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倩欢脸上青白交加,但什么也没说,任由同学拉走了自己。
“......”
张君尧和林曼声都是她的高中同学,对她以前的事情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在这种情形下,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语言其实非常苍白。
唱晚喝完了一杯酒。
她笑着道:“我去个洗手间。”
“诶――唱晚....”林曼声本来想陪她一起去,却被张君尧制止了。
“给她一点空间吧。”
-
唱晚打开水龙头,认认真真洗了个手,然后揉了揉太阳穴。
被冷水洗过的手指冰冰凉凉的,可那一丝凉意却压不住渐渐涌起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叶倩欢,她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一些被她刻意压在心底深处的、不愿回想的事情。
父亲在世的时候,常常对她说:
“我们唱晚不求出人头地,只求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唱晚对着镜子,用力地弯起唇。
这么多年,真是辜负爸爸的期望了。
她是家里的独生女,是掌上明珠,从小被父母娇养着长大。
父亲是法国人,所以从小家里对她一直秉承着西式的快乐教育,对她没有太大的期望,只希望她能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完这一生。
她的童年是无忧无虑的,无论她想做什么父母都会尽力满足。
只可惜造化弄人。
唱晚的父亲在她十二岁的时候生病去世,那年她刚上初中。
噩耗来的猝不及防。
家里的房子和多年的积蓄,全部被那一场大病消耗殆尽。
不过幸好,那时候还有母亲和她相依为命。
日子虽然过的清苦,但起码是开心的。
但是过了几年,母亲承受不住娘家人的催促和生活的压力,通过姨妈的介绍嫁给了一个离异的男人。
她的继父――郑程力。
......
高二暑假,郑程力杀了她的母亲。
母亲被害当天,郑程力纵火自杀,而唱晚则被姨妈一家收养。
如果说高二那年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那高三这年,就是她最敏感的时刻。
她是米粒里的一粒沙,是鱼肚子里的泛着腥味的内脏。
――是一个多余的人。
-
唱晚那时候非常非常讨厌放假。
因为放假意味着不能住在学校宿舍,她必须回去,必须强迫自己挤进一个陌生的家庭里。
姨妈家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房子是两室一厅,她被收养后,姨妈安排她和表妹叶倩欢住一个房间,睡一张床。
叶倩欢从小就讨厌她,对她的敌意非常大。
只是唱晚并不在意,她得到的爱足够多,多到可以忽视一些莫名其妙的敌意。
可当她失去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獠牙逐渐显露出来,她才恍然发觉,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的糟糕。
叶倩欢不准唱晚用她房间的书桌,不准碰她的床,只允许唱晚在她的床边打地铺。
像个伺候主子的丫鬟。
唱晚那时候无依无靠,寄人篱下,根本没有任何为自己争辩的能力。
那会儿,就连吃饭,她都只敢夹摆在自己面前的那道菜。
每到假期,她都会搬个小凳子跑到天台看书写作业。
姨妈家靠近机场,住的是老式的居民楼,外面种了一排又一排的梧桐树,秋天的时候,风一吹,巴掌大的叶子哗啦啦掉下来。
聚在一起,像一条寂寥的河。
萧萧梧桐送寒声。
她那时候才知道,孤独的颜色,是金黄色。
明亮热烈的金黄色。
有时候她在草稿纸上计算着三角函数,听到头顶传来飞机轰鸣的声音,会抬头望一眼,心中暗暗猜测,那个为她擦眼泪的男人会不会在上面。
她什么时候才能和他,再次见面。
-
唱晚在洗手间冷静了会,压下眼底的泪意,随后擦干净手往外走。
然后,撞见了周惊寒。
他靠在墙角,单手拢火,给自己点了支烟,酒吧的长廊很安静,灯光落下来,照在地板上,像一道光线。
他们站在线的头和尾。
像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他偏头,目光对视的一瞬间,周惊寒掐了烟向她走来。
猩红的火光消失在指腹,烟头散落了几粒灰白色的烟灰,落进了垃圾篓中。
唱晚呆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他。
周惊寒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泛红的眼圈,声音辨不出情绪:“怎么哭了?”
