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家找了一圈,却没找到善善,只见到石头坐在院中石桌上,借着未散的天光老老实实地做着功课。
温宜青纳闷:“善善呢?”
“小姐一早就回来了,还让人去厨房点了菜,方才还说是要与石头去玩……”奶娘说着,话慢慢停了下来。
石头从功课里抬起头,对上二人看过来的视线。
他攥着毛笔,手心里全是汗,面色镇定地说:“……我去找她。”
“等等……”
温宜青来不及阻拦,就见他站起身来跑出去,一眨眼就没了踪影。她愣在原地,与奶娘面面相觑。
没多久,善善便跑回来了。
她从宅子外面跑来,脑门上全是汗,头发上还沾着乱糟糟的枯草叶,身上还湿了一块,衣角沾着泥泞脏污,脸上也沾了灰。
温宜青大吃一惊,掏出帕子给她擦脏兮兮的脸蛋,口中也忍不住道:“你是去泥地里滚过了?”
善善抿起嘴巴,冲她露出甜甜的笑脸。
她当然是去和自己的马玩了。今日皇上叔叔不在,她骑不了马,但给白马喂了草料,马夫给白马洗刷身体,她也凑到旁边,还被白马调皮地泼了一身的水。
善善如今一颗心全被那匹漂亮的白马吸引走,她方正玩得开心,忽然被石头叫过来,如今尝着点心,也有些食不知味,脑子里全是自己的马,她才刚到手,稀罕的不得了。
她吃完点心,跑到自己的玩具箱里,找出来一个大铃铛,先去找石头,让他帮忙在上面刻字。石头拿着一柄小刀,铃铛丁零当啷响了一阵,善善的名字笔划多,他就在上面画了一条胖乎乎的小鱼。
而后善善又捧着铃铛去找娘亲。
“娘,你能给我编根绳子吗?”
温宜青自然应下。
她找来多余布料,裁成细细的长条,在善善的指挥下,手指灵巧地编起长绳。
她随口问道:“你要给谁戴?”
“给……给狗戴!”
“狗?什么狗?”
“我……我在外面养了一条狗。”善善心虚地说。
“是外面的野狗?你要是喜欢,就把它带回家里来养,正好,家里也没有看门护院的狗。”
“它……它有地方住了。”
温宜青没多想,很快自己估摸着编出一条长绳,她刚要把铃铛系上,却见善善摇头:“娘,太短了,再长一点。”
“再长一点?!”
善善给她笔划,伸手划了一个大圈:“这么长!”
温宜青吃惊:“这是多大的狗?!”
善善眨了眨眼,小手背到身后,心虚得不得了:“就……一般大吧。”
“……”
虽是满心郁闷,但她还是按着善善的指挥编好了那条长绳,再系上铃铛。善善自己戴上试了一下,长长的绳子几乎要拖到地上,天底下什么样的大狗都戴不上这样一根,可她却满意的不得了,宝贝似地将它收好。
温宜青再多问了几句那条大狗的事情,善善却顾左右而言它,再多问几句,直接捂着嘴巴转身跑走,小短腿迈得飞快,怎么也不愿意多说。
在自己怀里长大的小姑娘,才那么点大,竟然背着她有自己的秘密了。
温宜青心中酸涩。
隔日傍晚。
她数着时辰,买了热腾腾的红糖锅盔,也提早回家。
进门却听下人道:“小姐出门去了。”
“又出去了?”
温宜青纳闷,她想到什么,进屋里找了一圈,发现善善昨日当宝贝似的那个铃铛不见了踪影。
她出去问看门的护院:“善姐儿往哪边去了?”
护院指了一个方向。
“她一个人出门,你们也不跟着?”
下人老老实实地道:“小姐不让人跟着,还拿糕点贿赂小的们,说是不要告诉您。小的们偷偷跟去看过了,小姐每日都是去隔壁宅子玩,主子回来前,小姐便回来了,从来没出过什么事。”
隔壁宅子的人家搬过来后,两边也常有走动,隔壁时不时便打发下人送来东西,这边也常常回礼,一来一往,两边的下人都处得不错。温宜青是女眷,她要避嫌,只知道隔壁住着一户好心人家,先前还帮过她的忙。
她却不知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家的小姑娘已经与隔壁人家处的这么要好了。
第75章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 小女儿偷偷跑去隔壁人家玩,叨扰麻烦多日。虽不知隔壁住的是什么人,可既然有耐心陪一个五岁小孩玩, 那人定然是心肠不坏。
话虽如此,到底是给人添了麻烦。温宜青命人备下礼,打算亲自登门赔礼道歉,顺便把自家的小姑娘领回来。
院子里,善善正在和皇帝一起骑马。
她玩的正尽兴, 已经绕着演武场跑过几圈, 整个人趴在白马背上, 凑到马耳朵旁边说悄悄话, 脸颊上梨涡甜甜。边谌在一旁扶着她, 目光柔和。
正是此时,下人急匆匆过来传报,说是住在隔壁的温娘子前来拜访。
善善吓了一跳,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她紧紧搂着马脖子,整个人慌极了:“我娘怎么会过来?!”
