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烨霖将玉桃揽进自己怀中,低头嗅着对方的气味。
“明日。”宫烨霖的嗓音冷冽而温柔,似是被阳光暖过的清泉。
玉桃僵直了身体,不可置信般抬头:“这么快。”
“义州水患已有半月有余,若不是被宫烨承耽搁了许久,调配粮仓也需要时日,否则我昨天就该出发。”宫烨霖抚摸着玉桃的头发,随后从袖口拿出了一支金色簪子,簪子上面被能工巧匠雕刻成了桃花的样子,上面镶嵌着桃粉色的宝石,一眼看上去别致又高贵。
宫烨霖腾出手,将玉桃披散着的长发轻轻挽起,将簪子别了进去。
“是什么?”玉桃好奇地伸手去摸。
宫烨霖一把抓住玉桃白皙如玉的手,抵到嘴边轻轻吻住:“我不在的时候,就看看它。”
“我能跟宁郎你一起去吗?”玉桃问道。
握着手的力度不自觉加重。
“不可。”宫烨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义州如今水患如此严重,当地百姓逃的逃跑的跑,还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我如何放心让你跟着。你就安心待在京城,等我回来就去向父皇求恩典,昭告我们的关系。太子妃的位置,非你不可。”
玉桃并不在意宁郎说的太子妃,她满脑子都是“义州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子”,她知晓宁郎心意已决,但她既然选择站在宁郎身边,那便不能只安心守在桃花阁,盼着郎君凯旋。
玉桃想,许是因为有了宁郎,有了宁郎的爱,所以她也变得坚强了起来。
“那你一定也要注意安全。”玉桃道。
宫烨霖又将自己腰间的玉佩取下,放进玉桃的手中:“这是我的玉佩,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若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拿着我的玉佩去东宫找吕辛,我会交代好他,将你的事当做我的事一样去办。”
玉桃接过玉佩,只见上面刻着一个“霖”字,她摩挲着上面的花纹,还带着刚才宁郎刚才抚摸过的体温。
宫烨霖眼中满是不舍,终是没有忍住,捧起玉桃的脸,两个人相互对视着,眼波流转间,彼此越靠越近。
冰凉而轻柔的吻落下,带着清甜的气息。
“玉桃,等我回来。”
当夜打烊后,玉桃并未着急入睡。
她召集了桃花阁所有的人集中在大厅里。
桃花阁早已不是刚来京城时的规模,如今新加了两个厨子与两个跑堂,就算她不在店里一段时日,也能照常开业。
玉桃手里捧着一杯茶,端坐在座椅上。
李大厨和王大厨站在她面前,两个跑堂的小姑娘站在后面。
两位大厨年长玉桃很多,与玉桃同又是瑞安镇的老乡,本就更亲近些,不过两人为人忠厚老实,从没有因为看着玉桃年纪小或者因为她是个女人就小看她。
再加上日日看着太子殿下来,明眼人都知道与当家裴娘子是什么关系,倒也安分守己的干活,不敢整些花花肠子。
跑堂的两个小姑娘左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也是家里穷被人卖了换几两银子,便被宫烨霖买了来,送到了桃花阁。
玉桃脾气好,对她们也是极有耐心,因此两个小姑娘对玉桃也是感恩戴德得很,不仅忠心耿耿,做事也非常勤勉。
“裴掌柜,有什么事您尽管嘱咐。”
玉桃站起身,毕恭毕敬对两位大厨鞠了一躬,忙被他们扶了起来。
“南方水患严重,如今太子领命去了义州,玉桃不想在这里坐以待毙,准备明日南下去义州,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李大厨看着眼前的裴掌柜,明明看上去是那样一个娇小的娘子,没想到却有如此大的魄力与胆识。
当即抱拳道:“裴掌柜,您放心,桃花阁交给我们,一定不给您惹事!”
