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妹方才看见一位穿着袈裟的僧人，不知这是？”赵瑾这话问得并不算委婉。
皇帝倒没没多大反应：“那是西域而来的高僧，方才你看见的，应是释空大师。”
赵瑾闻言又是一顿：“这殿中的檀香与从前似乎有所不同，反而与那位大师身上的有些相似，不知是否是……”
也不全然相同，方才那位僧人身上的檀香没有这么浓烈，同时也不带有药味。
“是他所研制，朕这两年休息不太好，太医院和你之前调制的熏香用处不大了，恰逢释空入京进贡熏香，朕用了觉得头脑清明不少，也不头疼了。”皇帝知道瞒不了赵瑾，也没想瞒着，这事京城皆知，只要去打听一下便能知道。
赵瑾还是觉得不对，皇帝早些年身体落下病根这是真的，如今就算华佗在世也难让他回到巅峰时期，这闻着就能让人保持头脑清醒的东西赵瑾也不是不清楚，正是因为清楚，她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坑。
“皇兄用这檀香，可曾让御医检查过？”
“怎么，怕有人给朕下毒啊？”皇帝将目光从奏折上移开，审视着赵瑾，“你倒是关心朕的身体，这一走就是三年，母后也不见你牵挂。”
皇帝这一番不算是道德绑架，不提太后的观念，她确实不太孝顺，想逃离京城的风波，但最后也不得不回来。
赵瑾乖乖认错：“臣妹知错。”
她知不知错难讲，但赵瑾下一刻便又盯上了这殿中的熏香，“臣妹对这檀香颇为好奇，不知能否向皇兄讨要些？”
她这话一说完，殿内的氛围又发生了改变，皇帝的眸光变得幽深了些，“朕废了好些工夫将你俩接回来，这几日老老实实在公主府呆着，别想着出去瞎逛。”
赵瑾又不是傻子，哪里不明白皇帝这是在转移话题。
“臣妹遵命。”
至于唐韫修，他后面被皇帝留下来单独说话，赵瑾在皇宫里面逛了一下，好几年没有回来，这里的一草一木倒是没变多少，变的大概是这宫中形形色色的人以及她的心境。
走着走着，脚边忽然滚过来一只蹴鞠，身边跟着的太监下意识往周围看，略尖锐的嗓音响起：“何人在此踢蹴鞠？”
伴随着这声，半晌，一道小小的身影从某处红墙后探出来，似乎怯生生地看了他们一眼。
仅这一眼，赵瑾身边站着的宫人全都跪了下来。
“奴才见过小皇子。”
赵诩今年四岁，未立储君，但所有人都将他视作太子，宫中只有他一位皇子，未来想必也难再出第二个，于是关于皇子这一点也没有排序，于是目前为止，宫中人依旧唤赵诩为小皇子。
他们相信不久的将来，想必可以改口唤作是太子殿下。
同样是四岁，年长赵诩半年的赵圆圆长得显然比赵诩要敦实许多，赵瑾这侄子看着实在是过于瘦弱，与赵瑾印象中敦敦的小侄子判若两人，唇色还有些不太健康的白，五官上倒是与皇帝有些说不出的相似。
她看着跟前的幼崽，四目相对，幼崽目光里只有陌生的打量，当然也是好奇的。
直到从墙后走出来的幼崽一步步走到赵瑾面前，问她：“你是何人，哪个宫中的娘娘吗？”
不怪幼崽误会，这皇宫里面的女人，能像赵瑾这样打扮得如此华丽的，多半是他父皇的妃子。
不等赵瑾开口，身边的小太监便道：“小皇子，这位的华烁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也就是您的姑姑。”
“姑姑”这个概念对年仅四岁的小皇子来说其实并不陌生，他确实有好几个姑姑，但眼前的这个姑姑，却是第一次见。
“本皇子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幼崽盯着赵瑾的眼睛道。
“小皇子有所不知，公主殿下三年前南下，您那时候还小，自然不记得。”
幼崽的脸上浮现出疑惑，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自己到底有没有见过眼前的“姑姑”。
“你身边的宫人何在？”半晌，赵瑾开口问。
身为皇子，不管是不是皇宫里面唯一的皇子，身边都绝不应该无人跟着。
赵瑾这么一问，身边的公公也反应过来了，皇子身边怎么没人跟着？
赵瑾说完，小皇子脸上慢慢浮现了心虚之意，显然，他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不用他自己坦白，赵瑾也看出来了，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对方便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了。
不管怎么说，小皇子出走，起码得让皇后娘娘知晓，至于那些负责照顾小皇子的人会不会因此受罚，那便不是赵瑾需要关心的内容了。
“小诩，怎么自己一个人玩蹴鞠？”赵瑾蹲下来轻声问。
赵诩的语气听着低落：“母后不许。”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多动的时候，赵诩身为未来储君，重心应当是读书，倒也没错，只是照赵瑾所知道的那样，每个皇子几岁起便会学武，不求如何身手了得，起码得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别看便宜大哥如今弱不禁风，赵瑾还小的时候，时常看见他在练武场舞刀弄枪的，也就是这样勤于锻炼，四十多岁时还将宫里的妃嫔们迷得晕头转向的。
