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惊寒转过身,语气讽刺,“都过去多少年了,再提有意思吗?”
周远山轻叹,一下子似乎苍老了许多,连腰背都弯了下去,他缓步走到书桌后坐好,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小儿子。
一晃十多年,他的眉眼越来越像他母亲了,心思也越加深沉难以琢磨,这个儿子确实是按照他预想中的道路走了下去,甚至比他想象中还要出色。
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自己那么狠。
周远山合了合眼,眉心藏着一抹深深的疲惫,“你今年,有没有回云安看过你的母亲?”
不等周惊寒回答,他继续道:“这么多年,我是一次都没敢去看过她。”
周惊寒进周家十五年,还是第一次听周远山提起自己的母亲。
“我当您早忘了温素这个人了呢。”
周远山面容苦涩,“我知道你一直怨我,怨我没有救你外公,怨我..没让你见到他最后一面。”
周惊寒十八岁那年外公去世,死因,自杀。
他十二岁的时候,一夕之间失去母亲,最爱的外公得了癌症,他自己只是一个小孩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不知所措,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就仿佛苍茫世间只剩了他一个人。
后来,周远山带着人凭空而现,他答应帮他外公治病,但是有一个要求,他要周惊寒认祖归宗,周家的血脉不能遗落在外。
回去的日子很难熬,既有继母明里暗里的打压折磨,又有宋文昂的欺压刁难,还有亲戚的冷眼嘲讽。
私生子、野种、小畜生...
他的少年时期是伴着这些词语长大的。
明明周家的人都不待见他,为什么周远山还要把他接回来?
接回来之后又对他不管不问,任其自由生长,风霜刀剑也一并让他自己承担。
都说豪门深似海,周远山这么做也不怕他折在那里。
后来,周惊寒开始逃跑,在这里,他是一直被排挤的存在,他想回家,想见他外公,想知道他现在的身体怎么样,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真觉得委屈。
初高中六年,周惊寒不知道逃了多少次,每一次都被抓了回去,迎接他的是周远山一顿又一顿的毒打。
也不知道外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老人家每次见到他都会让他把衣服撩起来,看着他背上新增的伤痕偷偷抹眼泪。
十八岁的时候,周惊寒高三,他的成绩足以考上全国任何一所高校,但他想回云安,想把外公放到自己身边照顾。
――周远山不同意。
他默认了宋林染对他的安排,送他出国,远离国内集团的核心圈层。
同年十二月,外公自杀。
周惊寒心如死灰,接受安排,一走九年。
他走的那天,这座向来温暖的城市,罕见地落了一场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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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时间足够一个男人脱胎换骨,面对这样敏感的话题,周惊寒出乎意料的没有翻脸,反而极为平静对他说:“您能别提我外公吗?”
“罢了。”周远山目光复杂,妥协的摆了摆手,“最近公司不太平,你去帮帮你哥哥。”
周惊寒差点气得笑出来,“为什么不太平您老心里没数吗?”
周远山像是终于忍不住,和他交了底。
“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你现在根基不稳,还成天在底下的子公司晃悠,远离集团重心,周家和宋家还有那么多的长辈,现在是我在,能帮你压着那群老家伙,一旦我没了,那群人能把你的骨头都吞了。”
周惊寒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这帽子我可戴不起,什么时候您在外边找女人这种事也能往我头上扯了?”
周远山没有被他激怒,定定地看了他很久,“你为什么这么抗拒进公司?是因为ST吗?你觉得你现在有靠山了?翅膀硬了能跟家里对着干了?”
周惊寒闻言,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他本来就没指望这件事能一直瞒过周远山。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桌子被他拍的震天作响。
周惊寒一脸无辜,“您又没问过我。”
周远山心中一阵悸痛,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脑子里也嗡嗡作响,声音有气无力,“你出去,别让我再看到你。”
周惊寒不知道他这副模样是不是装的,撇撇嘴一声不吭的走了。
到了门口,他忽然转过身一脸真诚的道:“爸,您老年纪都这么大了,平时得悠着点,想要身体健康,您得戒色。”
“您要是没了,谁帮我压着那群老家伙啊?”
周远山被他这通大逆不道的话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摸索着将桌上的茶杯扔了出去,“滚出去!没我的同意不准回来!”
