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时,秀女们五人一排,除了她们自身携带的标明身份的牌子,皇上和皇后面前的御案上也有一块更为详细的牌子,上面记载了秀女的出身,以及祖上三代的姓名和官职,若是有一门显赫的亲戚,那也要写上去。
至于结果是留牌子还是撂牌子,就看秀女们见到帝后时的谈吐表现,以及家世的加成。秀女们的容貌不是最重要的,德行和门第才是。
半天下来,已经有三位秀女被指婚给宗室,四阿哥和五阿哥的嫡福晋还没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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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嫔一大早就穿戴工整,在自己宫里等着消息。
皇后这些年和自己相处的不错,想必也是愿意在选秀结束后告诉她们今年这些秀女的模样和才情。
外面太阳正烈,裕嫔等的越发心焦,起身准备去翊坤宫贵妃那儿坐坐,贵妃爱说笑,有这样的人陪着解闷,自己心里也能畅快一点。
这边裕嫔还没出咸福宫的大门,就遇见了皇后身边的采薇。
“奴才见过裕嫔娘娘。”
裕嫔眼前一亮。
采薇道:“皇后娘娘知道裕嫔娘娘等得急,让奴才先回来传个话,皇上给五阿哥指了镶红旗副都统五什图的女儿吴扎库氏做嫡福晋。”
“皇后娘娘还说,见到吴扎库氏的第一眼,感觉像是看到了三福晋的影子。”
裕嫔听闻,连连称好。知道皇后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裕嫔笑着让采薇代为转达自己对皇后娘娘的谢意。
“皇上给四阿哥指婚了瓜尔佳氏做嫡福晋,太后娘娘母家的乌雅格格赐给四阿哥做侧福晋了,听说比嫡福晋晚三天进门。”
下午,再去翊坤宫串门的时候,裕嫔抓着一把瓜子就和年若瑶聊了起来自己得到的消息。
吴扎库氏的出身裕嫔十分满意,放在众位阿哥福晋里不算特别出挑,但是中规中矩也不会给弘昼丢份儿,符合他们母子俩这些年的一贯作风。
了却了一桩心事后的裕嫔,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看着爽利又精神。
“皇上这么快就给四阿哥定了侧福晋,我还以为会和弘昼一样晚上一两年呢。”裕嫔道。
“大约是太后娘娘那边催得紧吧。”年若瑶笑了笑。
乌雅氏的几个格格在宫里待了几个月,要是没什么说法就被放出宫去,保不齐会被人笑话一辈子。皇上大约也不愿在这件事上让乌雅氏难堪,才给了太后这个面子。
说到太后,裕嫔便皱起了眉头,“前几日我在御花园里见到了太后她老人家,气色看着不太好。”
这话,年若瑶没有接,知道裕嫔今日为了弘昼的婚事高兴,兴奋劲儿还没过,肯定不会那么快走,转头问裕嫔晚膳想吃什么,这样自然而然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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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刚过,太后就病了。她老人家快七十的年纪,有些小病小痛很正常,一开始都没当回事,没想到后面病情却愈发凶猛。
幸好太医院院正带着庄太医等人及时把昏迷的太后给抢救过来了,不然今年宫里又得办一回丧礼。
太后每日药不离口,原本圆润的面庞瘦成了尖下巴,凹眼眶,整个人看着沧桑了不少。
“把皇上叫来,哀家要见他。”
皇上匆匆赶到慈宁宫,太后靠在软枕上,掀起眼皮看了眼额间渗出汗珠的皇上。
年纪大的人最怕冷,如今屋子里唯一的凉气儿都在太后身边的嬷嬷那儿,她不紧不慢地给太后扇着扇子,见到皇上福了身后继续伺候在太后身边,木着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自己幼时见过这个嬷嬷笑容和蔼地哄着允_用膳,亦或是别的弟弟妹妹,唯独面对自己时,客气又疏离。
皇上静了静神,大步走到太后床榻前,“皇额娘近日身子可好?”