“母后说我身体不好，不能随意跑跳。”小皇子如是道。
赵瑾原本还想说句什么，只是将手牵上小皇子手腕时下意识探了一下脉搏，她愣了一下。
开口想问句什么却忽然想起跟前的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他又能懂什么呢？
“姑姑，”小皇子很快接受了赵瑾的什么，也接受了他们的关系，“您是我姑姑，能陪我踢蹴鞠吗？”
“父皇和母后不让我踢蹴鞠，每日还得喝很苦的药。”小皇子脸色还算平和，只是话里已经带着一股与年纪不相符的麻木。
从小就是药罐子的小皇子，大概还未曾体会过尽情奔跑的滋味，就连踢蹴鞠都不得不偷偷跑到皇宫角落里踢。
“小诩乖，姑姑带你去要蜜饯，蜜饯是甜的。”
只是赵瑾说到蜜饯，小皇子又摇了摇头：“母后说，成大器者，若连这点苦都忍耐不了，日后必受其乱。”
赵瑾：“……”
虽然知道对皇子的教育变态，但没想到还能这么变态。
四岁的孩子，每日天未亮便起床去上书房，喝药不能碰蜜饯，玩个蹴鞠都得偷偷摸摸，哪里还有半点皇子的模样？
寻常孩子说不定都遭不住，何况是……赵诩。
赵瑾觉得关于小侄子教育问题还得和便宜大哥拉扯拉扯……算了，拉扯不起来，一个公主插手皇子的教育问题，往大了说，会变成政治问题。
只是眼下，赵瑾扬起嘴角笑了声：“没事，姑姑府上有很多糖，下次偷偷带进宫中给你。”
至于蹴鞠，赵瑾的目光落在上面，抬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等你长大些了再玩好不好？”
小皇子到底是便宜大哥的骨肉，他并不蠢笨，情绪稳定，忽略身体因素，好好培养，未来也未尝不是为君之材。
性格和学识尚且可以培养，只是这身体，赵瑾自己都觉得有几分无力。
她牵着小皇子的手一路将人送回了坤宁宫，果不其然，皇后娘娘已经在等着了。
“见过皇嫂。”赵瑾规规矩矩给皇后行了礼。
身旁的幼崽语气里还带着点奶声奶气：“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走过来，对赵瑾敞露了笑颜：“瑾儿终于回来了，今日多亏你，若不是你，本宫还不知这孩子不在殿中了。”
小皇子听到这句话后，像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事般低下头来。
赵瑾：“皇嫂，小皇子只是出去散散心，并非是什么大事。”
她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心里却知道，皇后将这个孩子看作是眼珠子，容不得有半分闪失。
哪怕赵诩如今才四岁，但无形之中必定承受了许多压力。
生在皇家，哪有真正自由的？
赵瑾余光瞥见皇□□院里有几幅画像压在书下，上面似乎是小姑娘的画像与旁白，这么小的孩子，皇后必定不可能在位皇帝选妃，那么便只能是……赵瑾低头看了眼她的小侄子。
糟糕，这熟悉的感觉。
向来也合理，皇子年幼，日后光是丞相一家的势力扶持未免有外戚干政的危险，如今便给小皇子定下娃娃亲，起码未来皇子妃的母族定会尽心尽力辅助赵诩，也势必会与丞相一族形成平衡局面。
“瑾儿，你今日入宫正好，”皇后一时间想着正事，吩咐宫人牵走皇子，随后上前来挽住赵瑾的臂弯，“你眼光向来不错，来给皇嫂提点意见如何？”
赵瑾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皇后说：“本宫这几日在为诩儿挑选侧妃人选，你给本宫掌掌眼。”
“侧妃？”赵瑾愣了一下。
皇后：“瑾儿，你也知道诩儿如今还小，本宫还是忧心他日后，想找些能帮他的女子，只是正妃的人选不只是看家世，性格学识也尤为重要，如今与诩儿相配的女孩，本宫选的都是比他大些的，若是他日后长大有自己心仪的姑娘，会怨本宫早早将正妃之位定下的。”
赵瑾听完也沉默了片刻，首先娃娃亲在她的观念里，不是什么好东西，其次过早定下婚事，哪怕是侧妃，也为时尚早。
既然是皇子，婚事上便更应该慎重。
但皇后的良苦用心，赵瑾亦明白，她需要有人辅助自己的孩子坐稳那个位置，她的娘家自然重要，但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被母族捏住了。
“皇嫂，您的用意我明白，只是诩儿如今还小，确实是不着急，这些姑娘，不如还是多观望，遇事一急便容易失察，皇嫂不如将重心放在小诩的身体上。”
赵瑾转移了话题，这也正提醒了皇后，她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握住赵瑾的手：“瑾儿，你皇兄说你医术了得，能不能治好本宫的煜儿？”
这句话，更像是病急乱投医了。
方才为赵诩把脉那一瞬，赵瑾便明白，为何储君之位迟迟不立下。
她缓缓摇了摇头：“皇嫂，这世间并无根治心疾之法。”
