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简听她在求饶无用后便又开始骂自己,气得用力拍了她两下,仿佛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
清脆的响声入耳,身后传来微微的麻痛,又被缚住双手遭他狠欺,崔幼柠羞愤万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
第二日,祁衔清禀报称明州刺杀皇后与次辅夫人的主谋与从犯都已抓到。
宁云简看着殿中跪着的那群人中唯一一个女子,颇觉有些意外。
竟是崔家真正的嫡幼女崔明柔。她侥幸从崔家的仇敌手中活了下来,为保命求上熠王旧部,却被逼着参与这一场刺杀。
虽她是被迫为之,宁云简却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参与谋害崔幼柠的人。
何况若留她一命,谁能担保她将来不会再被迫谋害阿柠一次?
他冒不起这个险。
知晓自己死期将至,崔明柔倒也没有哭着求皇帝饶她一命,只平静地问是否可以见一见孟国公夫妇及孟怀辞。
宁云简未允。
事关阿柠,他不得不谨慎小心。
崔明柔黯然垂眸,被祁衔清带去了血襟司。
血襟司专为罪大恶极之人所设,其内刑具足有数百种,各长官的手段也极厉害,尤以指挥使谢洵为最,能让人一一见识过这数百种刑具再血肉模糊不成人样地死去。
这样一个狠辣之人,听闻却长着张极好看的脸,因而被世人称作“玉面阎罗”,又是宣平侯谢府流落在外多年后被寻回的二公子,当今圣上的嫡亲表弟。
谢洵只听命于天子一人,即便见到皇室宗亲也不必下跪。
崔明柔原以为自己不怕死,却仍是在得知自己此番是由此人亲自处死后忍不住浑身战栗。
指挥使玄色织金的袍摆停在眼前,崔明柔跪地伏首,浑身僵硬。
良久,她听见面前之人开口问她,声音冷得仿若北境雪山未化的冰雪:“报上名来。”
这声音有些熟悉。崔明柔恍惚一瞬,旋即恭顺答道:“崔……崔明柔。”
“年岁。”
“十九。”
“可曾婚配?”
“……未曾。”
指挥使的声音倏然冷了两分:“未曾婚配?”
崔明柔唇瓣颤动几瞬,终是说了实话:“……有过。”
她当年于稚龄被贼人从孟国公府劫走,是平阳的一户人家将她救了下来,将她养在膝下。
那户人家还有个养子,比她大三岁,生得很好看。待她及笄后,养母问她愿不愿意嫁养兄为妻,她虽对养兄只有敬重,却觉这样的安排也不错,便应了下来。
但在成婚四个月后,她便与亲生母亲偶遇相认。母亲恐她夫家不肯放人,亦不愿承认这个亲家,便直接带她回京,不曾知会她夫君与养父母。
如今想来,她当初不该回京的。
自己与皇后娘娘生辰八字一模一样,皇后是天生凤命,她却半生凄苦。
幼时在孟家时,孟国公夫人对她亲近不起来,后来被崔府寻回,却当了三年婢女。一朝身世真相大白,崔家终于给了她小姐名分,可她总能看见父母兄姐在崔幼柠住过的院子里静坐,父亲就连病重昏睡之中喊的也是崔幼柠的名字,兄长酒醉时,也曾仰天哭喊后悔不该下蛊害崔幼柠。
她虽贵为崔氏女,可这一生最安稳快活的那几年,竟是在那个清苦的村子里度过的。
也不知她那被自己抛弃的夫君如何了,有没有另娶?
崔明柔飘飞的思绪被指挥使又一句问话牵回来:“你夫君何在?”
血襟司提审犯人,为何不问罪行,反而抓着她夫君不放?
崔明柔暗暗蹙了蹙眉,镇定扯谎:“回大人,罪女的夫君已然过世了。”
“过世了?”上首传来的声音似是冷极怒极,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崔明柔定了定神:“是。”
上首之人骤然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玉瓶从上丢落,滚至崔明柔脚边,随后她听到那人微凉的声音:“念你是女子,允你服毒留具全尸。”
崔明柔怔了怔,不敢相信谢洵竟会让她死得这么痛快,当即将玉瓶拾起,从中倒了一颗药丸出来,乖乖吞了下去。
上首之人静了几息,低声问她:“吃得这么干脆,不怕死吗?”
“有一点。”
“那为何不试着求一求我?”
……药丸她都已吞进去了,现在才对她说这句话是不是有些晚了?