王大厨也道:“我有一远房亲戚在义州做点小本买卖,若是有需要,裴掌柜可去找他。”
玉桃看着大家,心中无限动容,再次向大家鞠了一躬道:“玉桃多谢各位。”
众人散了后,玉桃留下了小雪。
她与小雪一起从瑞安镇到了京城,相依为命,早已将对方视为了亲姐妹,如今玉桃决心要去义州,最不放心的还是小雪。
她将宁郎给她的玉佩放到小雪手里,嘱咐着:“小雪,我就将桃花阁托付给你了。这枚玉佩是宁郎的,见它如见太子,若你遇到了任何困事,都可拿着它去找东宫的吕辛。”
小雪咬住嘴,死活不肯接下那玉佩,反而拼命往玉桃的怀里推。
她的眼睛泛着红,却是一副倔强的神情。
玉桃知晓小雪的意思,她想跟着自己一起去,便摇头道:“不可,此行去义州困难重重,听闻那里水患严重,百姓流离失所,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葬身于此,你还未嫁人,我怎么能带着你去涉险。”
小雪的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不由分说抓起玉桃的手,用手指在上面一笔一画写道:我陪你。
还有一句:我保护你。
心里像是被一根圣洁的羽毛轻轻拂过,漾起阵阵暖意。
玉桃情不自禁抱住小雪:“其实面对未知的前路,我也是害怕的,有你在我感觉勇敢了许多。”
小雪笑得眯起了眼睛,任玉桃靠在她的怀中,而她则学着从前玉桃娘的样子,温柔的抚上玉桃的头发。
能被玉桃这样依赖着,她也感觉无比开心与踏实。
洗漱完毕后,玉桃推开窗户,冷清的风顺势吹了进来。
外面夜色如墨,唯有月亮已经悄然爬上了树梢,皎皎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
街外寂静一片,玉桃此刻的心也格外的安静。
她望着月色,想着从东宫看去,宁郎是否也在与她看着同一片天空。
去义州赈灾,她并不是头脑一热做的决定。
当在东宫再次遇到宁郎时,玉桃便已做了决定,此生与宁郎生死相随。
他是太子,为天下的百姓奔波,她便做他的左膀右臂,助他一臂之力。
他是宁郎,是她裴玉桃的夫君,她便做他的后盾,永远为他守着家里的光芒。
既宁郎认定她是太子妃,他唯一的娘子,是圣上亲封的德善县主,玉桃便要提起那股勇气,成为宁郎的力量。
翌日天未亮,玉桃雇好的马车便已在桃花阁门口等候着了。
此次事情急,适逢又是到受灾的地方去,没有车夫愿意拉这一趟,还是碰巧遇到一个要赶着回义州老家的好心车夫,这才能带着玉桃与小雪一同前去。
玉桃带了两箱银子,两箱药材,两箱衣物,五床被褥及五袋大米,将马车塞得严严实实。
由于宁郎并不知晓此事,玉桃只能天不亮就抓紧启程,避开他的行车队伍,否则,即使是在途中相遇,以宁郎的性子,一定会再派人护送她回到京城去的。
一路上几乎未敢耽搁,行至义州时,也用了足足快二十天。
起初,路还比较好走,越往义州,四周的景色渐渐变得慌乱,路上碰到的流民也渐渐多了起来。
玉桃碰到一个衣不蔽体的小女孩,牵着另一个身上挂着破布的小孩子,黢黑的脸上那双眼睛已没了灵动,玉桃于心不忍,叫停了车夫,下了马车跑到小女孩身边,将一块干粮塞到小女孩手中。
“你爹娘呢,怎么就你们两个。”玉桃问。
小女孩捧着那干粮,舔了舔皲裂发干的嘴唇,哑着嗓子道:“爹娘都被冲走了……”
嘴里呜咽着,却一滴泪都流不出了。
她攥着的那个更小的孩子很显然还不知道爹娘被冲走了是什么意思,脸上乖巧极了,捧着玉桃递过来的干粮问:“姐姐,这是给我的吗?”
玉桃忍着哭意,点点头。
小孩子甜甜的笑着:“谢谢姐姐,你像个仙女一样好看。”
玉桃猛地想起,曾经在瑞安镇时,她也是那样“捡”到了流落街头的宁郎,那时,宁郎也是这样称呼她为“仙女姐姐”的。
有那么一瞬间,玉桃想带着姐妹两人一起走,可她是南下去义州,当地现在什么情况她也不确定,马车里带的东西多,带着两人也实在不便。
当即,玉桃的心里一阵柔软,吸了吸鼻子道:“你们知道京城的路怎么走吗。”她指着前方的路,“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碰到大人就去问问路,走到京城跟人打听打听桃花阁在哪里,告诉里面的大人,说是玉桃让你们来的,会有人收留你们。”
玉桃怕她们记不住,重复了好几遍“桃花阁”的名字,直到小姑娘点着头向她保证“记住了”才肯罢休。
有流民看到玉桃分给那两个孩子干粮吃,都像猫见了老鼠一般,拖着散了力气的腿走了过来,抖动着干枯的胳膊,嘴里念叨着:“菩萨行行好,赏口饭吃,佛祖保佑你。”
几乎都是披散着凌乱的头发,身上的衣服破了几个洞,眼神中已没了往日的光彩。
一开始玉桃还不忍心,分了许多干粮给路上碰到的流民,可见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义州还未到,之前路上采买的粮食已不够用。
“抱歉各位,已经没有干粮了。”玉桃看着空掉的包袱,只能歉意的笑笑。
刚才还卑微乞讨的流民,听到玉桃说没有了干粮,立马变了一副神情,脸上狰狞又可怖,大喊道:“骗人!看你穿的这么好,一定还有钱有粮食!”
“你那马车里肯定有东西,分给我们一点又死不了!”
“多么歹毒的女人,是要眼睁睁饿死我们吗!”
玉桃万万没想到,刚才拿了干粮对她千恩万谢的人,眨眼的功夫就变了一副面孔,好似她是那个十恶不赦害他们流离失所的人。
跟在玉桃身旁分发干粮的小雪忙护着玉桃,竟也被几个流民趁乱推了一把,险些跌到地上去。
车夫眼看着事情就快失控,虎着脸走了上去,大喝一声:“谁敢在这撒野!”
