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些,只因温宜青的到来,一切全都像是摆了桌沿边的精致瓷瓶,摇摇欲坠,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她从伯府千金成了商户女,江家或许会因为这件事情休了她,但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岂能甘心!
马车驶过街巷,路过温家的铺子,祁文月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那间胭脂铺客似云来,络绎不绝,她只瞧一眼,便觉得胸闷烦闷。
她放下车帘,忽然想到什么。
对车夫道:“去高国公府。”
……
高老夫人先前惊吓过一遭,后来倒头还病了一场。这些日子高家事端多,不少人明里暗里的打听,她索性闭门不出,修生养息。
刚喝过药,就听宣平侯夫人来访,正好今日精神好,高老夫人便点头应了。
室内药香弥漫,祁文月进来先话了一番家常,她许久未出府与人往来,满脑子都是这些日子学的规矩,高老夫人应付了一两句,便只觉得烦闷。
“江夫人有何事,不妨直言。”
祁文月这才道:“我也是听说了前些日子闹市纵马一事。这些日子杂事烦身,这会儿才来叨扰,还望高老夫人莫怪。”
祁文月也有打算。
既然侯府与伯府都帮不了她,她倒不如来找高家。
高家原先放过温家,定是看在太后娘娘的面上才不提,又因家中忽然出事,这才就此罢休。可平白吃了那么一个闷亏,高家岂会甘心?定也是与她一样,对温家母女含恨在心。
再说。虽不知高家因何事触怒皇上,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太后娘娘与高老夫人的关系在,再重回巅峰也是迟早的事情。若她能借温宜青一事与高老夫人搭上好,日后再得高家助力,岂不是好上加好?
高老夫人却是烦不胜烦。
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打听过这些事,本以为此事已经低调过去,没想到今日又被提起。
她冷着脸道:“江夫人若无事,便请回吧,老身也乏了。”
“高老夫人。”祁文月忙道:“我今日来寻高老夫人,却与其他人不同,不是为了高家,而是为了一个人。”
“为了一个人?”
“高老夫人也认得,那人姓温,是京中一个胭脂铺的掌柜。”
高老夫人顿了顿。
她嘴角微抿,面上状似不耐,欲要起身的动作却慢慢收了回去,抬手让下人端上茶来。
“江夫人如何识得一个商妇?”
“高老夫人有所不知,那温青娘本是云城人,与祁家也有一番拐着弯的亲缘,因而当初她上京城时,便在祁家小住了几日。”
“哦?”
高老夫人顿时来了兴致,她再看面前的宣平侯夫人,连她的愚笨仿佛都变成了大智若愚。
高老夫人心说:那祁家怎么有这样的好运道,竟然还与温娘子有过收留之恩。等温娘子日后入宫,母凭女贵,那祁家岂不是还能一朝翻身?
天下有这样的好事,怎么不落到高家,偏偏落到祁家头上?!
高老夫人和颜悦色道:“没想到还有这番渊源。”
祁文月一听便知有戏,立刻道:“听闻高公子出了事,起先我也是不敢置信,那温青娘实在胆大,不过是一个小小商户,竟敢在京中纵马闹事。高老夫人还有所不知,温青娘的女儿入了青松学堂读书,却不知勤学刻苦,屡屡出头闹事,实在狂妄至极。”
……等等?
高老夫人面色一僵。
“江夫人这话说来,是与温娘子有怨?”
“温青娘在伯府住的那段日子,我也见过几面,便知是个粗鄙无礼之人。”
高老夫人:“……”
她端起茶盏,镇定地抿了一口。
祁文月接着道:“我今日来找高老夫人,便也是听说了此事,实在是看不过眼。那温青娘不过是一个商户,竟敢将京中世家也放在眼里,依我看来,合该搓一搓她的威风,才好让她知道谦卑。”
高老夫人蓦地睁大了眼。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除了一刹那的惊诧,神色无半点变化。
高老夫人不动声色地问:“江夫人觉得,应当如何做才好?”
祁文月讨好道:“若叫我说,倒不如将她赶出京城,眼不见心不烦,她也不敢再生事端。”
“……”
高老夫人又抿了一口茶水。
她心想:祁家人是否知道温善的身世?
若是知道,是想要故意害他高家?若是不知道,却拐弯抹角求她来对付一个商户,还是想害他高家?!
“高老夫人……”
高老夫人放下杯盏,咚地一声,面色更加冷淡:“来人,送江夫人。”
祁文月惊惶:“高老夫人!?”
高老夫人闭上眼睛,不欲与她多说。祁文月还想说点什么,可下仆已经做出了请人离开的姿态,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只好离开。
待人走后,高老夫人睁开了眼。
她招来一个嬷嬷,问:“这宣平侯夫人与温家的娘子有过什么旧怨?”