第28章 抱住
唱晚觉得很奇怪,从相识到现在,明明自己与这个男人之间的交集少得可怜,甚至站在周惊寒的角度,她对他而言,不过是多年前偶然施以援手的一个陌生人罢了。
连朋友都算不上。
可偏偏,他一句‘怎么哭了’就能彻底引爆她的情绪,让委屈泛滥成灾,眼眶酸的厉害,眼泪也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唱晚对自己说,肯定是刚刚出来的时候喝了酒的缘故。
不然,她不可能这么情绪化。
她垂下头,立刻伸手抹去眼泪,摇头道:“没什么。”
周惊寒把她的头抬起来,为她拭去眼泪,声音压着火气:“是因为刚刚那个女人?”
唱晚愣了一下,鼻音很重:“你..你看到了?”
男人眼皮很薄,虚虚一抬,左眼皮上那道细小的疤轻轻动了动,他点头,“在二楼看见了。”
“她欺负你了?”
唱晚神情怔愣,仰着脸看他,精致无瑕的小脸上,一双碧色的眸子含着泪光,那双漂亮的眼里倒映着周惊寒的脸,男人英俊的五官忽然往下压,离她近了些。
她脊背僵住,脸颊上传来温热的鼻息,像是触了电一般,唱晚整个人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头顶落来他低哑的声音:“怎么不说话?”
像是被他吓到,唱晚连眼泪都忘了流,磕磕巴巴地道:“没...没有欺负我。”
她挪开视线,声音发紧:“那个女生,是我的表妹。”
“表妹?”
周惊寒站直身体,略有不解。
“嗯...那件事情之后,我被姨妈收养了。”
唱晚解释,“刚刚那个女生,是我姨妈的女儿。”
“......”
周惊寒沉默,过了一会才问:“她对你不好?”
唱晚笑容很淡,漂亮的眼睛里藏着碎玻璃一样的光。
“寄人篱下,哪有什么好不好的。”
周惊寒目光复杂。
他低叹:“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唱晚微摇头,“我还有两个朋友在等我。”
话音落下,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刚她喝的那杯酒,后劲好像真的有点大。
唱晚脚步虚浮,勉强站在原地,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晃。
这样下去不好。
得回去休息休息。
“那我先...”她嘴里说着话,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往前倾,一只手条件反射地抓住了周惊寒的胳膊,另一只手拽住他的衣服。
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
唱晚的呼吸都屏住了,脑袋里一团浆糊。
两人姿势极为亲密,她的鼻息间尽是男人身上凛冽的气息,夹杂着一点尼古丁的味道,一寸一寸,铺天盖地地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剩下的那几个字被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
周惊寒下意识弯腰扶住她,手掌搭在她的腰上,堪堪一握。
这一刻,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
她太瘦了。
场面有一瞬间的凝滞。
酒吧里驻唱歌手轻柔的英文歌缓缓飘来,很轻,像来自云端。
唱晚心脏狂跳,手心里都渗出了汗。
她仰头看过去,拽着他衣领的手指都在发抖,“我刚刚...喝了酒...没站稳。”
耳边传来他偏哑的声音,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颈侧,唱晚被烫得不自觉一抖。
她现在几乎是用本能在回答周惊寒的话。
“喝了多少?”
“...一杯。”
“一杯就醉成这样?”
“可能喝的是..度数比较高的鸡尾酒...我当时没注意...”
唱晚还趴在他怀里,诡异的是,周惊寒竟然也没有把她推开。
男人熟悉的眉眼压下来,周惊寒是内双,眼尾上挑,弧度锋利又冷漠,眼皮上那道浅浅的疤,平白为他添了几丝野性。
他有一双寡情的眼睛。
平时与人对视时,总显得不近人情,此刻离得近了,倒是少了几分距离感。
“唱晚,我再问你一遍。”周惊寒站直了些,任由她抱着,声线放的很轻,“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唱晚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目光落在男人缓缓滚动的喉结上,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站得稳吗?”
她继续点头。
“既然站得稳。”周惊寒唇角带着戏谑地笑,“那你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唱晚蹭的一下脸都红透了,手忙脚乱地撑着他的胸口站好,垂着脑袋不敢看他。
大约是她出来的时间太久了,林曼声担心她出事,恰好这时打了个电话过来。
唱晚像是听到了救命铃声一样按了接听键。
“唱晚,你还好吗?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
“我....我不是很舒服,刚刚可能喝了一杯鸡尾酒。”唱晚偷偷瞥了眼周惊寒,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然后继续道,“头有点晕,我想先回去,行吗?”