那些流民一看突然出现的男人,浑身的膘肉,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主,相互看了一眼,也不敢再上前。
见着他们还杵在这里,车夫又瞪一眼,终于吓退了那些流民。
玉桃心有余悸,赶紧搀扶着小雪上了马车。
车夫叹气,继续驾车,他担心车里的娘子害怕,不由得挥快了手里的绳子,防止那些流民再追上来。
他往后探着头,其实车里围着帷幕,也看不见里面,车夫还是开口道:“裴娘子,雪娘子,刚刚没吓着吧。”
玉桃与小雪彼此攥着手,玉桃悄悄拉起一旁的车窗帘,看着并没有刚才的流民跟上来,这才放宽心道:“我没事。”
车夫心稍安了些,继续道:“裴娘子,我这几年常来往于京城与义州,您菩萨心肠我都看在眼里,可你也别怪我多一句嘴,像今日的事,我见的多了,往后再碰见,还是别发了。这些人都饿怕了,所以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想起刚才被围攻的事,前一秒还对你千恩万谢的人,后一秒便恶语相向,玉桃仍心有余悸,只道:“我也是看着他们可怜,没想到……这次多亏了大哥你。”
“害!”车夫摆摆手,“我就是看裴娘子您是来做好事,行义举,这才多嘱咐几句。等您到了义州,这种光景看的可太多了,那里需要帮助的人更多,可哪能帮的过来呢……”
玉桃听了车夫的话,并未回话。
说实话,活了十六年来,她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
瑞安镇虽只是大齐朝版图上一个很小的县城,因为靠海,所以不论是种地还是捕鱼,虽不富足,但当地百姓几乎都能自给自足,生活的也相对安逸。
她不曾想过,原来大齐朝还有如此民不聊生的地方。
玉桃抓紧了一旁的钱盒。
她本来只是想跟随宁郎的脚步,尽可能尽自己的一份力。
现在,想起碰到的那对失了父母的姐妹俩,玉桃却想去做更多的事。
第71章
◎狗官(新增2k)◎
行至义州边界时,之前的洪水都已经散去,道路上留下狼藉一片,泥泞的道路有些难走,马车堪堪能够一步一步谨慎前行。
一路上,玉桃的眼睛不知红了多少次。
她本以为见的多了,心里能麻木一些,可进了义州城内,荒凉凄惨的景象还是震惊到了她。
道路已看不出从前的样子,土地即使洪水散去,也是深浅泥泞难走,道路两旁哭声一片。
不远处的房屋也是倒塌了一片,窗户基本只剩下了空洞的窟窿,仅剩门梁支撑。
稍结实点的房子,尚有男人光着膀子站在房梁处,小心翼翼重新垒着砖瓦。
衣不蔽体的人三三两两倒在路上,脸上灰蒙蒙一片,看不出死活。
有头发凌乱抱着孩子哭的妇人,有蹲在路旁眼神麻木的孩子,更多的是倚在墙体上半闭着眼的人,如今连呻.吟的力气也都没有了。
玉桃紧紧攥着车窗帘,还有尚有行动能力的几个人相互搀扶着,马车经过他们时,他们也只是耷拉着头,抬着眼皮浅浅看了一眼,嘴蠕动一下,便又恢复了之前麻木的神色。
玉桃找了几家客栈,受损严重已经无法再开门迎客。
直到碰到一家尚还能勉强撑住的,老板与老板娘将客栈改成了临时救助点,帮助无家可归的妇人与孩子落脚,可光靠客栈从前存下的粮食,早已见了底,如今也是杯水车薪。
玉桃闻此,找到老板娘王翠花:“翠花姐,我带了一车的干粮、药材等物资,能否留我在这里几日?”
客栈里几乎都被用来安置伤员与病号,腾不出多的地方来,王翠花便让客栈老板李二狗大扫除柴房来,让他搬进去住,让玉桃和小雪住了进去。
玉桃有些不好意思:“我和小雪住柴房就行,怎么好让李大哥住那。”
王翠花拉着玉桃的手,张罗着给她铺床铺:“玉桃妹子,你带着这些物资来已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怎么还能让你住柴房,我家男人皮糙肉厚,住在那不打紧!就是实在已经余不出多的被褥了。”
她身上的衣服浆洗了许多遍,有些地方已缝补了多次,头上也只是简单挽了个髻,并没有任何的妆饰。
想来,王翠花也是将自己的衣服都分了出去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妇人蔽体保暖用,连首饰都拿出去换粮食了,更何况是被子,早就救济给了需要它的人们。
玉桃几人也没有多耽搁时间,安置好自己的行囊后,便进了后厨。
玉桃将自己带来的大米灌进了厨房的米缸里,王翠花看着那些白花花的大米粒,一时情动眼泪也是溢了出来。
“太好了,终于又能挺过几天了。”
玉桃指挥着小雪去熬粥,她端来了大盆倒面粉,准备揉面做干粮。
“翠花姐,想来洪水退去已经有些时日了,按理来说官府应该早就开始组织人手重建了,但是我自打进了义州城,只见到流离失所的百姓,并未见官府的人来,甚至连个免费施粥的地方都没有。”
王翠花蹲在灶台旁看着火,听到玉桃提到官府,脸上便冷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