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用柳苏苏说,梁晚自己也犯了会儿怀疑的嘀咕,隐隐的期待又夹杂着不安的忐忑。
梁晚没再回消息了,她脑子有些乱,乱得来不及去细想。
回去的路上,柳苏苏给她发了一连串的消息,见梁晚一直没回,她也就没再继续在话题上深究了。
【行了,我不多问了。不过明早上杨凯这几天出差去了,陪不了我】柳苏苏顺势还配了个眨眼的表情包,意思明显。
梁晚垂眸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慢慢回:【明天早上九点楼下等你,过时不候】
她握着手机抬眸看向马路对街,红绿灯的数字在不断的闪烁变换着,绯红的天空,夕阳照得城市轮廓耀着火红的金光,看久了,人本能地便会眯眼。
终于,数字变成1,两道的路人迈开步子,相对而行。
在走到马路对面,站定的那一秒,她抬手拿起手机,找到最近的第二个聊天页面,快速敲下疑问发过去。
一分钟,两分钟,不知道那路口的红绿灯再交换更迭了多少次。
却是迟迟都没有等到回复。
最后,她收了手机,放进包里,走进了人群。
白日里暖和,甚至有时候一件单薄的春衣都会觉着有些热。可是到了夜里,风轻轻吹动落叶,带着些许寂寥,高楼里穿梭过的便是冷风。
热水壶里冒着汩汩热气,不停地向上翻滚,白雾腾空在镜面上,已然看不清本质。
梁晚吹完头发才想起自己烧了壶水,连忙跑过来关掉电,只是着急忙慌之下,差点手抖洒在手背。
正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冷不丁地响了声,她用冷水冲了冲手,便顺手拿起来看。
八点零一分
X发来一串数字,是电话号码。
梁晚认得,是柳苏苏的电话号码,不过最后的一个数字错了,是9,不是7。
原来是这样,或许是柳苏苏写错了,也或许,9和7写得太像了,叫人容易认错。
她重新输了遍正确的号码发送过去,并说道:【可能她写错了,这个是对的】
那头这次回得快:【嗯。】
女人看着屏幕上方“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怔了一下,随后在对话框里敲击着“才下班吗”,只是问号还没打出来,“对方正在输入”就又变回了那个简短的“X”,于是她犹豫之下,又将对话框的问话给删掉。
寥寥数语,聊天界面甚至连一页都没有,她却盯着那个“嗯”字看了好久。
又是一夜辗转难眠,几近凌晨,她才勉强睡着,一晚上将谢程里的朋友圈翻了个干净,全都是有关医学方面的研究转发。
她大抵也没想过自己看这种都能看得如此入迷。
偏偏第二天还起了个大早,去柳苏苏小区楼下接她。
比起梁晚熬肝受夜后的脸色,柳苏苏的神色别提多精神了,看来杨凯给她请的那两个阿姨照顾得挺好。
老远柳苏苏就看见了梁晚的身影,抬手和她挥了挥。
等走进了些,瞧清楚了,女人忍不住问了句:“你们什么领导啊,又加班了?”
梁晚笑笑,先没回话,和推轮椅的阿姨打过招呼后,就接过推手。
“怎么,打算给我换工作啊。”梁晚一边推着她走,一边玩笑道。
柳苏苏对此丝毫不含糊:“我倒是想,你干吗?”
