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如此反常的信号在刘氏眼里竟成了乐子。
自从去年开始,众人去给福晋请安的时候,乌雅氏就注意到了钮祜禄格格脸上的脂粉擦得越来越厚重。
乌雅氏冷眼观察着,钮祜禄氏这两年过得并不安生。从去年起,钮祜禄氏院子又是供佛又是请神的,折腾到今年才消停。
日子过得好好地还有儿子傍身,突然信这个求那个,肯定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情。
乌雅氏进府后小心翼翼,格外爱惜羽毛,从没有把手伸向院外。
只因她身边有个趁手的刘氏可以使唤,只要话里话外引导几句,刘氏就能照着她的想法行事。
在刘氏眼里这间屋子里没外人,她说话也全然不避讳,说完四阿哥后又提到了府里其他几个孩子。
“耿格格看上去也没那么傻,生的五阿哥却老实过了头,呆呆地一点都不机灵,还有这六阿哥,斯文地跟个小丫头似的,这个二格格吧就整日上蹿下跳,我瞧着啊他们姐弟俩就是投错了胎,调换过来刚刚好。”
刘氏跟挑大白菜似的,几句话把四爷的子嗣都点评个遍,乌雅氏恨不能拿针把她的嘴缝上。
乌雅氏身边的嬷嬷看到自家格格眉毛越蹙越紧,偏偏刘格格跟几辈子没说过话似的,一直叭叭个没完。
“刘格格,您喝口茶吧,这是宫里德妃娘娘赏给我们格格的,外面花钱都买不来的好东西呢。”乌雅氏身边的嬷嬷及时打岔,省得刘氏越说越没边。
刘氏根本没听懂嬷嬷的弦外之音,以为自己和乌雅氏关系好,她身边伺候的嬷嬷也对自己亲厚。
“不愧是永和宫的东西。”刘氏尝了一口,夸赞道。
乌雅氏理了理袖口,听刘氏讲了那么多废话,也该给她安排点事情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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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院。
钮祜禄氏的头昏昏沉沉,睁眼开的那刻眼前一片黑雾,看不清楚眼前朦胧的身影究竟是何人。
“素荷。”钮祜禄氏强装镇定,“把药端来。”
素荷轻轻应了一声,把炉子上早就备好的药端来递给钮祜禄氏,掀开盖子极重的苦涩味道散开来,素荷忍不住屏住呼吸,钮祜禄氏眼都不眨地大口喝掉。
“格格含一块蜜饯吧。”素荷呈上来一碟子金丝枣。
每天两碗药,钮祜禄氏已经习惯了,她摆了摆手,怕多余的东西会影响药性。
这段时间她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每次醒来都能在枕头上看到一团黑色。钮祜禄氏夜间从梦里醒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逐渐眼底的青黑色用脂粉都掩盖不住。
素荷拿帕子擦干净钮祜禄氏嘴角的药汁,钮祜禄氏问道:“四阿哥今天来了吗?”
“四阿哥来的时候您刚睡着不久,格格好不容易睡得沉了些,四阿哥就没叫醒您,坐在窗边看书,陪了格格半个时辰才走。”
钮祜禄氏眼底的光逐渐黯淡下去,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神越来越差,已经撑不住一整个白天,到了晌午,头就针扎一般的难受,更糟糕的是仅凭自己无法正常睡着,每日必须喝两碗安神汤才能入睡。
现在,她对安神汤已经有了依赖,大夫给她开的方子药性越来越强,只要喝下一碗就能昏睡两三个时辰,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安神汤’。
钮祜禄氏在心里不断地说服自己,她经常瞧见的那个人影不是索绰罗氏,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可是,当夜幕降临四周一片黑暗时,她就情不自禁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索绰罗氏时她脸上的表情,隐忍不甘和眼底浓郁的恨意。
索绰罗氏死之前一定恨极了自己,钮祜禄氏攥紧了手腕上的佛珠,上下牙齿都在打颤,嘴里不断嘟囔重复同一句话,死人是斗不过活人的……
过了几日,喜讯从西北传到京城。
驱准保藏之役大获全胜,十四爷在前方指挥作战,年羹尧保障了清军的后勤供给,两人都立下汗马功劳。
如今,京城里十四爷的风头最盛。万岁爷还把十四的几个儿子接到宫里,以示优待。德妃每天都能见到几个孙子,十四福晋完颜氏也日日进宫陪着她。
德妃脸上的笑容愈发潋滟动人,永和宫几个低位嫔妃都得到了德妃不少赏赐。
万岁爷年纪越大越喜欢汉女,如今宫里得宠的都是汉军旗妃嫔。
这次去畅春园,四妃她们这些早就抱上孙子的旧人自觉的给这些年轻人让路,德妃笑呵呵地把自己宫里的陈贵人和李常在打包塞给了万岁爷。
她已经挨过了需要万岁爷的宠爱才能在宫里活下去的日子,现在把新人捧上去,趁着万岁爷的新鲜感,让她们替十四吹一些枕边风。
十四此刻才冒出头,虽然有些晚,但是去西北积攒了军功,比起只能在京城里打转的几个皇子,胤_的优势已经很明显了。等时机成熟,封太子就是众望所归。
大清是爱新觉罗氏在马背上打来的天下,十四已经颇有当年老祖宗的威风。朝中崇尚武力的大臣已经开始明着支持胤_,十四福晋完颜氏收礼收到手软。
