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上次都没来得及好好认识。”林翱朝她伸出手,语气平淡,不露端倪。
叶欣岚冷笑,抓着他的手飞快握了握,又闪电般撤走,面无表情说道:“你好。”
林翱感到指尖一片柔软的触感,冰冰凉的,只停留了瞬间又不见了,心头像被人拿着一根逗猫棒轻轻挠了挠,痒痒的。
他抬眼看向她,叶欣岚的五官和以前没什么分别,小巧玲珑,只有下唇出奇的厚,质地丰润,一年四季都是红艳艳的。
谢文然还在跟她聊着什么,两个女人叽叽喳喳,他杵在一边,不太想离开。
“对了,那位去哪了?”叶欣岚不想看见他,她没忘记这趟行程的重点,扭头问乔连生。乔连生翻出手机刚要联系,这边林翱抢先开口:“他去厕所了,马上回来。”
叶欣岚视线又无可奈何地落在他身上,想讥讽几句,但一脸天真的谢文然还在旁边,只能咽下情绪,硬邦邦地回了句:“哦,是这样。”
她不太擅长伪装,演技拙劣,在场人一听语气就知道她带着刺。项南狐疑的眼神就在两人身上来回蹿,而谢文然也一头雾水,好在这会正主登场,叶欣岚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热情洋溢地迎上去,和人打招呼问好加一套自我介绍递名片,态度和方才截然相反。
谢文然扯了扯林翱的衣袖:“我怎么觉得,我们老板不大喜欢你。”
她喜欢就怪了,林翱心想,但嘴上无话,根本不回答她,谢文然左右无趣,又晃到一边自拍去了。
老板跟她交流完,指着林翱:“这我朋友,带来一起打球。”
“已经认识过了。”叶欣岚笑得极其用力,给乔连生使眼色,乔连生马上接话,说既然人齐了就先去房间休息,趁着天气好,下午就能打球了,还包场。
一行人拖着行李上楼,叶欣岚给他们安排的都是套房,自己打算带着项南住商务标间,稍微节约下成本。几间套房在不同楼层,叶欣岚把乔连生和大老板送走后,电梯继续上行,到了顶层。
谢文然生理期不舒服,要了房卡早早去歇息,叶欣岚一看她不在,也懒得装和蔼了,把备用房卡往林翱手里一塞,扭头就要走,被一把撅住了手腕。
“你等下,有话跟你讲。”他手上用了力,叶欣岚挣脱不开,恼羞成怒:“你想干嘛?”
项南在里头帮忙按着电梯,一看情况不对头,一个箭步上前,抓着林翱的肩膀,低声怒斥要他松手。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就是这个小白脸搅局,林翱脸上很难看,更加不肯妥协,只是盯着叶欣岚:“你让他回避下。”
“凭什么要我回避?”项南气急,他觉得这个老男人问题很大,明明有女朋友,还几次三番纠缠叶欣岚,其心可诛。
两个男人互不退让,针锋相对,叶欣岚实在心累。她是了解林翱的,犟脾气上来十头驴都拉不回来,越刺激越难收场,想着干脆让他把气都撒了,也免得搅了她精心安排的局,于是安抚项南:“你先下去,我这边没事。”
项南一听,脸都绿了。
什么叫没事,这人拽着她不让她走,态度蛮横无理,跟欠了他钱似的,这也叫没事?他一面不放心,一面不肯认输,罕见地没有立刻答应,还是梗着脖子站着,一句不应。
叶欣岚非常无奈。林翱她是管不了了,只能从项南下手。
“你不听我的话是不是?”她口气冷硬,整个人气压低下来,态度骤然强势。
项南咬着唇僵在那,满面的不甘心,但叶欣岚的话在他这分量非同小可,他没法拒绝,只能松了手。
“那我先去房间等你。”他特意强调了一句,看着叶欣岚点头,才关上了电梯门。
林翱听着他们的对话,表情古怪盯着她:“你们两个,睡一间?”