边谌与她面面相觑。
“我娘是不是发现了?!”她慌张地说:“皇上叔叔,我一句都没有和我娘说过的。”
她还记得皇帝先前叮嘱自己的话。说他住在这儿是机密,不能让外人知晓, 善善也就一直瞒得牢牢的, 把秘密藏在自己的肚子里,除了石头, 连自己最亲最爱的娘亲也没有说。
“别怕。”边谌抚过她额前的乱发,轻柔地道:“没关系。”
“真的吗?”
皇帝颔首。
原先不让善善与外人提,是怕温宜青觉得他明明答应不靠近却出尔反尔, 但如今不同,先前的误会说清楚, 阿青态度软化,准许他与小女儿亲近,便是知道了也无妨。日后善善再过来,也不必偷偷摸摸的。
可善善还是心中惴惴。
她一直是娘亲的乖乖善善,从来没有背着娘亲干过坏事,这会儿被抓包了,便好像天塌了一般严重。
她伸手让皇上把自己从大马背上抱下来,抬头看向前院,忧心忡忡的,几次伸出小脚,又犹豫地收了回来。
善善担忧地仰头看皇帝。
边谌神色镇定:“别怕,有我在。”
……
温宜青提着礼进门,在下人指引之下到堂屋里坐了片刻,没一会儿,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进。
她抬眼看去,自家的小姑娘迈着短腿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跨过门槛,蒙头直冲进了自己的怀里。
“娘!”
她连忙从怀里掏出帕子,给小姑娘擦了擦汗,纳闷道:“你是去玩什么了?”
善善心虚地抿起嘴巴,对她露出甜甜的小梨涡,“娘,你怎么来了?”
“我今日回家早,给你带了点心,到处找不着你,问了下人才知道,你竟跑到这边玩了。”
善善眨了眨眼睛。
她又等了一会儿,却没见娘亲再说点什么。杏眸与圆眼睛对视了半晌,善善眼睛慢慢地亮了。
“娘?!”她惊喜地说:“你不知道?!”
温宜青愣了愣:“知道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善善很快就拉着她要往外走,她大声说:“娘,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今天我让御厨叔叔做了烧鸭,我好饿啊,我们回家吧。”
“等等。”她把人拉住:“不着急,还有事情要做。”
“什么事呀?”
温宜青无奈地看着小女儿:“你倒来问我。你自己说说,你从何时开始偷偷跑到这儿来的?还让家里的下人,石头,都瞒着我。”
善善心底发虚,小手背到身后,低眉顺眼地等着她教训。从后院跑过来的一路上,她就想了许多娘亲发火的画面,这会儿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
出乎意料的,温宜青并未教训她,只是道:“你麻烦人家那么多日,我总得给人家道个歉。”
“道歉?”
温宜青点了点头,又对一旁的下人道:“你们家老爷在何处?不知是否方便,我想与他说几句话。”
善善大惊失色:“娘,你还要见 ……见叔叔?!”
“是啊。”
那怎么行!
她娘亲本来还没发现,要是见到了皇上叔叔,岂不是就全知道了?!
善善急得不行,拉着她往外走:“娘,我饿了,我们回家吧。”
温宜青纳闷不已。
她低头看向善善,把她脸上的心虚看的正着。她亲自养大的小姑娘,她最了解不过,向来什么秘密都瞒不过她的,善善叹一口气,她都知道小女儿是饿了还是累了。
但这会儿……她眼皮跳了跳,想起什么,问:“善善,你在外面养的那条大狗呢?是不是也养在了这处?”
善善一噤。
她动作轻柔地抚过小姑娘的脑袋:“那是什么样的大狗,也带娘瞧一瞧。”
善善:“……”
她傻呆呆地看着娘亲,支支吾吾地说:“不在这儿……”
“不在这儿?那养在了哪?”
“……”
她要从哪变出一只大狗来?!
就在此时,下人过来传报:“温娘子,我们老爷请您过去。”
善善的一颗心猛地提起,又沉甸甸地落了下去。
跟着娘亲走向后院的路上,她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步迈得十分沉重。
“娘。”自知秘密要彻底暴露,她忧愁地说:“要是你很生气的话,不要扣我的点心好吗?”