赵瑾也没想到，她的小侄子竟然会患上这个病，就算是在医学发达的世界，心脏病也很麻烦，严重的就算是换心成功，术后的护理也是个不容小觑的问题。
何况是如今。
赵瑾纵然医术方面的造诣再高，也无能为力。
皇后的眼睛一下子全然红了：“瑾儿，你甚至都能剖腹产子，诩儿就是被你抱出来的啊，你为何救不了他啊？”
患有心疾之人，尤其是如此年幼的，通常活不过三十岁，按照太医诊断出来的结果，小皇子应当只能活到二十左右。
就算赵诩顺利登基了，也坐不了几年那个位置。
这估计才是储君一直没有立下的原因。
赵瑾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但皇后在她面前哭成了泪人，一国之母，她出现在人前向来是雍容华贵，端庄得体的，哪里有像如今这般失态？
皇后身边的嬷嬷一早便将门合上，皇后此时的失态，无第四人知晓。
“皇嫂，”赵瑾心头一梗，“太医的诊断未必全然对，心疾并非一定短寿，说不定小诩吉人天相……”
说来皇后确实苦，若是这辈子注定没有孩子便算了，偏偏偌大的皇宫里，老天唯独眷顾她一人，让她诞下皇子，可如今，老天爷竟然要早早收走她儿的性命。
赵瑾在皇后这里一坐，便是如坐针毡。
她没想到老天爷这么狠。
再从坤宁宫出去时，她脚步还是虚浮的，身为人母，她自然能理解皇后，但她确实没办法打下包票。
坤宁宫外，是方才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在等着，她说：“殿下，陛下召您。”
赵瑾：“……”
才从那出来，这是又回去了？
不知为何，原本不曾遇见赵诩，她心里还不曾想什么，但在坤宁宫这么一坐，赵瑾便觉得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浓重。
再回到殿中，里面只有龙椅上的皇帝，唐韫修却不在。
赵瑾试探性开口：“皇兄，驸马呢？”
“朕派人将他送回去了。”
赵瑾：“？”
几个意思？
“朕有事单独与你商量，便先让驸马回府了，有意见？”皇帝扫了她一眼，语气冷淡，眸光却是足够有帝王威严的，光是一眼，便仿佛能将人心看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赵瑾愣了一下，随后垂眸：“臣妹不敢，就是不知皇兄有何事吩咐？”
赵瑾这句话问得小心翼翼。
“你方才去了坤宁宫呆了会儿，你皇嫂都同你说了吧？”皇帝缓缓开口。
赵瑾身为皇帝胞妹，只要是她心里没造反的意思，那么众多皇亲国戚，她必定是最亲近皇帝的那位，她的利益，势必与赵氏正统绑在一起。
因此帝后信任她，也算正常。
“诩儿的身体你也清楚，”皇帝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片刻后才缓缓道，“朕信不过其他人，想你亲自辅助诩儿。”
赵瑾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逐渐反应过来，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皇兄？”
“诩儿年幼，还不到该接触朝堂之事的年纪，所以今后，便需要你多多费心，”
赵瑾愣是反应了半晌，才明白便宜大哥的意思，搞了半天竟然是托孤，难怪她回京路上这么热闹，还真是动了别人的利益。
可惜她是个没出息的，在意识到皇帝接下来的打算后便“噗通”一声跪下来磕头道：“启禀皇兄，臣妹实在难担此大任，还请皇兄另觅能人。”
说完她站起来，立刻往身后的大门走，步伐快得像是后面有鬼追。
只是就在她的手要碰到门时，身后传来一句：“将她拦下！”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女子不宜干涉朝政
赵瑾眼睁睁看着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浑身黑衣的陌生人, 就这样拦住了她的去路，对方倒是一言不发，但皇帝身边的暗卫, 自然是只听从他一人的命令。
这个皇宫, 来时好好的，现在是回不去了。
赵瑾转身看向龙椅上的便宜大哥，决定和他讲道理。
“皇兄，此事不妥，”赵瑾语气里多少有些真诚, “您尚且在位, 皇子之事, 哪里轮得着他人操心, 就算是您要找日后能够辅助小诩的人, 朝中王爷和官员, 哪个不比我合适？”
赵瑾根本没有想到, 自己作为一位公主，竟然要掺和进朝政一事, 便宜大哥这一决策，不说丞相一脉, 届时就算是朝中臣子的唾沫星子都能将赵瑾给淹了。
“朕让你辅助皇子, 没说只让你辅助，跑什么？”
赵瑾：“……”
她是读书少了点, 但毕竟不是傻子，方才便宜大哥的意思，哪句不是让她出来当冤种的意思？
“皇兄, 这差事为何不让其他皇兄来办？”赵瑾问。
赵瑾这句问话是真心的, 太师去世, 这个位置便空了出来，只要这个位置的人选得好，日后未必不能辅助好皇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