叶欣岚一愣,更加恼怒,趁机挣脱开,退后几步揉着手腕:“关你屁事。”
“你们什么关系?”林翱满脸不快,丝毫没意识到他这话有多么多余。
叶欣岚突地笑了,她真心觉得林翱幽默:“林老板,你是在用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
讥讽的意味都快漫出来了,林翱一滞,强行找借口:“我怕你给人骗了。”
“放心,我没这么蠢。”她话里藏刀:“况且被骗也不是第一次,不是已经给你骗过了。”
“我什么时候骗……”林翱挠了挠头,十分烦躁,他今天把叶欣岚拦下来,本不是为了跟她吵架的,但不知为什么,现在两个人对上就没好话,夹枪带棒的。他调整好心态,努力耐着性子:“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大怨气,当初离婚是你提的,我挽留过你多少回,你一个机会都不给我,这些年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说完了吗?”叶欣岚牵起嘴角,笑容很刻薄:“我也是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副德行,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你不说我怎么明白?”林翱看不透现在的叶欣岚,她在他面前就像只刺猬,浑身张开利刺,不把他扎穿就不罢休。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以前不这样。”
叶欣岚这话里听出了一丝惋惜,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开始后悔刚才不该让项南离开,应该留下来痛殴他一顿。
“那你呢?”她也懒得再迂回了,嘴上不留情:“你以前对我是什么样的,现在对谢文然又是什么样的,还需要我点破吗?以前你为我们的家庭奋斗过吗,你试过强迫自己做讨厌的工作,赚钱让我过得舒服点吗?领证的时候你说了什么,你说会让我一辈子幸福,结果一直到离婚,我们都还挤在那个十平米的小出租屋里,那个马桶每次都漏水,大夏天淌了一屋子粪水,都是我一个人清理的,当时我问你能不能换个稍微好点的房子,你跟我说你没钱,也不肯多赚,说太热了不想加班。”
她越说越激动,目光清亮,像一柄剑直直插向他的胸膛。林翱在她慑人的眼神中节节败退,无话可说,他徒劳地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但半天只吐出一句无力的辩白:“……我当时没办法……”
他神情卑微,高大的身影变得弱小,在她面前方寸大乱,显出原形。叶欣岚双臂抱在胸前,冷静地注视着他:“林翱,你早就失去我的信任了,现在我只相信自己,相信事业和金钱最终能让我获得幸福,而不是一个信口开河,从不兑现承诺的男人。”
第13章
项南在房间里坐立不安,等了好一会才听到咚咚的敲门声,跳起来去开门。
叶欣岚见他神色惶惶,笑道:“你这什么表情?”项南退了一步把她让进来,又小心仔细地观察她的脸,像是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叶欣岚在茶水台给自己倒了杯茶,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掏出手机,处理今天公司的事务,项南在旁边欲言又止。
房间里没人说话,安静异常,叶欣岚喝完了一杯,想起身去续水,旁边已有一只手伸过来,自动帮她取走了茶杯。
叶欣岚这才盯着项南沉默的背影,想了想才开口:“他是我前夫。”
视线中的背影震了震,项南转过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原先猜测的不过是前男友,或者跟他一样是露水情缘,万万没想到,这就是叶欣岚口中十恶不赦的前夫。
叶欣岚平时不大喜欢谈论个人感情问题,项南能知道这个前夫的存在,还是缘于一次醉酒。那是记忆中叶欣岚最失态,也是最坦诚的一次。她把他叫到家里喝酒,红的白的摊了一桌子,又不许项南动杯,说万一她不省人事,他得负责善后。
项南就默默在她身边坐了一晚,喝到最后叶欣岚泪流满面,伏在他怀里呜呜地哭。项南手忙脚乱,问她怎么了,叶欣岚告诉他今天是她的离婚纪念日,几年前的今天,她终于和那个无耻的男人断绝了夫妻关系。
“那不是喜事吗?”项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但隐隐又有些羡慕那个前夫,渣得令人如此印象深刻,以至时隔多年想起还会为他流泪。
“是,我是喜极而泣。”叶欣岚又哭又笑,抓着他的衣领,用那种过来人的口味告诫他,这辈子千万不要跟人结婚,婚姻就是泥石流,一脚踩进去万劫不复,没有一个人能安全从里头逃生。
项南当时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个她前夫的形象,胡子拉碴,五大三粗,会随地吐痰和打女人,可能还会赌博;但这些跟方才那个器宇轩昂的生意人毫无关系,项南陷入了无端的焦虑。
下午球场时间约的两点半,叶欣岚简单收拾了一番,换上一身黑色的高尔夫球服,戴上鸭舌帽就出门,在电梯里好巧不巧,又碰到了谢文然和林翱。
项南脸黑得像烧焦的锅底,一脚挡在他们之间,将叶欣岚和那两人生生隔开,连个招呼都不打。谢文然生理期突然提前,精神不大好,用上了化妆品还是显得恹恹的,气色极差,虚弱地半倒在林翱身上。
叶欣岚于心不忍:“要不你回去躺着?别勉强了。”
谢文然其实也想呆屋里吹空调,外头阳光灿烂,她还没带防晒,怕晒黑了影响上镜,但这是林翱第一次带她出来和朋友旅游,平常她都像个地下情人一样,被他藏在家里,所以铆足了劲,不想给他丢人。
叶欣岚也看出谢文然在逞强,皱了皱眉头看向林翱:“你倒是说句话,一会晕倒了怎么办?”
林翱说:“我问过了,她说可以。”
叶欣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她不觉得林翱有这么蠢,连谢文然在看他脸色都没发觉,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不在乎。
女人的共情能力是很强的,叶欣岚不自觉代入谢文然,更加觉得林翱一点没变,还是这么不把身边的人当回事,永远自我中心吊儿郎当,以前对她是这样,现在人看着出息了,结果还是这么不着调,实在是无可救药。
她越想越气愤,觉得电梯里的空气都浑浊了,散发着臭男人的气味,让人窒息。
乔连生和大老板已经早早到场了,叶欣岚一行人过去时,看见他俩正坐在休息区的树荫下,热络又亲切地交谈。
乔连生先注意到叶欣岚,冲她招了招手,笑着说:“我们刚还在聊呢,原来你们是老乡。”
“是吗?”叶欣岚装作惊喜,她要套近乎,就要拿出百分之两百的演技:“老板哪里人?”