温宜青满头雾水:“我为何要生气?”
“如果你想打我的话,可以让我先吃饱再打吗?”善善又难过地说:“我怕你打的太疼,我就吃不下烧鸭了。”
温宜青哭笑不得:“我何时打过你?”
善善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剩下的便一句也不肯说了。
隔壁的宅子与他们家差不多大,花园却比他们家更加宽敞,还有一大块地方被改造成了演武场。
温宜青还未走近,便先听到了希律律的马鸣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马蹄踢踏声,由远及近,她下意识循声看去,只见一人驾着白马,来势如风,很快便到眼前。温宜青闭上眼,下意识护住身边的孩童,只听白马长嘶一声,前蹄仰起,健壮的身躯如遮天蔽日,将投下的日光全都挡住,又稳稳停在二人跟前。
她还没回过神,就听怀里的小姑娘喊了一声:“皇上叔叔!”
温宜青霎时睁开了眼。
她杏眸圆睁,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去,果然见一高大男人坐于白马之上,挺拔端正,朗目疏眉。他翻身下马,步及眼前,可不就是本该在宫中的皇帝?
如一击重锤敲在头顶,将她敲的头晕目眩,恍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还当自己眼前生了幻象。
她的目光一错,很快注意到那匹白马,它的脖子上挂着一根彩色布络编成的长绳,中间坠着一颗铃铛,分外眼熟,就像是自己昨晚刚编成的那根。
善善又弱弱地喊了一声:“娘……”
这才让她回过神来。
温宜青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握紧了掌心里的小手,她低下头,与小女儿乌溜溜眼睛里的不安对上视线,又抬起头,看了神色坦然的皇帝一眼。
温宜青:“……”
白马亲近地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她一下。
温宜青推开马头,用力咬了一下舌尖,才让自己定下神。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皇帝:“怎么……怎么是你?!”
边谌应道:“一直是朕。”
“那……”她又低头看善善。
边谌:“这些时日,善善一直在与朕玩。”
善善心虚:“……嗯!”
温宜青:“……”
“那你说的狗?”她指着白马:“就是它?”
善善低下头,露出头顶的小发旋:“……嗯!”
温宜青站在原地愣神半晌,许久,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来。
可心头的怒火却没有消下,反而愈演愈烈,险些要被气笑了。
她先前还纳闷,皇帝与善善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平日里碰不着面,为何善善一颗心都落到了那人身上,轻易便被他收买了去。原来是这二人早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这人先前还总拿善善当借口。说想见善善,想念善善,她便一次次的心软,原来人就在隔壁,二人天天见面,更不知见过多少回了!
甚至连小女儿也学会说谎,为了这人指马说狗,还会骗她了。
温宜青弯腰抱起女儿,哪还有什么赔礼道歉,转身就走。
边谌抬脚跟上,低声解释:“阿青,你听我说……”
“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
“那时你心中还有怨,只是怕你生气,才叫善善瞒着你。”
“后来便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怕你觉得冒犯……”
嗯?
善善动了动耳朵,从娘亲的怀里探出脑袋,她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目光落到皇帝身上,见他这会儿只顾着哄人,眼睛又滴溜溜转了一圈,看到了娘亲气得通红的耳朵。
嗯?
她悄悄捂住嘴巴,只露出一双瞪得圆溜溜的眼睛,被娘亲一路抱回了家。她还看见皇上叔叔追过来,可只到她们家门口,就被守门的家丁拦住。她娘亲不让人进来,皇帝便只能被挡在外头。
耳后转过一个圈,善善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咦――――?!
直到被娘亲放下,她的脑袋里还是懵懵的。
“善善。”温宜青语气阴晴不定:“你是何时知道他住隔壁的?”
善善想了想,才说了一个日子。
“那么早?你为何不告诉我?”
“皇上叔叔说了,要我帮他保密的。”说着,她哎哟一声,眼泪汪汪地求饶:“娘,疼,疼。”
温宜青揪着她的小耳朵,手中根本就没舍得用力,嘴上轻轻骂了她一句:“……尽帮着他。”
善善腆着脸凑过去,在她怀里蹭来蹭去,软绵绵地说:“娘,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温宜青瞥她一眼。
小姑娘最会撒娇,软乎乎的圆圆小脸蛋露出笑脸,任谁都舍不得硬起心肠来。再说,她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又能懂些什么,无非是那人用些大话吓唬她几句,她便不管不顾全信了。
就是个爱贪玩的性子,她忙着生意,石头又要跟着文将军习武,家中无人陪她,才被那人得了空。
她摇摇头,又有些气不平,便凶道:“知道错了吗?”
善善连忙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下回还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