十四爷的声望一下子超越了前头的几位哥哥,朝野上立十四为太子的呼声越来越响。
这一次,万岁爷并没有出手,而是任凭这些呼声一天大过一天,体内生机的流逝,让他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大清的天子老了。
第65章
康熙五十八年,中秋,万岁爷在畅春园设宴。
宴席上,四爷和五爷他们一起喝了不少酒,兴致高涨的时候突然有人提议拼酒。
万岁爷的心情也颇好,随着儿子们闹腾。
酒过三巡,四爷趴在桌子上不能动弹,七爷倒在桌子底下呼呼大睡,九爷踢了脚倒在地上的老十,都发现他是真的起不来了才任由他躺在地上。
五爷举着酒杯把喝醉的兄弟们嘲讽了一圈,最后还要和小十七他们比。
几个弟弟全程目睹了哥哥们拼酒,现在听到五爷的话,一个个都跃跃欲试。
万岁爷见老五脚步虚浮,就知道胤祺这孩子实际上已经喝糊涂了,只是要面子强撑着没倒下去,这才出声制止他,“老五,赶紧坐下,你也少喝点。”
万岁爷一声老五,直接把五爷的魂都招来了,他一个哆嗦,不用宫人端上来的醒酒汤,整个人直接清醒了。
看着周围的兄弟们东倒西歪地躺着,五爷心里颇为得意。
比之前就说了自己酒量最大,四爷、七爷和八爷等人都不信,老十叫得最凶,最先跳出来和五爷比,结果倒得最快的也是他,五爷没想到反而是话少的老四能撑到最后。
宴席散后,十三爷架着四爷把他送回马车上,四福晋和十三爷道了声谢,连忙给四爷灌一口醒酒汤,四爷还没坐稳就猛地吐出来。
“四爷!”四福晋惊呼。
“福晋,您快看。”采薇指着地上四爷吐出来的醒酒汤,里面竟然有血迹。
四爷原本微睁的眼睛此刻已经紧紧闭上,胸膛剧烈的起伏,四福晋稳住心神,高声对外面道:“速速赶去圆明园!”
以四爷现在的情况再赶回京城请太医只会耽搁时间,圆明园和畅春园离得近,万岁爷身边有太医随行伺候。
打定主意后,四福晋立刻让侍卫先先去和万岁爷禀明情况,请太医来圆明园给四爷诊治。
十三爷和十三福晋的马车一直跟在雍亲王府的马车后面,四爷府上的两个侍卫快马加鞭地往回骑,十三爷觉得诧异,骑着马来前面询问情况。
得知四爷突然昏迷不醒,十三爷的眉头拧成一团,回忆宴席上的场景却没有任何头绪。
去圆明园是最稳妥的办法,但是万岁爷身边的两个太医却不是能轻易调动的。
随行的两位太医一直待在万岁爷眼皮底下,没有和任何皇子接触过。万岁爷担心有人通过二人打探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一直把两位太医看得很紧。
十三爷咬牙道:“四嫂别担心,我这就去京城请太医。”
十三福晋兆佳氏从马车里探出头,看到自家爷没来得及和自己打声招呼就骑马跑了,心里暗道不好,前头应该是出事了。
畅春园,万岁爷刚歇下,守在外面的梁九功就进来禀报了雍亲王疑似中毒这件事。
万岁爷从床上坐起来,隔着帐子看不清楚他的面容,梁九功识趣地没有多嘴。随行跟来的两位太医,除了万岁爷谁也使唤不动他们。
过了许久,里面终于传来声音,“赶紧叫他们去给老四看看。”
“是。”梁九功这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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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和四福晋中秋当天彻夜未归,在府里引起不小的躁动,当天晚上一向安静的六阿哥莫名大哭一场,奶嬷嬷怎么都哄不好,最后还是年若瑶抱在怀里安抚才止住了哭声。
看着六阿哥脸上还挂着两条未干的泪痕,海嬷嬷若有所思道:“主子爷也不是头一次在外面过夜了,六阿哥反应这样激烈……”
海嬷嬷的话让年若瑶心里咯噔一跳,隐隐感到不安,难道是四爷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傍晚,年若瑶见到了严嬷嬷,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说福晋请两位侧福晋去正院有要事相商。
到了正院,四福晋开门见山地和李氏和年氏说了四爷疑似中毒昏迷不醒的消息,问两人谁愿意去圆明园给四爷侍疾。
四福晋熬了一夜没合眼,一向沉稳地她头一次在两位侧福晋面前露出了疲态。
这次事发突然,府里没留主持大局的人,况且她也不放心别人。
年氏和钮祜禄氏、耿氏都有孩子要顾着,三阿哥院里还有个刚刚诊出身孕的董鄂氏,李氏有身份有资历,但是眼界有限,只想着她和三阿哥的蝇头小利。
府里的孩子都还小,万一自己和四爷不在发生了什么意外,后果不堪设想。思来想去,四福晋决定回雍亲王府主持大局,再选一个人去个四爷侍疾。
李氏和年若瑶俱是一怔。
四爷出事了。
四福晋的眼神在两人身上巡视,三阿哥年长且已经娶妻,二格格和六阿哥年幼更需要生母陪在身边看护,且李氏比年氏早进府十几年,于情于理这次都应该是李氏去。
“福晋,让妾身去照顾四爷吧。”年若瑶率先开口道。
李氏难以置信地盯着年若瑶,急切地想从她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又怕自己的目光太明显,李氏连忙压下心里的震惊。
突然,她注意到了年氏吹弹可破的细腻皮肤,不禁在心里冷笑,她倒是忘了,年氏的一双儿女还小,还需要四爷的庇护才能长大成人,所以才不顾一切地要去四爷身边照顾他。