“我萍乡的,你也是?”
“对,我以前在萍乡的服装招商城工作。”叶欣岚并不避讳过去,她有手有脚,自食其力,她很自豪。
“那可真是巧。”老板温厚地笑了笑:“林老板也是萍乡的,我们三个都是老乡,要不要拉你进我们萍乡商会的微信群,这个地方很多萍乡人,我和老林就是这么认识的。”
“好啊好啊。”叶欣岚急忙掏出手机。其实加不加群无所谓,想拿到大老板的私人联系方式才是真的。
乔连生见他们两人聊上了,放心地起身去打球,场边就只剩一张空椅子。林翱想坐,但看谢文然苍白的小脸,还是让她先躺着休息,自己和乔连生去前面挥杆。他试图集中注意力,但身后几米开外的聊天声还是不知不觉钻进了他的耳朵。
叶欣岚似乎和老板聊得十分投缘,但细细一听,发觉她还是附和得多,话题有意无意朝对方感兴趣的领域引,进而表示自己也是同道中人,制造一拍即合的默契感。
林翱嘴角抽动,印象里叶欣岚还挺社恐的,小时候就不爱跟陌生人打交道,说话声也小,他花了很长时间鼓励她大声表达,免得出去被人欺负。当时她学得很痛苦,现在倒不需要人教了,熟练得像个老油条。
他听着愈见热烈的谈笑声,心烦意乱,狠狠挥杆打出一球。
“好球!”谢文然虽然躺着,但眼睛一直锁在林翱身上,这会坐起来给他鼓掌。旁边两人也听见了,闻声望来,林翱故意把头扭向一边,有点怪谢文然小题大做。
“林老板学打球时间不长,悟性倒是蛮高的。”大老板啧啧夸奖,谢文然腼腆地笑着:“他人聪明。”
“确实聪明,年纪轻轻白手起家的,都不简单。”他转向叶欣岚,突然就跟她介绍起来:“这位林老板以前也是打工的,后来进了服装厂,最先开始做商标,就比较灰色地带的那些业务,后来积累了一定资源,就开始自己做贴牌,跑客源,慢慢就做大了。”
“是这样。”叶欣岚心不在焉,她并不想听林翱的发家史,这对她来说是个重创。但谢文然很爱听,她脸上始终带着温存的笑意,仿佛一个母亲在听人夸自己的儿子。
“叶老板现在还是单身?”不知为何,老男人话锋一转,提起了一个敏感又八卦的问题。
叶欣岚一愣,同样警戒的还有两个人。项南一直立在她身后,帮她打阳伞,他嫌球场的大棚不够遮紫外线。
“怎么,你要给我介绍?”叶欣岚反应过来,回复得很有水平,没给出确切答复,项南神色复杂。
老板大笑起来,趁机重新审视面前的女人。
叶欣岚年纪不算小,但肯定也不算老的,刚刚好懂风情知情趣的岁数,不像年轻小姑娘那么难哄,还自带几分姿色韵味,更重要的是,她有求于自己,跟他说话时靠得很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香水味。
生意人没几个真正洁身自好的,尤其是男人,很多时候都处在一个“懂的都懂”的模糊状态,碰到天时地利人和,就一发不可收拾。他坚信自己从叶欣岚的肢体语言中,读到了这样的信号。
“那叶老板喜欢什么样的?”他乐呵呵发问。
砰。林翱用力抽出一球,使得劲太大,差点把草皮都掀开了,周围人都吓了一跳,只有乔连生一副旁观者清的模样,忍笑看热闹。
“老林,力气没处使啊。”对面的男人揶揄了一句,林翱转过身来,表情很微妙。
“是啊,出来玩不就是得有力气,换你来了。”
他不由分说,把球杆塞到大老板手里,又一屁股在谢文然椅子上坐下,两个成人局促地挤在一起,画面怪滑稽的。
“我去打几杆,你来我这坐吧。”老板起身让位置,林翱挪到叶欣岚身边刚坐下,他又回头邀请道:“叶老板要不要一起玩?”
“好啊,我球技很烂,还要麻烦你教学了。”
叶欣岚本来就不想跟林翱呆在一起,马上起身跟过去,把乔连生换了下来。
林翱干坐在那,觉得这日头实在大,眼光刺眼,晒得他眼皮灼灼生疼。谢文然在旁边跟他聊着什么,又非要递饮料给他喝,林翱口干舌燥,但一点不想接,视线只集中在面前的两人身上。
叶欣岚真像个初学者似的,手忙脚乱,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装出来的,大老板也假装没看出来,亲切地站在她身后指点,时不时上手帮她调整姿势。
林翱盯得眼珠子疼,心头也怪怪的,又酸又涨,像是有一块海绵泡发了,在他狭小的心房里无限膨胀。
他试图将过去认识的叶欣岚,和眼前这个善于卖弄风情,满脸假笑的女人对比,发现并无重合之处,她已经完全变了样子。但林翱始终没法骗过自己,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一些熟悉的情感就在悄然冒头,势不可挡,野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