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看云妍,她只需要算盘和做生意,要个夫君就很多余,身边那么多的丫鬟仆从,哪个都比陈为礼用的顺手。
陈为礼不喜欢她,还有事没事惹人生气,云妍忍受他更像是迫于无奈。
妙果又给添了水进熬药的药壶,慢慢咂摸出不对劲来。
“三姐,你觉得,”蒲扇“啪嗒”一下放地上,她问妙杏,“什么情况下,一个和你关系算不上好的大哥会很关心你和夫君的关系呢?”
“拿我说?那我还是拿二姐说吧,”妙杏蹲在她身边,想起她们的大哥,“大哥年长我们十岁,也不爱同妹妹亲近,二姐嫁出去以后夫家要纳妾,二姐不是还闹着要和离?大哥把人亲自送回去了。”
这么看,可能做兄长的都是盼着妹妹家和万事兴的?
但妙果心知肚明自己的大哥绝对是因为舍不得屠夫家给的彩礼,那彩礼可都给他自己娶媳妇儿用了,要是二姐和离,屠户不愿意,难道把到嘴的礼金还回去?
妙果挠了挠头,可云家这么有钱,妹夫还是入赘的,听云妍的意思,兄妹之间也不亲近,他这么关心妹妹和妹夫的关系是为什么?
陈为礼两次过来都提到了兄长,难道云兴祖是个不善言辞的哥哥?做的比说的多,暗暗给陈为礼施压,让他过来和云妍培养感情?
“咦——”
被自己的设想恶寒到了,妙果摇摇头打住这个可怕的想法。
昨日云兴祖那个眼神,她就能察觉到这不是个心中有柔软情绪的人。
六碗水煎成一贴药,热气腾腾端给云妍,她面不改色服下。
妙果道:“你的伤长出新肉,疤痕我却没办法了,这碗药喝下去,再休息一晚,明早就不会头晕恶心了。”
云妍看得很开,也不在意留疤,经过妙果和小人参精的努力,她的腿只有很轻微的痛意了,并不影响行走奔跑。
“如此程度,妾身已经感激不尽了,稍晚妾身就去同父亲请示,预备明日出行,恩人可愿同去?”
妙果点了点头。
云父的住处飘着药味儿,来往的丫鬟小厮都系着覆面的棉麻帕子。
云妍还是拄拐,佯作伤势未愈,自己也系上棉麻帕子以后多拿了一块儿,等用了隐身符的妙果自己拿去系上。
妙果两下绑好,听云妍低声道:“父亲这病会染给旁人,只要不靠的太近就不会有事,恩人若要自行查探院子,莫要被身上生烂疮的人给抓碰到。”
妙果轻轻“嗯”了一声,跟着云妍进去。
听说云父已经病得起不了床,除了打扫服侍的丫鬟,妻子儿女一概不见。
云妍就跪在房门外面,由丫鬟传话进去。
门开着,妙果想进去看看,妙杏不许,说这阵仗怕是个不好治的病,万一妙果染上可怎么办。
所以妙杏自己提着裙摆跨过门槛,鬼身流下湿漉漉的水迹,很快就消失不见。
屋子里黑压压的,也不点灯,丫鬟传话也是隔着屏风,床帐动也不动,像是可怕怪物的寂静巢穴。
这没什么好怕的,我已经是个鬼了。
妙杏捂着并不存在的心跳,给自己打气,飘到屏风后面。
丫鬟低声转述了云妍的话,帐子里面就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里面的人翻了个身,布料摩擦发出了细微的动静。
屏息等了半晌,才有个含糊不清的苍老声音说:“由她去。”
“!”
妙杏作为一只鬼,都被吓得又跑回屏风外面去。
无他,主要是这个声音像是从野兽低声咆哮中挤出来的人言,还夹杂着一种里面的人嘴里在吃什么东西的错觉。
还是没敢上去就脸贴脸,妙杏看到床帐边上放的灯盏,四下找了找火折子,趁着丫鬟不防备,点亮了灯笼。
灯亮的一瞬间,丫鬟第一反应居然是跑了出去,妙杏听到恐怖的嚎叫在床里响起来,也没敢细看,慌不择路穿墙而出。
院子里乱起来,门口的小厮等丫鬟跑出来,立刻合力将房门关住,手疾眼快上了铜锁。
下一秒,牢牢锁住的木门被狠狠撞了一下,一只生满烂疮的手抓破了窗户纸,抠住木条框摇晃发狂。
这场景,如同屋子里关了一只食人野兽一样。
“怎么回事?谁叫你点灯的?”一个小厮怒道。
丫鬟吓哭了:“不是我……灯自己突然……”
云妍起先吃了一惊,显然也不知道事情的发展,但她镇定地爬起来,低声喊了一声:“恩人?”