太后咳了一声,“哀家一把老骨头了,如今病了想来也没有多久的日子可活,便和皇上直说了吧。”
“皇室宗亲里的喜事尽量在今年办了吧,再拖下去难免会撞上白事。”太后道。
天底下只有帝后和太后的丧礼才会耽误皇亲国戚婚嫁,太后说的是她自己的身后事。皇上眼神一黯,默不作声。
太医已经告诉过他,太后的身子估计很难撑过今年冬天。
皇上一言不发。
自从皇上登基后,母子两人很少这样心平气和的相处过,太后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儿子,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一般,语气也轻了几分,“老八老九已经被你发落了,十四再没机会与他们为伍,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十四是皇上亲弟弟,等哀家死后,皇上把他的爵位升一升吧。”
十四到现在还是个郡王,其他和皇上亲近的弟弟已经是亲王爵位了,甚至一开始的老八也是亲王爵位。
皇上对十四,竟然连虚假的面子都不愿给。想到这儿,太后的胸口便堵得难受。
“大清的爵位向来是能者居之,若是将来十四为朝廷效力立了功,朕自然会优待他。”皇上道。
太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面前正值鼎盛的帝王,允_脾气倔强,若是知道升爵的条件是心甘情愿俯首称臣,那他一定不会答应。与其苦口婆心地劝小儿子,不如用几句温情的话来说动皇上。
“皇上,允_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等哀家走了后,他能依靠的只有你这个长兄,就是对他宽厚几分,前朝和后宫也无人敢说什么。”
是长兄,不是四哥,太后特意强调了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太后眼神称得上是温和,让一贯被冷漠对待的皇上有几分恍惚。
“还有平郡王府过继的事情,平郡王是和硕礼烈亲王一脉的直系,又是大清的铁帽子王之一。贵妃膝下有三子,七阿哥和八阿哥又是双生,不如过继他们其中一个,也好给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一个交代。”太后年纪大了,脾气也上来了。这几年养尊处优不用担心帝王恩宠和后宫算计的日子,让她更加说一不二。
很快,皇上就缓过神来,天子气势尽显,“后宫不得干涉朝政,皇额娘也是从先帝时期熬过来的老人了,当初的规矩都忘了吗!”
“你!”
太后气得发抖,身边的嬷嬷颇为幽怨地看了眼皇上。太医虽然没有明说,但太后的身子骨罕见地时日无多了。皇上不仅不顺从,还这般气太后娘娘。
“他是你亲弟弟!比允祥还亲的弟弟!”太后面上的温婉消失不见,又怒又怨地看着皇上,“允祥是怡亲王,你亲弟弟却还是个郡王爷,难道哀家的要求很过分吗?”
“还有贵妃,她膝下有三子,其中两个幼子还是双生,熹嫔和裕嫔可只有一个儿子,平郡王府过继的事情,只有贵妃的儿子才是最合适的。”太后冷笑道:“皇上,就算哀家不提,宗人府会不提吗?”
他们母子二人只要碰到一起,从未心平气和过,永远要逼着一方红了脸。
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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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
张荣昌是翊坤宫的大太监,宫里各处的消息就算他不主动打听,也有的是想巴结的人往他耳朵里送。
太医每日进进出出慈宁宫那么多次,众人心里都清楚对太后而言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如今太后娘娘的身子骨,恐怕没两年福气可享了,只是这还不够。
年若瑶听着他们从各处搜集来的消息,略微思索片刻,皇上和皇后在太后病了后已经探望过了,自己身居高位,总要去一趟才是。
“都去准备一下,咱们去慈宁宫。”
张荣昌和红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之意。
慈宁宫,太医正准备给太后请平安脉。
年若瑶看了眼在门口候着的太医,是刘院正手下姓张的太医,今年三十多岁,才入太医院没几年。
如今给太后请平安脉的事情落到他头上,张太医难免有些紧张。对着年若瑶行了一礼后,跟在她身后进去了。
太后看到贵妃来了,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侍立在太后身边的董嬷嬷料想是外面的宫人玩忽职守,眯着眼看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却发现那个太监并没有抬起头,整个人都埋在阴影里,让有些老眼昏花的董嬷嬷看不清他的神色。
张太医给太后把完脉后就退下了,年若瑶目送着他离开,才转身对太后道:“太后娘娘病了这些时日,臣妾担心您日日躺在榻上无趣,想着来慈宁宫陪您说说话。还有这些药材,都是臣妾孝敬您的。”
年若瑶笑意盈盈地指着身后太监抬进来的小箱子。
二人明明已经撕破脸了,年氏每回上门都能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太后哼笑一声,“皇帝不在这儿,你矫揉做作给谁看?”
年若瑶根本不理会太后的讽刺,“噢,对了,太后娘娘还不知道吧,半个月前,宜太妃已经被恒亲王接去府上荣养了。听说宜太妃到了恒亲王府,含饴弄孙,侍弄花草,日子过得极为舒心。”
“臣妾想着太后娘娘和宜太妃几十年的交情,知道宜太妃有恒亲王这样孝顺的儿子,一定很为宜太妃高兴。”年若瑶自顾自说着,太后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自己病了的这些时日,竟然有人把郭络罗氏给放出去了!
自己和宜妃斗了几十年,原本想拘着宜妃在宫里过一辈子,看着她慢慢熬死在宫里,没想到先病倒的是自己,享了子孙福的却是宜妃。
“年氏,你今日来慈宁宫到底有何目的?”
“目的?”年若瑶冷眼看着她道:“非要说什么目的,大概是落井下石吧。”
“能看到乌雅氏前朝后宫唯一的骄傲,当今太后晚景这般凄凉,臣妾心里十分痛快。”
自从皇上那日和太后不欢而散后,再也没有踏足过慈宁宫一步,就算太后再派人去请,话也传不到养心殿里面。
皇上,是拒绝再见太后了。
“哀家晚景凄凉?”太后冷笑,“即便是如此,那哀家也是太后。年氏,将来你老了后会是什么,第二个被太后囚禁在寿康宫的宜妃吗?”