“等着吧,等我哪天厌倦怠烦了再说。”梁晚回。
她们没走几步,就到了停车位边上,梁晚和阿姨一起搀扶着柳苏苏坐到副驾驶位置上,等梁晚启动车子后,阿姨才离开。
这片区是京市有名的富二代区,杨凯父母早些年就靠在这买房发家致富的,之后没多久就限购了,也算是眼光独到。
时间点掐得不太好,正是上班的高峰期,环路高架之上,堵着一条又一条的车海。
“杨凯又出差了?”梁晚不动声色看了眼正在补口红,哼着小曲儿的女人。
柳苏苏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抿了抿唇,悠悠回:“嗯,去了四五天了,明后天就回来了。”
梁晚视线看向道路前方,佯装漫不经心地随口继续道:“他这出差周期有点太频繁了吧,我说你有时候还是对你们家那位上点心吧,这年头富二代可被人盯得紧呢。”
她话没说透,点到为止,不过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极为明显了。
柳苏苏自然也是听出来,收了口红,“放心吧,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的。而且他事业上升期呢,我不想逼他太紧。”
“你有分寸就行。”
原本出来的时间算的是九点左右到医院,没想到今天堵得比周一还厉害,愣是十点过后,两人才到医院。
以至于梁晚推着柳苏苏走的速度都快了不止一点。
早晨的医院拥堵得厉害,人满为患的病房,病床的推动声,一切都是嘈杂的。
她们来的正巧,刚好是谢程里得空的时候,早一个小时或许都还得等。
男人的视线从她的侧脸处淡淡扫过,她明了他在看什么。
听了他的话,稍稍处理了一下,最开始肿胀之后就恢复了。
他大步迈向前,径直走到病床边上,掠过她身边时,掀起轻轻的消毒水味,却并不让人觉得刺鼻。
梁晚站在隔帘外,细细听着他和柳苏苏的对话声。
浅蓝色的窗帘在阳光下显得透彻,帷布时不时地被风吹动。
梁晚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一晃多年过去,从他身上好像不变的永远是那份干净、幽静,冷淡。
“晚晚,谢医生说有药,你下去帮我拿一下行吗?”
她看得正入神时,便听见隔帘里柳苏苏的声音。
女人眼睫轻颤,随后应声,就转身离开了。
安静的周遭,只留下一个护士站在一旁,时不时地给谢程里递拿器具。
切割石膏的噪音,一时尖锐刺耳。
柳苏苏眼神流转在面前这人的身上,认真打量的目光丝毫不避讳。
良久,“谢医生,我记得我电话号码好像没留错。”女人顿了顿,“还写得挺规整的。”
口罩包裹着男人立体的轮廓,浓卷的睫毛垂下之时能挡住那双浅瞳所有的情绪。
他放下锯,“你记错了。”
柳苏苏也没反驳,轻轻挑了挑眉眼,缓缓附和道:“这样啊,那就是我记错了吧。”
第69章 06:19
梁晚回来的时候, 护士小姐正弯身细心地和柳苏苏沟通着注意事项。
干净透明的窗前,男人一身整洁的白大褂,不苟言笑的五官轮廓透出丝丝寒意, 就连胸前的牌号也是严谨入微。
他目光紧锁在电脑屏幕上,指尖不断翻滚着鼠标往下,半点没注意到她再次出现在此处的身影。
梁晚提着装满药的袋子,缓缓走近, 直到柳苏苏出声唤她时, 她才收回视线,停下脚步。
“谢医生手很稳,拆的时候一点都不疼。”柳苏苏脸上的笑意扬起道。
梁晚微微颔首, 却并没有回话, 只是心下不经意地抬起眼眸再次朝那人的方向看过去,却不想他好似也听见了柳苏苏的话,朝她看了过来, 两人正好对上视线。
一时,身旁的声音好似隔绝在耳外。
玻璃窗户外折射进来的光线,一瞬耀得人眼睛有些模糊, 却并不想伸手去挡住那片刻的暖意。
“晚晚, 走了。”
直到柳苏苏去拉了拉她衣袖, 梁晚才迟缓地收回视线。
长发随着偏头的弧度从肩上往前落, 遮荫住了女人的侧脸。
“麻烦了。”她揽过碎发,抬头淡笑,“谢医生。”
话落,她便推动柳苏苏坐着的轮椅朝外走。
“梁晚。”
清冽的嗓音带着两分独有的低沉。
谢程里忽然叫住了她。
除了她自己怔了两秒之外, 连柳苏苏都惊诧地转过头去看向谢程里,眼神里尽是不解。
只有梁晚自己知道, 怔住的那两秒里,她掌心收紧的程度。
她转身,看向他。
男人笔直地站着光里,松雪墨冰,不过如此。
“能留一下吗?”他出声询问。
梁晚差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好久都没应声,身旁轮椅上的柳苏苏倒是主动替她回了话:“当然可以。”说着,女人便极有眼力劲地示意护士:“护士小姐,麻烦你推我出去一下呢。”
护士小姐也不免眼神在他们三人之间流连,听着柳苏苏的话语之后才过来推她离开。
等她们出去后,便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静和的周遭,空气里是淡淡的消毒水味,纯洁的纱窗布幔,视线里的每一寸都被这皎洁之下的幽深缓缓侵占,还不知所觉。
谢程里徐徐走过去,停在梁晚的一臂之远。
眸光扫过她的侧脸,语气是一贯的漠然,却没有冷意,问道:“敷过?”