四福晋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李氏有资历,年氏有宠爱,她本以为李氏会抓住这次机会,如今看来是自己高估了李氏。
“你去圆明园不要有任何顾虑,我会照顾好福嘉和福宜,等你和四爷回来。”
四福晋的话就像定心丸,她向来言出必行,把二格格和六阿哥托付给她,年若瑶很放心。
“那就拜托福晋了。”年若瑶回以微笑。
李氏神情拘谨,等两人说完后和四福晋解释道:“董鄂氏刚刚有了身孕,没过三个月胎像还不稳,身边离不开有经验的人,所以妾身才想着留下照顾她。”
四福晋‘嗯’了一声,对李氏的说辞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李氏心里的盘算她都清楚,孩子是李氏最大的倚仗,这些年她仗着自己生育有功,一次两次地试探四爷的底线。
若像年氏那样聪明,求得是和四爷的情分还好,可李氏野心太大,她想要的是四爷手上的权力。
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四爷没了,这个位置也轮不到三阿哥来坐。
事情说完,四福晋便让两人各自回去了。
回到西院,李氏劫后余生般吐了口气。
福晋说四爷暂时没有性命之忧,这只是暂时的。方才自己硬着头皮没开口,就是怕冒这个险。万一四爷中途发生什么意外,侍疾的那个人就得担责。
三阿哥是四爷的长子,董鄂氏肚子里极有可能是四爷的长孙,若是四爷没了,三阿哥就是雍亲王府最合适的继承人。
李氏不敢把儿子儿媳托付在四福晋手里,自己必须要留在府里提防乌拉那拉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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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若瑶只需安排好二格格和六阿哥就可坐着马车去圆明园。
二格格和四福晋比较熟悉,六阿哥有奶嬷嬷常氏和海嬷嬷看着也没有大碍。
年若瑶叫来二格格,说自己要出去几天。
二格格有些慌张,“额娘要去哪儿?”
年若瑶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你还记得前些日子额娘给你说过郭罗玛法和郭罗妈妈来京城了吗?”
二格格点头,当时她还以为额娘生病了,后来额娘告诉她,是郭罗玛法和郭罗妈妈要来京城了。
“额娘想去陪陪自己的阿玛和额娘,福嘉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阿玛一天没回来,自己就开始想他了,额娘几年都没有见过亲人,只能在心里默默思念他们。
二格格心疼地抱住年若瑶,“额娘你去吧,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年若瑶把二格格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脸蛋,“福嘉,你一直都那么勇敢,额娘为你感到骄傲。”
二格格笑容越来越明媚,每次听到额娘夸自己,她心里都喜滋滋的。
年若瑶从容地安排好东院的大小事务,亲自把两个孩子送到正院,忙完这些后夜幕已然降临。
“侧福晋,前面备好了马车。”
“太慢了,给我牵一匹马过来。”年若瑶道。
小太监有些懵,但还是照做,见侧福晋利落地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他猛地回想起来眼前这位侧福晋出自年家,可不是娇滴滴养在闺阁的普通女眷。
红泥带着行李坐马车,年若瑶带着几个侍卫一路骑马狂奔,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四爷身边。
圆明园,太医们还在商讨对策,苏培盛见到年若瑶躬身行礼,同样也是守着四爷一夜没合眼。
四爷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苏培盛铁定要跟去下面伺候,比起其他人的惶恐,苏培盛还算淡定。
年若瑶把他叫进来询问四爷这两天的情况,苏培盛一一回答。
房间里,四爷的眼睛紧闭,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年若瑶把手伸到他鼻下探鼻息,呼吸还挺均匀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苏培盛看到她的动作骤然一惊,下一秒低下头欣赏自己的鞋面,看完左脚看右脚,直到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才抬头。
年侧福晋已经神色自若地用浸泡了温水的棉布给四爷擦拭身体,苏培盛暗自咋舌,换谁来都未必有这位主子这样淡定。
接下来的两天,年若瑶配合着太医们,药一碗又一碗给四爷灌下去,想尽办法把四爷体内的毒排出来。
到了第三日傍晚,四爷仍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甚至脸色比起前两天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