第39章 青春
周惊寒站在别墅门口,盯着路上溅起的雨丝出神,又下雨了。
上次回来也是这么大的雨。
天潮潮地湿湿,气势汹汹,像是要倾倒整个世界。
陈阿姨犹豫了会,四下偷偷看了眼,见无人注意便从他身后快步走出来,递给他一把伞,“二少爷,拿把伞再走吧。”
周惊寒婉拒,“不了,走到车旁没几步路,淋点雨不打紧。”
他收回思绪,款步踏入雨幕,瓢泼大雨瞬间将他打湿,凉意顺着衣物深入肌理。
一场秋雨一场凉。
陈阿姨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略微发酸。
-
周惊寒回到车内,拿纸巾随便擦了擦身上的水渍,刚想发动车子,傅行深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收回方向盘上的手,按了接听,“怎么?”
傅行深:“你在哪?”
周惊寒:“老宅。”
“......”
联想起今天早上的新闻,傅行深立刻猜到他这是回去给周家人找不痛快去了,顿了一秒钟,他接着道:“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下午我们俩还有个合同要签?”
周惊寒无耻地点头,“忘了。”
“......”
傅行深压着火,“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两个小时!”
周惊寒瞥着车窗外被暴雨切割成碎片的别墅群,毫无诚意的道,“不好意思,劳你久等,麻烦你再等我一小时。”
傅行深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你是谁?能让我等你那么久?”
“你不是都等了两小时了么?”
傅行深抚着额头,“我刚回去,合约推迟到明天再签。”
周惊寒懒懒道:“今天心情不好,明天不想上班。”
“......”
傅行深捏着手里的文件,咬牙切齿,“一小时后我要是没看到你后果自负!”
周惊寒听着电话挂断的嘟嘟声,嘴角噙着抹笑,发动了车子。
-
唱晚正在校对文稿,桌上堆了一大堆的文件,手上还拿着几张手写的稿子,目光专注而认真。
密密麻麻的法语占据了视线,她放下最后一份稿件,莫名走了神,思绪透过那些熟悉的文字,牵扯出了过去的一段记忆。
她写给周惊寒的第二封信,用的就是法语,准确的说,应该是她之后写的信,用的都是法语。
虽然第一封信被叶倩欢偷偷翻出来,还当做笑话一样的念了出来,但是唱晚始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那些朦胧飘渺,青涩懵懂的情绪,是当时一无所有的她,仅存的,独属于她自己的,最珍贵的东西。
无人可以从她手中夺走。
哪怕是姨妈一家人也不可以。
既然写中文可能会被发现,那就换一种他们看不懂的文字。
她不仅要写,而且要写很多封信,还要在叶倩欢眼皮子底下写。
虽然她知道,这些信,那个人或许永远也收不到。
Cher étranger
叶倩欢好奇地凑上来,“表姐,你在写什么?”
唱晚大大方方的露出来,在旁边的空白草稿纸上写下两个字:写信。
叶倩欢犹疑,“为什么我看不懂?”
唱晚继续写:这是法语。
叶倩欢大概以为那是她写给过世父亲的信,切了一声,嘴里嘟囔着:“会法语了不起啊,现在还不是个哑巴,看你以后能说给谁听。”
唱晚没理她。
其实她那时候在学校里,通过张君尧林曼声和班上一些同学的帮助,说话的能力已经开始慢慢恢复。
只是还没有像以前那样流利罢了。
但她在姨妈家里依然和从前一样,沉默内敛,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一旦暴露自己的失语症开始好转,免不了要帮叶倩欢补课。
唱晚自己正在读高三,处于人生中最重要的分岔路口之一,她并不愿意分心,尤其令她分心的人还是叶倩欢。
她坐在地上的床铺上,将信纸放在凳子上,认真落笔:
「亲爱的某某,
见字如晤。
很抱歉,这封信用的是您所不熟悉的法语书写的,这并非是我故意卖弄,而是因为汉字太容易被我身边的人读懂。
总有人会将恶意施加于美好的感情之上。
有位名人曾说,人之所以言之凿凿,是因为知道的太少。
面对诋毁,我不曾怪过旁人。
――他们知道的太少。
行文至此,我必须停笔,因为我的表妹需要休息。
而我,不被允许拥有自己的光。
周唱晚
2018.1.21」
扣扣――
严余晖见她盯着手上的文稿发了好一阵子的呆,忍不住屈指在桌上敲了敲。
唱晚猛然回神,回眸看过去,“严老师,怎么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站在你旁边那么久都没发现?”
她瞥开眼,微摇头,“没什么,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
严余晖调侃道:“喜欢的人?”