太后唇枪舌剑,丝毫不肯让步,“除却三阿哥,四阿哥是诸皇子里最年长的那个,自幼聪明有才干,朝臣们是会支持一个母家式微的阿哥,还是会选择一个母家手握兵权且强势的阿哥?”
“那些老滑头,想站队都要掂量几分,有年家在,他们跟着六阿哥能捞到什么好处?恐怕大头都要被年家的亲朋党羽给占了,小头又不够他们分。先帝时期被诸位阿哥们养大的胃口,一时半会儿缩不回来的。”
“年氏,你敢笃定下一个住在慈宁宫的一定是你吗?”说完这句话,太后心里是说不出的畅意。
不论如何,先帝朝的后宫赢家是自己,而年氏的将来还没下文呢。
“日后若是乌雅氏支持的四阿哥登基,我们母子四人还有年家就没有活路了。这些太后娘娘能想到,臣妾能想到,皇上就想不到吗?”年若瑶反问。
年若瑶转身从药材箱子里拿出来那副画,在太后面前徐徐展开,“这是皇上赠予我的,四阿哥一条人命,和我们母子四人的命,皇上更想保住谁?”
太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画上熟悉又陌生的落款字迹,心里震惊胤G竟然对年氏情深至此!
大清不是没出过情深的帝王,她只是没想到,自己生出来的儿子也会如此。有前几位痴情皇帝的先例在,皇上过分宠爱年氏的原因便站得住脚了。
年若瑶小心地把画收起来,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都是皇上的亲骨肉,怎么舍得看着他们兄弟自相残杀,有一个法子倒是避免了两败俱伤,说起来这还是太后娘娘指出来的明路呢。”
年若瑶含笑道:“过继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非要让皇上选,是过继一个儿子,还是要过继三个儿子?
答案不言而喻。
“你在哀家的慈宁宫插了人。”太后极其肯定道。
“年氏,哀家与你,好像还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臣妾两个没有足月出生的孩子,种痘风险比其他孩子都高。只因这一桩事,你我之间就结下了死仇。”
年若瑶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平静的腔调却让人愈发窒息,“我不会放过任何想要我孩子命的人,等过了这个冬天,太后娘娘就安心上路吧。”
“害哀家大病一场的人是你?”太后望着年若瑶,似乎不敢相信一个后妃敢对当朝太后下毒手,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早两年自己虽然时不时也会生病,但决计不会像现在这般症状严重。
“哀家是太后,纵然和皇上关系不好,我们也是亲母子。你敢杀当朝太后,就不怕年家受到牵连,被诛九族吗!”太后的声音猛然拔高,虽然她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但是面对死亡,内心的恐惧却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少一分一毫。
她想正常的老去,而不是被人暗害用病痛折磨致死。
年若瑶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嘲讽道:“太后娘娘高看臣妾的本事了,给太后娘娘看病的是您自己的亲信,臣妾怎么调遣的动他们。”
太后猛然惊觉,今日给自己诊脉的是和贵妃一同前来的张太医。
刘院正呢?
若刘院正都是贵妃的人,那自己耗费了几十年在后宫筑成的铜墙铁壁,早已被翊坤宫渗透成筛子了。
不,就像年氏说的那样,她没有那么大本事调动太医院,那是谁?
皇上么……
如果没有皇上给年氏撑腰,区区一个贵妃怎么敢对自己下手。
太后胸腔里像是被火灼烧一样的痛苦,她伸手捂住胸口,头眼昏花,强撑着自己不在年氏面前倒下去。
见太后脸上隐隐露出痛苦之意,董嬷嬷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厉声对年若瑶道:“太后娘娘身体不适,贵妃请回吧。”
“等等!”太后突然叫住年若瑶。
“你今日和哀家说了那么多话,太医的事情就罢了,方才长篇大论议论的储君之位呢?慈宁宫上下那么多宫人,你就不怕哀家把这些话传出去吗?”
今日张太医的到来是人为的偶然,被庄太医临时叫住研究太后病情药方的刘院正无法前来,自然换成了自己信得过的徒弟张太医。
刘院正信得过庄太医,太后被自己一番话误导,可不一定信得过。一旦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人就会自动猜想许多以往从未在意过的细节。
来之前年若瑶询问过庄太医了,如今太后的身体,最忌讳思虑过度。
“九月是臣妾的生辰,到时候您自然会明白,臣妾今时今日的底气是什么。”年若瑶说完,甚至没对太后行礼便退下了。
人内心的阴暗不能试探,不然倾泻出来的恶意足以把人侵蚀成白骨。太后死死盯着年氏的背影,心脏一紧,她突然有些后悔几次三番地对翊坤宫出手了。
第95章
八月,四阿哥和五阿哥陆续成婚,裕嫔赶在儿子大婚前晋封为妃,钮祜禄贵人晋封为嫔,可谓是双喜临门。
宫里成婚的第二天,新进门的福晋要来宫里各处拜见长辈,除了嫡母和生母那儿,她们这些晚辈也要拜见宫里的高位嫔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