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自己也知道今天发挥极好,这碗芋头出锅时就有预感会受到欢迎,但能得到苏公安的盛赞,对她也是莫大的鼓励。
刘春芳面上一喜,正要谦虚两句,却一时不察被她闺女抢了话茬,苏怀瑾昂首挺胸,仿佛自己又去拯救了世界的骄傲脸:“妈,你终于听我的建议,舍得用腊肉煲芋头了,我都说了这么搭配,保证让人食欲大增、轻轻松松干两碗饭,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刘春芳嘴角的笑容僵住了,要不是贵客当前,她又想脱鞋揍熊孩子了。
她怎么还有脸沾沾自喜?自从知道家里过年的腊肉都腌好了,这都还没到大年三十,她就惦记上那点腊货了。原先看见自己和老大媳妇干活还有多远躲多远的人,这阵子她们才起锅烧火,她就跟闻着味儿的猫一般蹿进来了,赖在灶角怎么赶都不走,说是要给她们烧火顺便取暖,却是小嘴一直叭叭,就没停下过。
苏小美一开始还想软磨硬泡,几次后发现不起效果,就改换了策略,开始给她们讲腊肉的各种做法,也不知道她小脑瓜里哪来这么多想法,听起来还有模有样。
刘春芳费了好大劲,才装出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因为这孩子给点颜色就开染房,不能让她飘起来。
比起那点跃跃欲试,刘女士更多的是无奈和纳闷,自己听老头子的建议,配合他好好引导培养小闺女,可怎么把人养得越来越懒、越来越馋了?就这丫头整天盯着自家屋檐下那点肉的出息,不只比不过隔壁家六岁的大孙子,就连看着最多三岁的小虎都比她强出几条街!
看在老二说他妹有认真学习的份上,她也不计较其他了,索性又懒又馋的模样只有自家人知道,不出去丢脸她也愿意睁只眼闭只眼。
可现在家里不仅有外人,还是他们需要好生招待的贵客,苏小美一个女孩子不好好表现文静,居然这么得意洋洋、把馋猫本性暴露无疑,她自己不嫌丢脸,自己这个当妈的都替她脸红。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贵客当前不能动手揍孩子,刘春芳还是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度,狠狠瞪了苏小美一眼,等送走贵客,看她怎么给这倒霉孩子紧紧皮!
苏小美一点没接收到到刘女士危险的讯号,因为斜对面的苏公安正在跟她说话,讲礼貌的好孩子在聆听长辈说话时要安静注视对方,这点她一直做的很好。
警察叔叔显然也是被她表面的乖巧懂事蒙蔽了,倒没觉得她又懒又馋,反而品出几分活泼可爱,便笑着打趣道:“看来这碗芋头这么香,还有你一半的功劳,苏小美你也会做饭?怎么今天不亲自给大家露一手?”
苏怀瑾大言不惭的摆手,“我都一个多月没下厨了,手都生啦,家里还是我妈和大嫂的手艺最好。”
“这么久没下厨,都干什么去了?”
“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警察叔叔不是都知道?”苏怀瑾说到这里,又想起了上午在派出所受的委屈,忍不住吐露了个干净,“你上午还要我考大学,连我爸妈都不敢这么要求我,他们都指望我考个大专回来。”
而她自己的底线,还是拿个高中毕业证,能找到工作就行。
可想而知警察叔叔的要求有多过分。
对于她声泪俱下的控诉,警察叔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就是因为你爸妈对你的要求太低,我帮你敲敲警钟,不好吗?”
怎么会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苏怀瑾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那我不考清北,是我不喜欢吗?”
苏怀瑾这句话搭配表情,喜剧感拉满,不仅本来就看她自带活泼可爱的苏支书和警察叔叔,被逗得当场哈哈大笑,就连矜贵优雅的谢先生都忍俊不禁起来,身上那种仿佛遗世独立的气质瞬间消失无踪,本人也愉快加入了他们的话题,“原来你还在上学,念高几了?”