唱晚眼神一凝,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心虚否认,“不是的,我没有。”
严余晖见她脸都红了,淡笑,“都是成年人,谁青春年少时没暗恋过一两个人,干嘛否认?”
实习生小刘凑上来,插嘴道:“我不觉得唱晚会暗恋人诶,我觉得别人暗恋她还差不多。”
另外两个实习生点头表示赞同,其中一个打扮时髦性感的女生接着道:“我同意!她刚来的时候我们几个人瞬间觉得整个部门都亮了!闪闪发光的那种。”
小刘羡慕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哪个男生的青春。”
唱晚有一瞬间的分神,她不在意自己是哪个男生的青春。
她只知道,周惊寒,是她的青春。
盛大而无声的青春。
严余晖见事情慢慢开始跑偏,挥挥手把几个人赶走,“好了好了,工作完成了吗?一天天就知道摸鱼,月底考核过不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几个人对视一眼,嘿嘿一笑,小刘眼巴巴道:“老师,菜菜,捞捞。”
严余晖笑骂道:“你以为这是大学期末考?有平时分给你加?还捞捞,一天到晚净做白日梦。”
等几个实习生作鸟兽散,他这才把手里的文件放到她手边,微笑道:“唱晚,这份文件帮我拿给总监的梁特助,问下他有没有漏了什么细节。”
唱晚接过,疑惑问道:“梁特助?”
“嗯,梁越,办公室在顶楼左手第一间,如果他不在就去总监办公室找他,周总监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
听到周总监三个字,唱晚心里微微一跳,悄然冒出一丝小欢喜,抿唇轻轻点头,“嗯。”
第40章 赤裸的身体
她抱着文件迈着轻快的步子踏上了顶楼的走廊。
顶楼的办公室不多,大部分设置的都是会议室,还有咖啡厅,健身房,员工休息室。
唱晚好奇的左右看了看,旋即收回视线,走到左手边第一个房间,敲了敲门。
她有一点私心,她希望梁越不在这里。
这样,她就有理由,光明正大的去周惊寒的办公室,见他一面。
哪怕没有理由和他说话,偷偷看一眼也足够她欢喜一整天。
“进。”
门内传来声音,唱晚略失望地抿了抿唇,推门进去。
里面或站或坐的分布了几个人,有男有女,听见动静皆是朝她投来了目光。
室内有一瞬间的安静。
唱晚不知道哪个才是严余晖要找的梁越,她站在原地,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轻声问道:“请问梁越特助在吗?”
有个男人盯着她的脸,热络地答道:“老梁出去了,你去总监办公室看看,他可能给总监送文件去了。”
还不等唱晚说话,又有一个男人殷勤地道:“需要我给你带路吗?”
唱晚礼貌微笑摇头,语气里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客气疏离,“谢谢,不用了,我知道在哪里。”
说完,她往后退了几步,轻轻将大门关上,阻断了屋内热切的目光和断断续续的窃窃私语。
走廊幽长静谧,轻盈的步伐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怀着朝圣般的心情走到长廊的最顶端,视线落在门口的牌子上:总监办公室。
压下激荡的心情,唱晚努力维持表面上的镇定,敲了敲门。
周惊寒到公司时已经是快下午三点,身上湿冷一片,一路上不少员工关切地跑来问他怎么回事,皆是被他不咸不淡的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
他此刻刚在休息室洗了个热水澡,只穿了条运动裤,听见有人敲门,还以为是傅行深,“进来。”
唱晚推门进去,见到的便是上身赤裸的周惊寒。
他侧着身体站着,刚洗过热水澡的身体浑身冒着水汽,腹肌块状分明,形状非常漂亮。
男人手里拿了块白色的毛巾在擦头发,手臂抬起露出清晰的肌肉弧度,其上分布着明显的青筋,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肘部。
大概是毛巾挡住了他的视线,周惊寒没看清来人是谁,随口道:“来得倒挺快。”
唱晚眼睛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慌忙移开,僵在原地不敢吭声。
敲门之前那些什么朝圣般的心情,什么镇定自若的表情,此刻早已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
――她脑子里着了魔似的回放着刚刚看到的画面。
半晌没等到回答,周惊寒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过来。
唱晚此刻也勉强稳住心神,刚一抬头想要认真的开口道歉,恰好与周惊寒的目光撞上。
她人都要烧起来了。
脑子里像是被人倒了一壶热水,咕噜咕噜的往外冒着热气,蒸的她头脑都快不清醒。
像是条件反射般,她磕磕巴巴道:“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