妙果早看见三姐吓得穿墙出来,丫鬟又不承认,就知道灯肯定是妙杏亮起的了。
“莫怕,灯是我燃的。”她安抚云妍道。
妙杏出来了才发觉坏事,立刻又穿墙进去,一阵阴风扑灭了烛火。
屋里的人立刻平静下来,她听见“呼哧、呼哧”的呼吸声,极其缓慢地回荡在屋子里。
一个脊背佝偻的身影慢慢地从门口离开,一步步走回来。
还有奇怪的“滴答、滴答”的黏腻液体滴落的声音。
妙杏强忍害怕,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我就是鬼,我就是鬼,我就是鬼……”
待那身影从自己眼前经过,爬回床榻时,早就闻不到味道的鼻子仿佛都嗅到了那种腐烂的味道,妙杏借着微弱的光看见一张口中不断流淌黑色液体的烂脸。
“你来了……你来干什么?你要老夫的命……”
含含糊糊的声音又响起来,妙杏再也待不下去,穿墙跑出去了。
第49章 49.囚灵(十一)
灯突然亮起引发骚乱,却又突然熄灭。
院子里恢复安静,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惴惴不安地等着云妍发话。
云妍沉着脸问:“父亲何时变成这副模样的?”
不能见光,否则就要发狂,一身烂疮越发严重。
云夫人疯了以后,内宅管事的就成了云妍,连云兴祖的妻子都压不过她去。
云妍看似好脾气,其实说一不二,雷霆手段,家中仆从没有敢冒犯不敬的。
她骤然发怒,“扑通”一声就跪了一地的丫鬟小厮。
先头说话的那个小厮颤巍巍回话:“回禀小姐,半年前就这样了,老爷不能见光,否则就要咬人,不是小的们知情不报,是大少爷他,他不许您知道……”
云兴祖早就知道这事儿了,又为何瞒着云妍?
妙果想不明白,看三姐吓得不轻,捞了一把她的手没捞到,才反应过来妙杏没套木头身体,于是把她收回木头小人中,揣在自己心口,拍拍。
妙杏感受到妹妹沉稳有力的心跳,才慢慢镇定下来。
云妍深深地呼吸,召来贴身丫鬟问道:“可听到兄长归家的消息了?”
“大少爷昨日出门,至今未归。”
“好得很,”云妍扫视一圈,笑了两声,冷道,“既然你们这么听大少爷的话,以后就由大少爷房中支月钱,不必再来我面前哭诉了。”
云府花销的财政大权捏在云妍手里,大少爷只顾着自己花天酒地,哪里会管下人死活?
一时之间求饶声不绝于耳,云妍发了话就不容更改,拄着拐杖走了。
到了自己住处,妙果在她书房显出身形,云妍才松了口气。
“我竟不知父亲已经病得这样厉害,症状实在奇怪,以前闻所未闻。”
妙果道:“我见识少,也不知那到底是什么病。”
可惜红毛狐狸又去厨房偷鸡,不然说不定它能知道什么。
云妍忧心忡忡,描画得很精致的眉拧起:“恩人,怕是不用等到明日找借口出行了,咱们连夜出发,不然我那好兄长不知还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妙果自然同意。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去厨房捉狐狸。
红毛狐狸倒是好找,妙果赶在厨房管事锁门之前兜着这小馋嘴兽跑出去。
它还舔着嘴意犹未尽,叫妙果不要提着它跑太快,颠来颠去都快吐了。
妙果驾着马车,听妙杏与红毛狐狸讲述自己在云父房间所见,红毛狐狸抬爪挠挠耳朵,表示无能为力。
“我也不知啊,听起来只觉得不像凡人的普通病症,更像其他力量导致的。”
毕竟人身上烂成那个样子还能活蹦乱跳,属实少见。
到了云山附近,云妍解开身上华丽的衣裙,换上了与妙果衣服类似的齐膝棉袍,钗环也尽数取下。
夜色深沉,一轮惨白的月悬挂在空中。
山路清晰可见,不影响人正常视物。
妙果她们沿着山脚绕行,穿过叫人心惊肉跳的寂静树林,走得全身冒汗发热时,接近了曾经看见过的那片黑色的湖。
走近了看,才发现这所谓的“湖”并不是想象中深不见底的寒潭,一根树枝很轻易地就戳到底,约摸最深只有妙果的小腿高。
搅弄两下,黑乎乎油状的水面倒映出的月亮被一同搅碎,呼吸之间嗅到的味道不是很好。
原来这就是油田。
“这便是石脂水了,恩人不要沾在衣服或者皮肤上,不好清理的。”
云妍提醒道,妙果赶紧丢开树枝,不消说她也不想碰的。
红毛狐狸耸动着鼻子,狐疑道:“我觉得不太对……石脂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和……这么像?”
它含糊着,妙果没听清。
油田边的房屋都燃着灯,劳作的人们还在忙忙碌碌,妙果和云妍猫着,没看见云兴祖的身影。
“咱们用隐匿符过去,你不要说话,也不要碰到人,我拉着你,不要害怕。”
妙果对云妍叮嘱道。
云妍紧张地点头,听妙果低声念了两句什么咒语,惊奇地发现自己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她的身影了,如果不刻意找她,根本注意不到妙果在哪里。
自己是不是也不会被人看见了?
云妍的心脏彭彭跳动,越靠近房屋,越觉得新奇激动。
捧着瓦罐从油田边回来的人同云妍擦肩而过,她紧张地屏住呼吸,那人毫无察觉。
太神奇了!
