临,灰黑的天空被五颜六色的灯光耀得失去本色。
人来人往的街道,燥热的气息给夜生活增添了几分鲜活。
诡谲的灯光下,杯中的液体摇曳生姿,一群年轻人的欢叫声此起彼伏。
音乐的鼓点节奏几乎快要穿透耳膜,击破心脏。
梁晚站在最中间,脸色泛红,时不时地转头和旁人低语戏笑。
离她站得最近的男人面容英俊,身材比起和梁晚同龄的男孩要高大伟岸一些。许绍迦见女孩不躲,便伸出手去勾她耳侧的头发,动作缓慢又刻意。
不远处,少年似是双腿灌铅般地站在原地。
那双浅色的眸子像是拢上了一层寒冰,与热火朝天的场所大相径庭。
身后的议论声一路以来,就没有断过,连带着看他的神情都多了两分戏谑同情的意味。
“他俩是谈了吗?”
“应该吧。”
“难怪啊,以晚姐这性格,到手了新鲜不过两天。”
“真可怜,这一看就认真人,晚姐怎么偏偏招惹这种。”
“好玩吧,这种才有挑战性。不跟你一样,就喜欢那种乖乖女。”
“说的也是。”
李柳山从谢程里身边越过,轻碰了下他的肩,径直走向梁晚那群人的方向。
瞧见李柳山的身影,梁晚的视线也顺势移了过来,不偏不倚地停在他身后那人的身上。
音乐声嘈杂震耳,舞池里的人群如痴如迷,可是那几秒钟对视的视线,却又是如此安静。
“那小子找你。”
李柳山说完,梁晚身旁的许绍迦就递了杯酒水过来,示意她接。
梁晚收回视线,侧耳在男人身边说了两句后,便走向人群里那抹倨傲孤凉的身影。
江边的晚风夹杂着秋日的凉意,丝丝沁人,像是小刀片,每一处刀锋都从人脸上划过。
远处高桥上,川流不息,霓虹灯的颜色交织在城市的上空,夜景一片浮华。
灯红酒绿的一条街上,行人酒色迷离。
“你病好了吗?”
谢程里看着她,良久才主动开口,声线里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颤微。
她清丽的面容沾染上绯红之气,看他的眼神却又像初见时那样,看似亲切无害,实则冷若冰霜。
“嗯。”她伸手拢发,手碰到的位置正好是片刻前许绍迦碰到过的。
谢程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觉得那抹画面如此扎眼,他几乎是本能就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腕,力度大得梁晚不免退后了两步。
“生病了要好好吃药,好好休息。”
“嗯。”她借着酒劲极其不耐烦地应声。
谢程里这才意识到自己弄痛了她,于是缓缓松开手,却又不知道将手放在哪里,好像无论放在哪里都很怪,他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女孩蹙起秀眉,用着一惯无理的语气回:“谢程里,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吗?”
一时话说出口,两人都滞愣了几秒。
随后梁晚打破僵局,也不愿再与他多说,一脸只想趁早打发的神色,朝他挥手:“算了,你先回去吧。我会自己回去的。”
她从他身边走过之时,谢程里紧握着她的手,这一次比刚才的力度还要大一些,任她怎么挣也挣不开。
这就是他们两个人的性格,谁也不愿意退一步,明明浑身都长满刺,何必要拥抱。
她有些无力地抬手,就像以前很多次那般一样,熟稔地抚摸他的侧脸,“乖,好吗?”
“如果我不乖呢,梁晚。”
她以前总说好学生就该乖乖听话,所以他听了,听她这个坏孩子的话。
她抚在他侧脸上的手顿了顿,随后轻抬,拍了拍他的脸,微弱又清脆的声音在两人之间,隔阂不散。
“谢程里,你得尊重游戏规则。”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听见这句话时,笑了。
“游戏?”
明明一个周前,她还会哄他。
他们在海边追逐,依偎,拥吻······
所以,她对人对事新鲜度究竟有多短?
梁晚耸了耸肩,不解地反问:“不然呢?每个游戏都有自己的规则,对于你而言,就是我想要的时候,你就得随叫随到,不想要的时候,你就要看懂脸色,懂吗?”