苏支书面上还挂着轻松的笑,闻言也怕闺女又不小心把她的老底掀得干干净净,帮忙回答道:“小美不争气,留了一级,不像老二,就是她双胞胎哥哥,明年都可以高考了。”
都是一个地方的,苏支书所谓的留级究竟怎么回事,苏公安一清二楚,不过事情都过去了,他如今对苏小美观感是真不错,这小姑娘就算见钱眼开,她那坦坦荡荡、一眼就看到底的简单不做作,也让人很难因此产生反感。
所以他不仅清楚,还愿意配合苏支书把这页翻过去,“对,你们家振华是难得的文曲星,凭他的成绩,明年好好发挥,就算不是清北,一个名牌大学也跑不了,自恢复高考以后,咱们小地方还没出过这样好的成绩。不过你们两口子也别太贪心了,家里有一个文曲星还不够呐?小美能考上县一中,已经很不错了。”
“咱们镇中学还是有两个好老师的,按说每年也能培养出几个好苗子,有的直接上中专,也有的去一中,但九成九都是男孩,女孩子里面,每届能有一个读完初中接着往下读的就算不错了,小美怎么也算是百里挑一,还不够给你们长脸的吗?”
苏怀瑾小鸡啄米式点头赞同。
她不是真的一点逼数都没有、随随便便糟蹋形象什么的,而是只把董事长舅舅当甲方爸爸。
她负责表演人美心善的“职业素养”,甲方爸爸负责打钱,之后钱货两讫,大家就可以一拍两散、各奔东西,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所以说她是不是吃货,有影响吗?
一点也没有。
不过跟无伤大雅的小爱好比起来,私奔这个就可大可小了,她自己不觉得是什么黑历史,但架不住周围的人谈之色变,万一董事长舅舅也跟他们一样保守古板,得知真相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甚至影响到最后给她的支票数目,她岂不是血亏?
这种亏本买卖她是不会做的。
即使支书父亲和警察叔叔一声不吭,苏怀瑾自己也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而他们这样努力帮她刷好感度,她更加乐得配合,就着这些不绝于耳的赞美声,喜滋滋干了两碗饭。
最后,苏支书心心念念的酒水没派上用场,这顿饭也照样吃得宾主尽欢,苏小美功不可没,她那张喜气洋洋的小脸,仿佛有什么魔力,只要把话题引到她身上,场面立刻就能变得热火朝天起来。
谢先生和外甥最初堪称冷淡的认亲现场,就是从苏小美开始变得热络的。
而在餐桌上,苏支书、苏公安和谢先生也借着苏小美打开话匣子,逐渐展开了天南海北、国家大事的探讨,虽然谢先生依旧话不多,多是点头附和,可是大家滔滔不绝聊了一个多小时,两位老苏同志自觉一起聊过国家大事,大家就是好朋友了,对这个局面很是满意。
而苏小美本美,自我感觉更是棒极了,经过支书父亲和警察叔叔不遗余力的努力,她现在连品学兼优的人设都立起来了——她,学生,打钱。
可以说万事俱备,就差支票。
然而她渐渐发现,心心念念的支票,它好像越来越遥遥无期了。
他们这顿饭,由于刘春芳和苏大嫂临时添了半桌子好菜,开饭时间就晚,苏支书又使劲招呼大家多吃菜多聊天,不知不觉就吃到了将近两点钟。
此时酝酿了大半日的天空,终于零星飘起了雪,苏支书依然热情招待,苏公安还没忘记职责,吃饱喝足仍坚持回去上班。
离开前,自然要询问谢容笙的打算,“孩子已经找到了,谢先生之后准备怎么办,今天就带沈凛回去吗?”
一听这话,不仅沈凛握着苏怀瑾的小手更用力了,苏怀瑾也忍不住紧紧回握了他,不敢相信他们居然直接就讨论起离开的安排,说好的感谢和报酬呢?
千万不要告诉她那个鞠躬就算感谢了,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好在董事长舅舅没她想象的那么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他若有所觉的转头,视线在一大一小紧紧相握的手停留片刻,当即改变主意,面对帮助过外甥的苏家人和警察,选择性的交代了一些,“沈凛从小身体底子就不如同龄孩子,这次又在外面奔波辗转了数月,运气好才能遇到你们这样的好心人,把他平平安安养到现在。可谁也不知道他在遇到你们之前,遭了什么罪、有没有落下了什么病根,我想尽快带他去医院做个检查,如果一切安好,通知他父母的时候也能报个平安,让他们安安心。”
谢容笙许是担心坦诚要立刻带外甥去体检的事,让苏家人感到尴尬甚至是误会,难得解释了这么多,殊不知苏家人顶多就是嘀咕浪费钱,没病没痛去什么医院?至于苏支书和苏振华他们早有猜测的,则是十分理解的点头附和,“这是应该的,做个检查大家都安心。”
苏公安更是直接点出,“你们从首都开车过去,回去还要长途跋涉,大人还好,就怕孩子不好熬,出发前先去医院看看也更稳妥。”
谢容笙笑而不语,从首都飞这边省城的航班不是每日都有,事急从权,他才选择了开车。
如今带着孩子回去,不赶时间,自然可以慢慢等航班线。
知道他们还要去医院体检,而不是立刻就回家,苏怀瑾心里放松了些,可他们说了这么多都没讲到重点,她又急了,忍不住问:“去哪个医院,什么时候去?”