崔明柔轻声道:“参与谋害皇后娘娘是极刑之罪,终归是要死的。”
自己是不是被逼的,又有谁会在意?
上首之人没有再开口。
片刻后药效发作,她眼前迷蒙一片,倒在地上,朦胧间看着这玉面阎罗俊美的容颜,竟觉有几分熟悉。
……
阵阵暖香自熏炉袅袅飘出,崔明柔幽幽醒转,看着眼前这间富丽堂皇得仿若金玉砌成的屋子,不由瞠目。
“醒了?”
一道清冷的男音突然响起。崔明柔吓得险些跳起来,顺着声音偏头看去,见一个男人躺在她身侧,与她盖着同一床锦被,正以手支颐盯着自己瞧。
她也在下一瞬看清了那张脸。
“兄……长?”崔明柔心神大震,连话都说不利索。
“谁是你兄长?”男人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不是说你夫君已过世了?本官可还好生活着。”
“……”崔明柔瞪大了双眼,“你是……谢洵?”
她这养兄的亲生父母,就是宣平侯夫妇,当今圣上的舅父舅母?
谢洵轻哼了声,将震惊到表情呆滞的崔明柔提拎下床,带她去洗漱用膳。
待崔明柔喝完最后一口粥,谢洵垂眸浅笑:“吃饱了吗?”
崔明柔忐忑点头。
谢洵定定看崔明柔片刻,忽地将她扛起来,重重丢在床上,欺身压了上去,撕裂她身上寝衣:“不声不响抛夫而去,三年有余一丝音讯都无,一朝重逢,却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还敢说未曾婚配,夫君已逝……”
他双眸赤红:“崔明柔,你好得很!”
崔明柔哭着求饶:“兄长,我错了!我错了……”
她哭得可怜,谢洵撕衣的动作顿住,缓缓问道:“三年多没见,你可想我?”
崔明柔哭声一滞,小心翼翼道:“想。”
谢洵脸色稍霁:“那你如今该当如何?”
崔明柔思虑片刻,试探道:“兄长将我悄悄送回村子罢,我去照顾养父养母。”
谢洵沉默一瞬:“那我呢?”
崔明柔小心斟酌措辞:“兄长与我并无男女之情,当初成婚一因合适,二为方便照顾养父养母,可我如今是罪女,兄长是陛下的嫡亲表弟,又是血襟司指挥使,前程无量,你我天差地别,已不般配了。”
“并无男女之情……”谢洵喃喃重复。
崔明柔见他眼神渐渐狠戾,不由有些害怕,轻轻唤了他一句:“兄长?”
谢洵回过神,垂眸看她:“我再问你一句,当年你抛下我时已有月余身孕,如今我儿在何处?”
崔明柔脸色瞬间惨白如雪,颤抖着唇瓣,半晌都未能说出一句话。
谢洵一颗心不停往下坠,厉声道:“说!”
崔明柔哽咽:“喝了堕胎药……没了。”
当时谢洵还未被宣平侯府寻回,崔家不可能接受一个乡野村夫做女婿,自然也就不可能让她将孩子生下来。
“没了?”谢洵死死盯着她的脸,试图从中看出一丝撒谎的痕迹,声音轻而发抖,“孩子没了?”
崔明柔颤声道:“对不住。”
谢洵闭了闭眼,心如刀割:“是你自愿,还是崔家逼迫?”
崔明柔默了默,苦笑道:“有何区别吗?”
谢洵凝望她许久,忽地砸下两颗眼泪来。
他轻轻一笑:“的确没什么区别。”
崔明柔低下了头。
谢洵怔怔看了会儿崔明柔的脸,眼中恨意与刻骨思念交织,忽而漠然引开她双膝,倾身而上缓缓欺入,听着妻子的哭颤求饶,声音冷得彻骨:
“既没了,便再赔我一个孩儿。”
第54章 话本(2)
日光穿透窗纸洒入室中, 落在用质地极佳的红玉串成的珠帘上,在芙蓉帐内落下一块块斑驳的赤痕。
谢洵换好官服坐在床沿,伸手拂去妻子眼角的湿意。
崔明柔在梦中都还在哭求:“别……兄长……别这样对我……”
谢洵也想这样哀求崔明柔别这样对他。
成婚四月便抛下他离开, 未知生死, 音讯全无。他苦苦寻找三年多,被思念与恐惧日夜侵蚀,活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苍天怜悯, 让他与妻子再度重逢。他欢喜之至, 妻子却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出来,还口口声声说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 不肯要他, 腹中孩儿也已没了。
孩子,承了他与妻子各一半血脉的孩子, 就这么没了。
谢洵怔怔落下两行清泪,须臾后又漠然抬手抹去。
他低下头咬了口妻子细嫩的脸蛋, 在其上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 恨声道:“你这抛夫堕子的狠心妇人, 欠我一个夫人和一个孩子, 都得赔给我!”
