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脑袋有点疼。
她安静地坐在江边,等到所有人都几乎走了之后,才慢吞吞地从包里掏出手机,无所事事地翻起了朋友圈。
今天是成人礼,所以她的朋友圈很显然五花八门,全都是同学们在晒自己的照片,单人的、集体的、精致的、搞怪的……反正,全都是带着一团火一样的笑意,没有一个是丧着脸就对了。
只有黎粲。
她的目光从一张一张熟悉的脸庞上扫过去,从始至终都做到了面无表情,无波无澜。
她一路翻着每个人的动态,一直往下。
直到,她看见陶景然发的照片。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同,和岑岭他们的差不多。
但是他的照片底下,点赞的人吸引了黎粲的注意。
邵轻宴。
黎粲目光停留在这个人的名字上,脸色渐渐又变得有些精彩。
没有一次给她点过赞的人,倒是每次都记得给陶景然点赞。
她很快退出了朋友圈的页面,找出了和邵轻宴的聊天框。
他们自从加了好友之后,除了上回一起带着徐黎和出去玩,其实就再也没有过别的聊天。
黎粲盯着这片寥寥无几的的页面,想了没多久,就主动摁下了和对方发起语音通话的按钮。
邵轻宴的语音通话没有经过调整,铃声还是最原始的那种微信提醒。
黎粲握紧手机在耳边,等着那边的接通。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给邵轻宴打电话。
对面没过一会儿就接了。
看起来不忙。
“喂,学霸?”
她坐在江边,风声呼呼地灌进手机的传声筒。
对面是云城高耸入云的江边三件套,上个世纪就建造好的大桥,在她的眼前车水马龙,辉煌璀璨。
“学霸,这个点,你有没有事啊。”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黎粲的声音透过手机,也能叫人听出一点和平时不一样的微醺。
“我家司机今天很忙,你来接我一趟,送我回家吧。”她随口胡诌道。
邵轻宴坐在书桌前,听着对面电话里的声音,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黎粲?”他不确定地问。
“是啊。”黎粲问,“怎么,你们学霸接电话都不看来电人是谁的吗?”
不是。
是邵轻宴没想到,她真的会打电话给自己。
他看了下时间。
“你还没回家?”
“是啊。”黎粲靠在江边的座椅里。
“学霸,你来不来接我?我是在免费给你送生意啊。”
“……”
“你没和陶景然一起回家?”
“我干嘛要跟他一起回家?”黎粲觉得好笑。
兀自沉默了一会儿过后,她又明知故问道:
“不对啊学霸,你怎么知道我晚上跟陶景然一起?”
“哦,是不是陶景然他们发的朋友圈,你也看到了?”
“……嗯。”
“呵……”
黎粲的笑声在手机里突然轻而短促地传来。
“那学霸,你觉得我今天……好看吗?”
她又跟蛊惑一样地问道。
“…………”
“黎粲……”
“嗯?”
“你在哪?”
“你要来接我了?”黎粲问。
“你不是说你家司机没空吗?”
“我家司机没空你就来接我,你是什么文曲星加菩萨的转世吗?”