嬷嬷消息灵通,此时应道:“便是入宣平侯夫人所说,温娘子初上京城时,在忠勇伯府小住过一段时日。”
“仅此而已?”
“江夫人似是还找过温家不少麻烦,别的倒不曾听说。”
高老夫人若有所思。
她也知道祁家人,惯会踩低捧高,可宣平侯夫人日日住在侯府,能回娘家几回,又能碰到几回?
便是碰到过,有什么仇怨,她堂堂一个侯夫人,直接伸手报了就是,何至于拐弯抹角地来情人帮忙?
“去。”高老夫人吩咐:“去查查,温娘子……不,不必查温娘子,就去查查温娘子进京以来,祁家出过什么事情。”
一定是祁家有什么事情瞒着。
……
从皇宫回来后,日子过得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善善在学堂里大出风头。
每个小朋友都听说了她住在皇宫里的事情,个个都要来找她听。善善说了几回,连自己都说腻了,后来便不耐烦,也不愿意说了。小孩儿的兴致来得快去的也快,转日珍宝斋出了一个会自己发声的娃娃,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等到学堂下一个放假的日子,她如约进宫去陪太后娘娘玩,又带着一车的礼物回家。之后,她便开始被数不尽的功课折磨。
偷懒了一段时日,她落下不少功课,学堂里的夫子可不会因为她一个人而回头讲课,善善每日上课时两眼发懵,对着新的功课,更是一个字也看不明白。没办法,只好开始补习。
平常最爱给她补习功课的贺先生好像忽然变得很忙,连在学堂也很少见到。太子倒是有心想给她补课,可公务缠身,分身乏术。连她的娘亲忽然忙的脚不沾地,往往夜半才见到人影,问奶娘,奶娘也满头雾水。善善还带着功课去隔壁找了好几回,也没见到皇帝。
最后还是文嘉和主动请缨,白日在学堂上完课后,让她跟自己一起回家,替她将落下的学业补回来。学到晚上,等石头练完武后,把她一起带回去。
如此,善善也辛苦一段时日,才总算追回先前偷懒的进度,免了挨手心的罚。
又是一日,学堂放假。
善善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时石头早就出门学武,温宜青也去铺子里忙碌,她懒洋洋地趴在软榻上,自己一个人读书斋里新出的孙悟空话本。
等到午膳时,本以为是她一个人用膳,温宜青却回来了。
“娘!”
善善放下筷子,高兴地扑到娘亲怀里,搂着娘亲的脖颈,高兴地说:“我正好在想你,你就回来啦!”
温宜青被她逗笑,抱着她走到饭桌前。
“你今天还要去铺子里吗?”善善忍不住说:“昨晚我等的都睡着了,都没有等到你。”
“今日不去了。”
“真哒?”
温宜青莞尔:“娘什么时候骗过你?铺子里的事情都忙完了。”
善善乐得翘起小脚,连午膳也多吃了半碗。
午后,她赖在娘亲的怀里,抓着娘亲的衣角,和她一起睡了一个午觉。
等醒来后,温宜青又不见了。
善善也没有在意。
她娘亲总是很忙,不是在铺子里,就是在书房里。她与娘亲一起睡过午觉,便觉得心满意足,翻开早上没看完的孙悟空话本,继续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下午,石头从将军府学武回来,给她带回来了自己在路上买的一个小风车。
善善喜欢的不得了,她用力吸一大口气,鼓着脸对着小风车吹了出去,风一吹,小风车的叶片便呼啦啦地转动起来。她抿嘴一乐,头上的小揪揪也在半空中摇晃。
“我去给我娘看看。”
说罢,善善放下读到一半的孙悟空话本,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娘!”
善善拿着小风车,呼啦啦地跑过来,推开了书房的门。
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她挠了挠头,刚想要转身跑出去换个地方找人,忽然听到一点什么动静,闻声看去,就见一只纸鸟扑棱着翅膀落到了桌上。
咦?
她好奇地凑了过去。
善善捡起那只纸鸟,见鸟翅膀上还有墨迹,她放下小风车,小心翼翼地把纸鸟展开,上面果然写了一些内容。
没有署名,也没有说谁收,只有一小句话,约在隔壁宅子相见。
隔壁宅子住的是皇上叔叔,这个家里,也就只有她会和皇上叔叔天天在隔壁宅子碰面。
那一定是给她的了!