梁晚不经伸手,指尖触碰到昨日被打的痛处,眼睫轻颤,“用鸡蛋滚了一圈。”
她话刚说完,下一秒,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她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僵住了,只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男人的大掌轻触在她手背旁,挪开了分毫,足够他看清。
偏他这样半点不分心的神色,叫人一时拿捏不住心绪。
那样的视线明明该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可是看他这样一丝不苟的神情时,又似是一团火在灼烧着。
手背甚至滚烫地有些微微出汗。
半晌,他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她的手背,顺带收回了视线。
“你让我留下是······”梁晚迟缓地开口。
“昨天不是说免费帮我打官司?”谢程里道。
梁晚心惊了两秒,忍不住问道:“她真要告你?”
不至于吧,他只是拦了下,况且她才是受害者。
当时说要帮他打官司的话只是玩笑,难道还真能一语成谶。
连梁晚自己都没觉察到,自己问这话的声量都大了不止一个维度,掩不住的焦急。
直到说出口时,才发现自己失态了。
头顶上方溢出浅浅碎碎的一声笑意,并不明显,梁晚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就又听他说:“不是。”
他语气顿了顿,解释道:“有个病人遇到了些法律上的问题,想跟你咨询。”
梁晚紧了紧掌心,缓缓垂下头,低语呢喃,“那就好。”
面前那人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这句话,空气一时寂静了好几秒后,他才迈开步子,领着她去。
柳苏苏也不知道被护士小姐推到了哪儿去,梁晚出来时扫视了周围,都没有寻到她的身影。
见身后人没有跟上,谢程里转过身看她。
梁晚连跟上他的脚步,“来了。”
快晌午的点,吃饭的时间,比起早上排队打堆的场景,医院的走廊的清净了不少。
折转过两趟电梯,再走过长长的走廊,医院的角落好似都大差不差地长得一样。
刚转过一个转角,就是病房,老远就能尽头那边的哭嚎拉扯声音。
病床推动的滚轮在地面不断摩擦推拉。
梁晚的视线循着声音看过去,还未寻着那声音源头,老远就见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满面尘灰地半跪着跑了过来,到谢程里面前才停下。
那跪在瓷砖上赫然响起的声音光是听着,都仿佛能感觉到那痛感。
梁晚见到这样的场景,顿时有些茫然无措。
沟壑纵横的脸上,还沾染着灰黑的泥土,头顶上的工地帽早已经七歪八斜,与眼下的泪水混杂在一起,男人毫无尊严地跪在谢程里的脚下,双手合十不断在空中挥着,语气满是诚恳的祈求,“谢医生,再救救,我们不放弃治疗!”说着,男人那脏灰的手就紧抓着谢程里干净的白褂衣,声音因为哭腔而有些哽咽:
“之前不是说凑齐钱就能治的吗?等等我,再等等······”
“她才那么小,我女儿才十六岁啊,她考上高中后都还没有去上过一天的学······我求求你了,再救救,我真的马上就凑齐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莫过于是这世间最悲哀又无奈的事。
工地帽从男人的脑袋上掉滑一半,看上去滑稽极了。
那一身干净、不染一丝腌臜的白大褂,此时皱起了一角,看上去突兀至极。
男人正哭嚎着,身后的一个中年妇女便上前来搀扶安慰,情绪也是强忍崩溃,“哥,让阿佳好好走吧,她痛了半年,每次都没敢跟你说,怕你看了心痛,我这个做姑姑的也舍不得,可是,我们让她轻轻松松走吧。”
“阿佳······我的女儿,啊!谢医生,你再想想办法,我们会再凑钱的······”
一声声悲鸣,贯通这长通的走廊,却又好像被一股风拦截在半空中,以至于上天听不到声音。
梁晚的视线跟随着中年男人那紧拽的手,不断往上,停留在谢程里的侧脸上,一时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心揪,说不清道不明。
大概是因为此情此景下,那张冷若冰霜,公事公办的脸,透着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没有丁点动容。
他只是冷眼看着,微抿着薄唇,看着男人拽脏了的那寸衣角。
直到有其他护士医生赶来劝阻,中年男人才被扯开那双紧拽的手。
走到最后的那名看上去年长谢程里不少的医生,甚至还挥手向他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谢医生。”
谢程里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一个字。仿佛这短暂的闹剧中,不管主配角还是观众如何倾情演出,他都只是以为寡漠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