林曼声有些诧异,想起刚才见到叶倩欢的事情,以为这是她找的借口,就没多说什么。
“那我和张君尧说一声,送你回去?”
唱晚硬着头皮道:“没关系,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你们慢慢玩。”
“替我和张君尧道个歉,下次请你们吃饭。”
林曼声:“小事,咱们谁跟谁啊。”
顿了一下,她还是有点担心,“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嗯,没问题的。”
“到家了给我发条消息。”
“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她才挂了电话,小声朝周惊寒道:“好了,我们走吧。”
周惊寒走在前面,唱晚跟在他后面,走路的步子像是踩在棉花上,有种失重的悬浮感。
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周惊寒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揽过她的肩,带着她往外走。
他的胸膛宽阔温暖,极有安全感。
唱晚脑袋懵懵的,身体是紧张的,心脏跳动的节拍乱的一塌糊涂。
落在手腕上的指尖滚烫,像是掉进残雪中的一滴沸油。
她没有反抗,也提不起半点反抗的心思。
能借着醉酒亲近他一点,也是好的。
她乖乖的,靠在他怀里,亦步亦趋的往外走。
一路无言。
到了车上。
周惊寒见她系好了安全带,发动车子。
“酒量不好还喝酒?”
唱晚嘀咕:“我酒量还可以的。”
周惊寒睨她一眼,“一杯就醉成这样,也能叫酒量还可以?”
“......”
酒劲上涌,唱晚胃里翻滚的厉害,很不舒服。
再加上车窗紧闭,封闭的空间内空气并不流通,她觉得更难受了。
周惊寒握着方向盘,抽空瞥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腾出一只手开了车窗。
副驾驶的车窗降下。
微凉的夜风立刻涌进来,清新无比。
唱晚脑袋靠在窗沿,深吸一口气,瞬间觉得舒服不少。
“.....谢谢。”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思绪发散的厉害,不知不觉,居然睡着了。
她梦见了高三时候的一件事。
从墓园回姨妈家后发生的一件事情。
第29章 亲爱的某某
当天下午,她照例搬着凳子去了天台,那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但所幸雪停了。
寒气逼人,冻得她手指都快伸展不开。
唱晚从书包里拿出充满了电的台灯,缩在墙角,抽出一张干净的草稿纸。
搓了搓手,等手指热了点,她在第一行的顶格写下五个字。
亲爱的某某:
云安地处南北交界处,冬天极冷,虽没有到东北那种泼水成冰的程度,但是云安的冬天,时常下雨,夹杂着沙砾一样细小的雪粒,打在脸上又冷又疼。
风一吹,湿冷的寒气见缝插针的往皮肤里钻,像是要冻住人的骨头。
唱晚借着台灯发出的微弱光芒,在寒冬腊月里,写下了第一封给周惊寒的信。
彼时的她,还不知道周惊寒真正的姓名。
「亲爱的某某:
请原谅我以某某二字代替您的名字,原因无他,我实在想不出如何称呼您。
很抱歉,我患了失语症,无法和您正常交流。
请不要嘲笑我,在这样一个时代,还要以如此古老的方式表达我对您的感谢。
过去的半年就像一场梦,我时常会从中惊醒,然后,靠着您给予的那些回忆再次入睡。
我一直没有适应不能说话的日子,因为太孤单了,但是我很喜欢小区里那排梧桐树,落叶的声音时常会让我想起您。
若是有机会和您再次见面,希望我已经克服了心理障碍,能和您正常交流。
到时候,请您一定一定,告诉我,您的姓名。
祝您一路顺风,万事胜意。
周唱晚
2017.12.21」
***
车子里传来悠扬的粤语歌,又是那句熟悉的歌词。
淡淡交会过,各不留下印。
紧接着是最后一句歌词。
但是经历过,最温柔共振。
唱晚回过神,发现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楼下。
她慌忙转头,周惊寒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听见她的动静,睁开眼睛,目光落到她的脸上,“醒了?”
“...嗯,对不起,我睡着了。”
唱晚揉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
“没睡多久。”周惊寒解开安全带,“走吧,我送你上楼。”
头还有些发昏,唱晚悄悄在自己手腕内侧使劲掐了掐,疼痛让她清醒了些,她跟在周惊寒的身后,仰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地进了单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