善善慢吞吞读完,拿起自己的小风车,又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石头哥哥――”
“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第88章
往常都是自己主动跑过去, 善善还是头一回收到皇帝这么郑重的邀请。
收到了邀请,她自然应约,也没忘记捎上自己最好的朋友。
那张纸鸟被她展开, 已经折不回去,她就捧着那一张皱巴巴的纸,献宝似地跑去给石头看,邀请他与自己一起去。
“皇上只邀请了你,没有邀请我。”石头犹豫地摇头:“还是算了, 你一个人去吧。”
“这有什么?”善善大方地说:“反正你也和我去过好多回了, 皇上叔叔也认得你, 我们俩天天待在一块儿, 他肯定也是要邀请你的。”
“也许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你说呢?”
“那又怎么了?我的事情你都知道呀!”
善善兜不住秘密, 两个小孩儿整天待在一块儿,有什么事情,往往温宜青都还不知道,她就先告诉石头了。
善善把这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回,也想不出皇帝找自己能有什么大事。她又说:“你不是很喜欢读兵书吗?皇上叔叔家的书房里有好多书,里面一定有很多兵书,你和我一起去, 就能将他的书借过来看了。”
石头眼眸微亮, 重重点头应下。
善善回去换了一身衣裳,还请丫鬟给自己重新梳了头发, 戴上一个新的珠花。郑重地梳妆打扮后,她对着镜子左右瞧瞧,抿着甜甜的小梨涡, 高高兴兴地牵着石头的手,快活地跑了出去。
皇帝就住在隔壁, 出门拐个弯的功夫。善善本来还想去和娘亲说一声,但找了好几间屋子都没找到,怕皇帝等急了,只好留了话,托人转告一声。
善善的小风车呼啦啦地吹到了隔壁宅子门前。
门前的守卫尽职尽责,目不斜视。她来过这边许多回,因此并没有人阻拦。
她高高兴兴地迈过门槛,忽然想到什么,又转身绕了回来:“叔叔!”
守卫垂下眼看她。
善善从怀里掏出邀请的信,举高了给他看,得意地扬起了小揪揪:“你瞧,今天我是被邀请过来的。”
嗯?
那又怎么了?
皇帝每日出宫来这座私宅,这座宅邸前守门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是皇帝手下精锐暗卫,心知肚明,隔壁宅子住的小姑娘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是还未册封的公主……
……等等!
守卫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封熟悉的信,眼皮狠狠跳了跳。
这、这不是……!
“这是皇……”守卫含糊道:“……这是那位大人给你的邀请信?!”
“是呀!”
“给你的?”
“对呀!”
“……”
善善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有些迟疑地放下信:“怎么了?”
守卫:“……”
守卫心头大乱,面上却什么也没显露出来。他往前迈了一步,挡在两个小孩的面前,道:“大人今日有要事繁忙,温小姐今日还是先行回去吧。”
“有事?”
善善皱起脸:“可他不是刚邀请的我吗?”
守卫:“……就是刚来的急事。”
善善不禁失落。
她捧着这封邀请,也没有刚才那么高兴了。
善善看着纸上的墨字,再顺着看到鞋面上的小金鱼绣样,她又抬起头,眼巴巴地问:“那他什么时候忙完啊?”
“……”守卫:“这……小的也不清楚。”
“我在这儿等他好吗?”
小姑娘眼睛湿漉漉的,比刚出生的幼犬还要惹人怜爱。她还特地换了一身新衣裳,新珠花,此时小揪揪失望地垂下,失落极了。
守卫:“……”
守卫最后还是撇过头,退开一步,让二人进去。
他低声说:“也许已经忙完了。”
善善眼睛一亮:“谢谢叔叔!”
她又重新振作精神,牵上石头,高高兴兴迈了进去。
石头回头看了守卫一眼,想了想,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善善已经来过这边许多回,她还在这边有一间屋子,放了许多宝贝,在皇帝的默许之下,她出入两边就像是在出入自己家一样。往常皇帝总是坐在花园里等她,每次善善一过来,便是第一个冲进花园,一眼就能看见他高大挺拔的身影。
只是这回,她在花园里找了一圈,却没见到皇帝。
想到守卫说皇帝有急事,她又去书房找人。
这间宅子里事物齐全,边谌在这里待的时间愈久,偶尔也会将政务带到这边来处理。有时善善过来找他,就见他坐在书房里处理公务。
只是二人寻到书房,桌上散着一些折子,砚台墨迹未干,屋子里却空荡荡的,也不见皇帝的身影。
找了两回没找到,善善有些泄气:“不是皇上叔叔请我来的吗?他人去哪了?”
石头:“也许皇上有事先回去了。”
“皇上叔叔刚刚才邀请我,要是有事,他一定会和我说的。这儿那么多人,好多人能帮他传话。”善善有些不高兴:“他是不是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