云妍被妙果抓着的手反握住她。
恩人闯荡江湖的日子难道每一天都这样刺激有趣吗?
妙果探头看一眼路过那人的罐子,里面晃里晃荡装着半个瓦罐的石脂水。
他们怎么不装满?
悄悄改变方向跟着那人进屋,简陋的土胚房里立着很多简单的晾杆,每个晾杆都搭着白麻布,隔着一段距离的地面燃着油灯,烧出来的油烟将白麻布熏得漆黑。
刚进来的那人一一添了灯盏里的油,就拿个长长的汤匙从怀中瓦罐里舀出石脂水往灯盏里添。
屋子里原本就在的两三个人各自拿一柄小刷子,从熏黑的白麻布上轻轻往下刷黑色的灰,小心翼翼地转移到新的瓦罐里。
那劲头仿佛手中捧得是金子掉的渣。
妙果摸不着头脑,云妍却一眼看出,他们这是在取制墨的材料,由石脂水燃烧熏出浓烟造出的墨锭,成字黑光如漆,颇受文人追捧,市价半金才得一小块儿,获利极其丰厚。
一连十间屋子,其中七个都是在烧油制灰,成效缓慢,更多的人在外面不眠不休地用雉鸡尾羽收集石脂水。
剩下三间用作他们睡觉休息的地方。
没有云兴祖的踪迹,他不在此处?
可妙果感应到木蝴蝶就在这附近,只是她找不到具体的位置。
红毛狐狸四爪轻快到处跑,在油田边蹲了一会儿,回来同妙果说:“你不知道,原来石脂水是飘在水上面的,薄薄一层,所以他们才用野鸡尾巴毛一点一点刮,我还道怎么不直接舀,原来是有这层讲究。”
妙果接住后腿发力跳到自己怀中的狐狸,不怎么关心石脂水到底怎么收集,云妍说油田出了岔子,如今看来这里的作坊井然有序,并未出什么问题。
那么云兴祖为何来此,人又去了哪里?
她们蹲在水缸后头悄悄说话,妙果问云妍有什么发现。
云妍看了一圈,小声道:“没有岔子便是最大的岔子了,一年前妾身父亲病倒,就是忧心油田枯竭,石脂水即将被采尽的事,如今这里依然在运转,就很不正常了。”
“石脂水是哪里流出来的,还能枯竭?”
“据说此地曾经发生过地动,地动之后,有一泉眼流出脂水,与沙石泉水混在一处,形成如今的油田。到父亲这一代,已经采油两百余年,泉眼枯竭,也不奇怪。”
妙果摸着狐狸的头琢磨事儿,也不晓得这东西到底怎么形成的,枯竭以后还能自己冒出来吗?
想的正入迷,突然觉得缠着自己不动的沈钰安开始缓缓游动,好像是要从袖子里钻出来了。
不是,他不会此时要变成人吧?
妙果想到自己那天早上起来看见床前落了一地的男子衣物,脑袋都要冒汗了。
不能啊!没穿衣服先不要变成人啊!
急急忙忙与云妍说让她先待在此处,妙果爬起来往房屋后面跑,她捂着袖口不许小蛇钻出来,沈钰安就到处试探,慢悠悠的也不急,好像是平时逗弄她一样。
红毛狐狸趴在她头顶问怎么了。
妙果急道:“师兄醒了,他想出来……但是他没穿衣服……”
红毛狐狸:“……”
它跳下去,没再跟着妙果。
晃了晃大尾巴,闲的没事干,又摸进这小作坊搭造起来的简易厨房,爪子拨拉锅盖嗅嗅,发现里面是煨着的肉汤。
不爱吃熟肉的狐狸失望地把锅盖扒拉回来,又迈步去嗅其他的瓶瓶罐罐,月光下,一道黑色的影子慢慢覆盖了红毛狐狸。
它警觉地要跑,却一头撞上看不见的网。
“嗷——”
红毛狐狸痛得哀鸣,又试图从其他地方逃离,皮毛被灼得焦黄,一道看不见的笼网兜头罩下,它被困住了。
抓它的只是个作坊的伙计,他定定地看着它,缓缓咧开嘴。
“果真抓到了。”
“……”
待妙果跑到没人的地方,沈钰安从袖口钻出来一下,又被冷风吹得钻了回去,并且再不出来了。
妙果戳一戳他,喊师兄,他用尾巴尖勾住妙果的手指表示听到了。
“那你再睡一会儿吧。”
没有办法,妙果只好把刚从小荷包里取出来的衣服给他放回去。
她走出来,就看见云妍到处摸索打转,还小声喊恩人。
她迎上去拉住没头苍蝇一样的云妍:“怎么了?”
云妍先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瞧了半天才确认是妙果,她道:“我看见一个伙计抱着笼子从厨房出来,里面隐隐有个活物,但是看不真切,他往那边去了。”
云妍指着云山后面稍微矮些的山头,远远还能看见伙计走时带着的灯笼。
妙果左右看了一圈,发现红毛狐狸不见了,后背立刻出了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