灯光昏暗,江风滞缓。
她能清楚地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她深刻地了解,自己哪一句话能刺穿这颗清高得要命的心脏:“再说了,之前说你是狗,你还真是狗啊?听见声就来了。”
她抬手,用力地掰开他的每一根手指。
其实他痛,她也痛。
“谢程里,你不该喜欢我的。”
“因为这样,你才能让我对你的喜欢,更长一点。”
梁晚在冲他笑,可是笑得很假,就像是个假面具,能让他一眼看透,一揭便穿。
谢程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口像是裂开了一道缝。
不知道在暗处躲了多久的孟锦怡,等到梁晚的背影完全消失了,才徐徐走出来,停在谢程里的面前:
“哎,她在说你是狗哎。”她有些好笑地提醒。
女孩轻啧几声,娇俏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怜惜,“这才多久啊。”
当初还跟她差点闹崩来着,就为了面前这人,她以为有多在意呢。
见他不说话,孟锦怡觉着没意思,摇了摇头,跟着进去了。
夜色浓郁,盛夏秋初的最后一批蝉也迎来将死之际。
凉飕飕的风吹动枝叶,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死沉如一滩渊水。
身体里裂开的骨缝好像又开始疼痛,蚀骨锥心。
谢程里轻轻笑出声,嘴角涩得厉害。
“狗吗?我认了。”
就算当一辈子匍匐在她脚下的狗,他也认了。
-
梁晚回校上课了。
只是状态有些略微的改变,或许是因为请了一个周的假,玩脱了,再回到这座名为前途的牢笼里,收不住性子了。
从前老师同学只觉得她是性子乖张,偶尔一次叛逆,也会乖乖认错反省,倒不会真的把她和那群自断前程,早早出生混社会的劣迹孩子比。
但怎么也不会想到如今高三了,她还会在最紧张,最繁忙的关键时刻三天两头地逃课惹事。
今天不是和校外的打架,明天就是和办公室里的哪位老师顶撞······活脱脱就一社会混子。
李芳猜想是因为梁老师出差了,这孩子没家长不服管的原因,于是那天就当着梁晚的面给梁实秋打去电话打算实言相告,毕竟在她看来,梁晚这一年的学习态度其实也还算可以,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犯傻。
却没想梁晚听到她打电话的人是梁实秋之后,居然一把夺过她手机给砸了。
“咚”的一声,窗户瞬间破裂,手机四分五裂地碎在地上。
办公室里的老师一时面如土色,瞠目结舌,不免面面相觑。
这样的举动差点没把李芳给吓傻。
这孩子疯了,她管不住了,她也不想管了。
不想学总不能按着头学,要逃课也不能绑她,这孩子当着班主任的面都敢做出这样的举动,平时在校外还不知道跟那些社会人士学了些什么东西。
于是当天中午,李芳就通知了肖何蓉把梁晚给接走,回家自习。
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再做打算,就算回来,也绝对不可能在一班了,她坚决不会收这样的学生。
那天,城市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很小很微,却颇有一场要冲洗掉所有污渍的势头。
雨滴声绵绵密密,氤氲着细腻的水雾,打花了玻璃,朦胧着视线。
“别等了,她回家了。”陈季站在空教室的门口,远远地对他道。
坐在座位上的人,面前摆着厚厚的各科笔记,都是他一字一句细细誊抄的。
其实原本他,根本不需要这样的笔记的,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写下这样冗杂的笔记了,因为她有看不懂的时候,他就一个步骤也不想漏。
少年羸弱单薄的背脊直直地挺着,像是有一根针戳进了脊骨里。
他僵硬地坐在原地,手上写字的动作不停,明明没有遗露出丝毫变化情绪,可总觉得他形单影只的模样太可怜。
等陈季走后,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
逐渐枯黄的枝桠在风中凌乱,最后被折断,吹落。
书页上晕染开来的墨水,渐渐干涸,好不惹眼。
第57章 04:12
秋雨连绵多日, 不见晴朗。
阴沉沉的天气笼罩着一层难散的雾霭,让人呼吸间都觉隐忍难受。
梁晚又连着一个周没去上学,大多数人都在猜测她可能不想读了, 也有人说她会不会是要春招就走,但是以她勉强够得到中上的成绩来说,真没必要直接走春招。
班里人多嘴杂,一天辛苦学习之后, 无非谈论这些茶后饭余的闲话, 只是偶尔不中听地飘进了学委的耳朵里,他虽然不说话,那双死寂的眼睛却盯得让人心怕。
“不是说他跟梁晚闹崩了嘛, 怎么还这么关心?”
“你听谁说的, 我今天早上还看见他在梁晚的位置上整理卷子的。”
“就李柳山他们班啊,他们班挺多人跟梁晚玩得好的,都这么说。”
“哎, 说不定就是为了那事儿。”
“什么啊,你说清楚啊,别开个头让大家猜啊。”
男生偷偷用余光瞥向谢程里的方向, 随后招了招手, 示意大家凑近些, 避免当事人听到。
“你们还不知道吧, 谢程里好像要转去京市了,这异地恋能维持多久啊,肯定闹矛盾了呗。”
大家无一不震惊的,也不知这没头没脑的消息是真是假, 但是绝大多数都持怀疑态度。
“不可能,你这话也太假了吧。”
“别介, 这话要有假,我高考那天出门丢准考证!”
“我亲眼看到他家里人在办公室里说的,而且他家里人看上去来头不小的样子,校领导也在,别提当时李芳忙着端茶倒水那狗腿子样了,势利眼。”
“我靠,听你这么说,谢程里不会就是那种来基层锻炼的隐形富二代吧。”
众人正围坐在一圈,七嘴八舌地讨论时,身后走进来的张菲就冲他们怒吼一句:“说够了吗?一个两个的很闲吗?”
话落,上课铃声就拉响了,众人只好意犹未尽地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只是从那天以后,他们看谢程里的眼神都变了两分。
秋天给人感觉就像是个短暂又多情的季节,其实有论心境之下,漫长又无情。
连日的斜风细雨,不见一丝晴朗。
乌云密集在城市的上空,似乎要迫近地面,像是积蕴着一场烈风暴雨,蓄势待发。
却又久久不下。
冷意撺掇在空气里,这样的温度再冷一些,就能将人冻成冰块,是能够一敲就碎的程度。
窗帘严闭之下,漆黑的卧室里寻不到一丝光亮。
周遭的气息好像在这样的雨天下,氲着一息潮湿的霉味。
“听李柳山说,你最近不太对劲,怎么了?谢程里惹你生气了?他不是最听你话了嘛,怎么还会跟书呆子计较呀。”手机里是柳苏苏的安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