听见崔明柔在熟睡中呜呜哭了两声,谢洵闭了闭眼,俯身亲了亲那朝思暮想的唇, 哑着声线开口:“当真又狠又笨,都无家可归了还不回村子。我的人在村中守着, 你一回去就会被好好送到我身边。你从前不是想要穿金戴银过富贵日子么?我如今什么都能给你。还找什么熠王旧部……好在陛下没有直接命祁衔清杀了你,而是送来血襟司, 不然你早没命了。”
因今日需入宫向天子细禀皇后明州遇刺案犯人审问处置的结果,谢洵无法多留, 匆匆出门上马。
侍卫忧虑道:“大人,陛下若知晓您用假死药将夫人换出来,恐会降罪于您。”
“无妨,”谢洵平静地说,“大不了同她一块死。”
侍卫一惊,不敢相信这话竟是从自己这凉薄狠戾的主子口中说出来的。
御书房中,宁云简静静听完谢洵汇报的事宜,端起御案上那盏茶浅啜一口,旋即状似不经意地低声问道:“谢二,昨日血襟司可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回陛下,”谢洵镇定开口,“血襟司一切如常。”
“是吗?”宁云简轻笑一声,“就没有哪个女囚犯被人偷偷送出去金屋藏娇?”
说完这句话,他收了笑,定定看着谢洵,缓声道:“谢二,你好大的胆子。”
谢洵心跳一滞,对着宁云简跪地叩首:“臣有罪!”
宁云简淡淡俯视谢洵:“她便是你那寻了三年有余的妻子?”
谢洵默了默:“是。”
宁云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叹道:“谢二,她此番参与谋害朕的皇后,朕留不得她。”
谢洵脸色煞白,重重磕头:“还望陛下看在她是受人所迫的份上饶她一命,臣愿代妻受过!”
宁云简蹙眉看他许久,指节在御案上轻叩。
谢洵闭了闭眼,艰涩出言:“表兄。”
宁云简叩御案的动作顿止,垂眸看着他。
“臣自三年前回到谢府后便一直追随表兄,匡扶正统,扶持陛下登基,暗中除尽不顺服表兄之人,助陛下稳固朝堂。”谢洵抬手解衣,露出胸膛上道道横纵交错的刀痕,“三年来臣数度陷于险境,从不曾后悔惧怕过,如今只求表兄看在臣昔日之功的份上想,应允臣以吾命换吾妻。”
宁云简怔怔看着那道道狰狞可怖的刀疤,旋即别开脸,轻咳一声:“求情就求情,脱衣做什么?”
“……”谢洵默默将官服穿好。
“回你的血襟司上值罢。”宁云简嗓音低沉,“归家后管好你那夫人,别让她再被谁逼着过来害朕的皇后,若管不住……”
谢洵愣住:“陛下不要臣的命了?”
宁云简笑骂一声:“滚!”
谢洵也笑了,尔后敛容肃然道:“臣保证臣妻此后绝不会再伤表嫂半分。”
他知晓自己这尊贵至极的表兄将表嫂视作心头肉,虽放过了妻子,却定会安插眼线监视。若再有下次,自己妻子怕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会被表兄手下的人千刀万剐。
宁云简轻“嗯”了声,往门口方向抬了抬下颌:“你走吧,朕也要回紫宸殿批折子了。”
谢洵心绪复杂。
陛下直接将皇后须住长春宫这条祖规改了,如今与娘娘同住紫宸殿,每日除却上朝和会见大臣外,旁的时间都可与娘娘待在一处。
反观他自己,白日需上值,最早也要傍晚才能归家。
他幽幽一叹,行礼告退。
宁云简看着表弟离开的背影,忽地喃喃道:“谢二那张脸向来是冷冰冰的,一副活腻了的模样,今日瞧上去倒是有几分年轻人的模样了。”
肖玉禄笑着应是,却想起娘娘当初假死之后陛下也是终日没有半点欢愉,直至去年中秋与娘娘重逢,才终于重得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