“黎粲……”
黎粲听见对面轻微的一声叹息,然后,又好像无可奈何般道:
“我来挣钱。”
黎粲实在没忍住,对着手机又笑了一声。
“那你来吧。”
她说着,终于把地址发给了邵轻宴。
挂断电话之后,她就继续安静地坐在江边,看着人来人往,看着游轮如织。
等邵轻宴到的时候,对面江边的建筑已经有许多都暗下去了,灯光也不见了。
黎粲抬头看着来人,见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薄薄的衣领居然拉到了最高。
本来坐在江边,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看到他的一刹那,她突然就觉得,自己也有点冷了。
她身上还穿着今天成人礼的时候需要的礼服,是表姐在年初的时装周上特地给她买下的高定,作为她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黎粲今年十八岁的生日,已经过了,在年初的香港。
那阵子,正好是她被骂上热搜,网络上众多网友对她口诛笔伐的时候,所以家里原本给她安排的盛大晚宴,变成了低调的家宴,只有家族里的人为她庆生。
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本来也就不喜欢那种虚伪的场合,不办晚宴了,她也省了很多的功夫去跟人应酬。
只是孙微女士和黎兆云,双双都觉得可惜。
她坐在邵轻宴面前,仰起头看他。
白净到跟瓷娃娃没什么不同的脸蛋,脸上情绪淡淡,没什么表情。
“你来了,我好看吗?”她又问了一遍电话里邵轻宴没有回答的问题。
邵轻宴没理她,抬起的眼眸,定定地落在她的身后。
在黎粲的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商务型的迈巴赫。
邵轻宴只是随便一眼,就能认出,那就是黎粲家的那辆。
“耍我很好玩吗?”他问。
黎粲闻声回头,知道她是看到了自己家的车。
平时总是不爱笑的人,只有在恶作剧的时候,才会经常扬起嘴角。
她笑着看邵轻宴,笑意却从来没有抵达眼底。
“我没有耍你,司机也是刚刚才到的。”
邵轻宴平静地看着她,显然并不会再信她的鬼话。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他好像已经懒得再跟黎粲多说一句话。
“哎!你不是说好了要做我的生意吗?”
黎粲却眼明手快,拉住了他的衣摆。
“邵轻宴,你得送我回家啊。”
邵轻宴又瞥了眼她身后的车。
黎粲说:“你别管它,当它不存在就好了。”
她真的是很懂怎么侮辱人的。
明明有车,却还要任性地喊他来接。
明明知道他也该有尊严,喊他来接的时候,却不会叫自己家的车子先行离开。
“黎粲……”
“邵轻宴,我有点冷。”
想说出口的话被风吹散在江边。
邵轻宴借灯光,又静静地看向她。
黎粲摸了摸自己冰凉的双臂,仰头无声写着期待。
邵轻宴却说:“冷就回家,上车就好了。”
“可是你的自行车后面也没有挡风的东西啊。”黎粲纠结道。
“黎粲!”
邵轻宴的语气终于不再是以往的平静,而是带了点忍无可忍的压抑怒意。
黎粲定定地瞧着他。
“回你自己的车上去。”他说。
“可我不想坐车。”
黎粲今晚好像就是跟他胡搅蛮缠上了。
既想要给他送钱,又拼了命地想要羞辱他。
“邵轻宴,你送我回家啊,我给你付钱的。”她说,“这样,你把你的外套再让给我,给我穿一下,我再给你加一百!”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从他们俩的身边路过,大概就可以看到一个脸庞干净明艳的少女,她的面前,站着一个忍无可忍,忍了又忍,明晰的手背上已经隐隐可见青筋暴怒的少年。
邵轻宴握紧在身侧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如是往复许久,他才彻底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他认命般把自己的外套解下,披在了黎粲身上。
黎粲突然又肆意地笑开了。
她彻底仰起头,去看头顶的月亮。
“邵轻宴,今晚的月亮还挺好看的。”她说。
邵轻宴却没心思看。
他一门心思看着手表,说:“我明天还要早起,你要是想我送你回家,现在就走。”
“走。”黎粲点点头,脚下踩着一双五厘米的高跟鞋,站了起来。
平时只能勉强到邵轻宴肩膀往上一点的人,今天站起来,好歹是能平视到他更高的风景了。
黎粲有些惊奇。
邵轻宴转过身,想叫她跟上自己。
但是黎粲又伸出手,抓住了他只剩一件短袖的单薄衣角。
邵轻宴回头。
黎粲挑眉看着他,歪了歪头。
“你还没回答我,今晚月亮你不想看,那我呢?我今晚,比月亮好看吗?”