谢容笙眼神微动,笑道:“即刻出发,应该能赶在县医院下班前做完。”
苏怀瑾:“太好了,县城也不是很远,做完体检回来也方便!”
苏家众人:……
回、回哪里?
第29章
苏小美仅凭一己之力, 把成人体面的道别,生生扭转成火热的留客现场。
苏家众人短暂的错愕过后,纷纷回过神来, 不得不扬起笑容、热烈附和起她的说法。
“也对,你们有车就方便多了,做完检查只管带着沈凛回来。”
“我们家房间都是现成的, 被褥是最近洗晒过的,干净清爽,应该比住县里招待所强。”
苏支书等人硬着头皮, 把苏小美的行为洗成热情好客。
他们也不想这么颠倒黑白,可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不配合她摆出好客的架势, 难道要告诉客人, 他们家孩子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没安好心?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在闭眼吹,还是有几个真心实意觉得苏小美善良热忱的。
比如苏大哥,他就沉浸在他妹的虚假善良中无法自拔,“别看小美嘴上抱怨带孩子受苦受累、吃力还不讨好, 其实最舍不得小虎的就是她了, 你们看他俩牵得多久,就好像咱们都是非要把他们分开的大坏人。”
苏大哥坚定的语气和诚恳的表情,让他的话听起来充满了说服力。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大手拉小手的感人画面, 震撼之余,竟然接受了这个设定。
原来苏小美是舍不得跟已经处出感情的小朋友分别, 才索性邀请谢先生一行都住下来。
不愧是她,脑回路永远清奇。
就连警察叔叔都勾起了几分感性, 感叹道:“感情都是相互的,苏小美对沈凛好,沈凛也格外依赖她。其实要不是临近过年多有不便,谢先生确实可以多留一段时间,给他们,尤其是沈凛一点缓冲的时间,也能好好道个别,这样对他们都好。”
苏怀瑾小鸡啄米式点头,一脸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同的样子,心里却在嘀咕,倒也不必小住,只要董事长舅舅麻利把账结了,他们想什么时候走都行,她保证给他欢送出两里地!
可惜没有人看透苏小美的险恶用心,大家然而被她蒙蔽了,真正热情的对谢先生发出留宿邀请。
现场只有一个人对这火热场面不为所动,甚至很想劝他们省点力气,再如何望眼欲穿也不可能得偿所愿的。
他承认,苏小美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的,他们不清楚表少爷的特殊情况,因而对自身得到表少爷的信任有多难得这件事一无所知,普通孩子或许心眼明亮,感受到外界的真心爱心就能敞开心扉,而他们表少爷这样的孩子,别说尽心尽力了,哪怕倾尽所有倾家荡产,也不一定能得到他一个眼神的回应。
而苏小美在短短一个月取得的效果,给他带来的震撼,差点就颠覆他的世界观了。
刘峰知道,哪怕是他们年纪轻轻已经能运筹帷幄的先生,对这个情况大概也始料未及,以至于找到表少爷才不到半天时间,先生已然对这家人频频破例,甚至接受邀请留下吃饭,坐在高谈阔论、唾沫横飞的人群当中,对着一桌子在他看来都简单到近乎寒酸的食物面不改色,仿佛接受良好。
但也仅此而已。
有些人站在同一寸土地,他们依然是两个世界的人,差距过于悬殊,最好的结局是好聚好散,没必要强行绑在一起。
不能说他们不知天高地厚,苏家人的热心他也有目共睹、感动于心,也相信对方一定会拿出最好的规格来招待。
可基础条件就摆在这里,苏家最好的待客之道,别说出身优渥的先生无法适应,就连他都有点无所适从。
从现实出发,这对他们双方都不会是很好的体验。
刘峰对此很有信心,无伤大雅的事情先生可以破例,但底线分毫都不会动摇,结局已经注定,他不好在主人家的兴头上泼冷水,便安静如鸡的等待结果,看似严肃认真,其实手已经插进兜里摩挲着车钥匙,俨然随时开车跑路的架势。
然而,随时备着老板说走就走的刘峰,不仅迟迟没等来他想象中的婉拒,反而看见先生的目光在表少爷和苏小美身上停留了片刻,面上竟破天荒的显出几分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