第二十二章
“你没月亮好看。”
好像是忍耐到了极限, 这晚的邵轻宴,终于没再像从前一样,没有任何脾气地纵容着黎粲。
他说完之后, 转身就朝着自己的自行车走去,拂下了她的手。
黎粲愣在冷风中三秒。
三秒过后,她又站在原地,不可遏制地笑了出来。
大概是终于见到了老实人被逼疯的架势,jsg她觉得好玩。
她穿上邵轻宴给自己披的外套,亦步亦趋跟上他的脚步。
高跟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 每一下都敲击在云城深夜的空气当中。
等到邵轻宴把黎粲送回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江边到西郊庄园的距离有点远, 他还要回家,把黎粲放下之后就打算立马离开。
黎粲却又拉住了他。
“学霸深夜出门辛苦了,下回我想兜风, 还继续找你。”
她给他当面转了两百块钱,同时又露出一个看起来极为天真的笑容。
接近黎粲的人都知道, 她其实天性就是不爱笑。
她今晚当着邵轻宴的面笑出来的次数, 大概比她在很多人面前一辈子笑的都多。
可惜都是带着羞辱意味的。
邵轻宴拧着眉头,想和她说清楚,以后都不要再和自己恶作剧。
黎粲下一秒,却又当着他的面脱下了属于他的外套。
少女单薄的肩膀, 流露出大片雪白;精致的锁骨在深夜路灯的照耀下,如同珍珠一般透亮。
她把外套褪去, 递还给邵轻宴,垂在身体两侧细长的双臂, 白瘦纤净,也同其它地方没有丝毫差异。
邵轻宴眼眸顿了下, 很快移开。
黎粲却不以为意,只把外套放在他的篮子里。
“那没事的话,我先进去了。”
她双手抱胸在身前,老神在在地又看了眼邵轻宴。
邵轻宴没有说话。
黎粲就自己迈着步子往家的方向回去。
云城夏夜的星光其实普遍都很一般。
因为高楼大厦实在太多了。
空气污染想要叫人看见真正遍野的繁星和月光,几乎不可能。
邵轻宴看着黎粲一步步往小区深处走,如瀑月光倾泻在她的脊背上,宛如盛开的蝴蝶,长出透明的翅膀。
他的喉结莫名上下动了动,知道自己刚才说了谎——
她比月色好看。
—
成人礼之后,黎粲算是彻底地从学校解脱了出来,只剩下六月份的时候再去参加一下所谓的毕业典礼,她的高中生涯就算是完整结束了。
她和林嘉佳他们开始规划起毕业旅行的事。
陶景然和何明朗说想去北欧,岑岭和林嘉佳他们则是想先去马代和附近的几个小岛度一圈假,几个人因为意见相左,一直僵持不下。
这天下午,大家一起约出去玩高尔夫球,实在没忍住,又争论了起来。
黎粲唯一一个去哪都行的人,被他们两边吵到脑壳疼。
她想了想,给邵轻宴发了条消息。
【马尔代夫和北欧,选哪个?】
自从那天晚上过后,黎粲和邵轻宴之间的关系好像又缓和了一点。
事事都要争强好胜的大小姐,在恶作剧过后,把心里的火气都发泄出来,就什么都好了。
那天晚上的那笔钱,邵轻宴最后没收。
黎粲也不管他,只是好像真的开始把他当一个正常的朋友,偶尔听到感兴趣的歌,会分享给他;偶尔看到觉得有意思的事,也会拍下照片发给他;碰到她玩不过去的游戏,她更是会截图给邵轻宴,问他思路,或者是要他直接登上自己的号,帮自己过去。
邵轻宴很忙,虽然不可能做到时时刻刻都秒回她,但是忙完之后看见她的消息,也总是会回她一两个字。
原本空空荡荡的聊天页面,一时之间挺突然的,充实起来。
她这条消息发出去,倒也没指望邵轻宴能够立刻给自己回复,扔下手机看着他们打了一会儿球,等到差不多接近午饭的时候,她才再度打开微信。
邵轻宴果然已经回她了。
【马尔代夫吧。】
黎粲问:【为什么?】
邵轻宴:【四处跑挺累的,先好好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